紧张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整个寒假还没过几天，本打算宅在家里好好当一回网虫的我，却被爸妈硬拽着回了乡下。
　　院子还是老样子，连那扇门都还是当年爸爸某次回家给修理的。除了花草密集了些。走进去的时候，爷爷正拿着喷壶侍弄着他的这些宝贝。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奶奶，双手搭在眼前的拐杖上，眯眼晒着太阳。
　　“月月，快叫奶奶呀!”隔着老远，爸爸就唤我上前。
　　“奶奶！”
　　“哦……这是谁家的囡囡（读nān，方言，对小孩的爱称）呀，长得好标致……”奶奶挪动着身子，把目光聚在了我的脸上。
　　“妈，我是天儿……你……”奶奶眼里的生疏让敏感的爸爸察觉出了一丝的异样。我和妈妈也同时感到了奶奶不一样的目光。呆滞，迷茫。
　　许久，奶奶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下来，继而转身打量起眼前的爸爸。像是努力地忆起某些事。奶奶额前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开，手微微发着颤，好似要把眼前的爸爸看出个什么名堂。
　　“妈，是我，您的天儿呀!不认得了吗？”
　　奶奶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爷爷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把奶奶扶靠到椅子上向我们说出了事情的原因。自从上次我们走后，奶奶渐渐出现不怎么认人的症状。有时说起话来，连爷爷也不能听懂，并且变得絮叨，还经常重复同一句话，有时也会好一点。找医生看过，说是老年痴呆，药是开了些，总不见好转。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奶奶一直眯眼坐在那里，面带微笑望向院门口，像在等待着什么。
　　望着眼前奶奶的背影，爸爸的心里充满了内疚。
　　“哎！也许早一点到城里看看会好一些的！”许久，爸爸吐出这样一句话。
　　妈妈自进门后，一直没闲下来地忙活。整个上午过去了，房间总算被她麻利的双手收拾得整齐了许多。闲下来时，妈妈会和奶奶说说话。我说奶奶都这样了，说了她也不懂。可不管奶奶能不能听得懂，妈妈都要和奶奶说上几句。我有好几次试着对奶奶重复着我的名字，可奶奶都像不认识了一样。可那句：“我家囡囡呀，也这般漂亮哟！”却让我和妈妈心里涌过一阵阵酸楚。妈妈好几次别过身抹着眼泪。
　　听妈妈讲，刚生下我不久，妈妈就因工作的原因把年幼的我抛给了乡下的奶奶。直到三四岁的时候，妈妈才接我回去上了幼儿园。每次妈妈来看我要走时，我都嚎啕不止，有时干脆抱住妈妈的腿不放。一旁的奶奶看了总会心疼得掉泪。一次，我生疹子，高烧不退。奶奶就这样一路抱着我，跟着爷爷徒步走到镇上的医院给我看病。住院期间，一连几天奶奶都未合眼，等我病好了，奶奶却累得病倒了……
　　听着这些发生在我小时候的事情，我的眼睛湿润了……
　　晚上，妈妈为奶奶整理着床铺。忽然，妈妈的目光像凝固了一样。原来在奶奶的枕头下有一件崭新的小孩子穿的花棉衣。棉衣是用一块好看的小碎花布做成的。
　　“爸，这棉衣是做给谁的？怎么放在这儿？”妈妈见爷爷走过来问。
　　“哎！……你妈呀，这是给她孙女做的……”
　　“可……月月都已经上初中了，这棉衣……”
　　“这是月月小时候你妈花了好几个晚上一点一点缝的，做好了一直等你们回来，可你们总是忙，这不，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这老太婆啥时候找出来的，就一直在她枕头下放着。”爷爷叹了口气，看了看我，接着说：“有时候你妈还会拿出来瞧瞧，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也听不懂，那天她却忽然说了句，天冷了，囡囡会冻坏的，说完一直在那儿摆弄这件棉衣……你妈呀，心里总还记着月月小时候的样子。”
　　刹那间，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爷爷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发，眼圈一阵阵得发红。
　　不知什么时候，奶奶过来了。忽然她看到妈妈手里的棉衣，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用手夺了过去，把棉衣搂在怀里，斜眼瞧着妈妈，像是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和妈妈几乎被奶奶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奶奶忽然说了一句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的话：“这是给囡囡的，碰不得，碰不得……”
　　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继而大颗大颗地落下。
　　三天的假期很快到了。这次爸爸说什么也要把爷爷奶奶接到我家。可爷爷看了看奶奶，摇了摇头说，地方再小，屋子再破，毕竟这是自个儿的老家，落叶归根，我们哪儿也不去，有时间你们就回来看看吧！你妈，我会照顾好的……
　　那天要走，爸爸一步三回头。我站在村口，久久遥望着那间老屋，夕阳斜照在老屋上，像是镶上了一圈好看的金边，那件花棉衣犹如一张难以褪色的彩色照片，永远地镶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图／刘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