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欧文·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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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一年夏,我带了家眷在瑞士达伏斯(Davos)的友人别墅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达伏斯山谷在冬天是滑雪天堂,在夏季是避暑胜地。它的风景优美,傍晚我们坐在阳台上,远眺山坡的巨幅阴影因为日落而逐渐加深,山坡上的牧牛成群回家,颈铃叮作声。整个山谷好似正在小心地准备就寝。
  瑞士的美吸引了许多知名的文艺界人士在瑞士退休,邻镇克劳司特斯(Klosters)就住满英美电影导演、明星、画家与名作家。其中之一便是我所喜爱的小说家欧文·萧。
  欧文·萧在瑞士终老,他的去世地点便是达伏斯医院的病房。他于今年五月十六日因心脏病而猝然去世,享年七十一岁,不能算老。临终之前,他已在开始写作一部新小说。病床旁遗了一本托马斯·曼的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和一册拜仑的诗集。老作家显然终生不能脱离书籍。
  十年前我自己在纽约一家医院养病时,朋友送我一本欧文·萧的新作《夜工》(NightWork),我翻了一页,不忍释手,一口气就把它看完。《夜工》是我所读过的最有趣、最引人入胜的小说之一。此后我就成了他的“小说迷”。我并不以为他的作品是一流文学,可是我敬服他在构思、情节布置等方面出神入化的写作技巧。他写过十余部小说,都是畅销书,他在三十年代与四十年代所发表的短篇小说,曾被整个一代的英美作家们作为楷模。
  欧文·萧青年时期即开始向《纽约人》杂志投稿。初期的短篇小说一鸣惊人,在三十年代所发表的短篇小说如《穿夏装的少女》。(TheGirlsinTheirSummerDresses)至今犹为人所乐道。
  欧文·萧短篇小说有三个特点:文字简练,塑造性格明快,故事情节引人入胜。这三个特点都是初出茅庐的作家必须学习的。欧文·萧在《纽约人》成名后,他的作品立时受到欧美青年作家的敬慕与仿效。他天性好客,对待无名作家与成名作家态度一律。无论是在瑞士,纽约,巴黎或罗马,他的寓所或旅舍常是访客盈门。写作成名致富后,他往来于各国之间(正如他小说中的情节),可是他的心灵常羁留在他的初生地纽约。据他的儿子说,“他真想回到纽约家乡作最后居留。可是同时他又觉得很幸运能在达伏斯医院的窗口眺望他常滑雪的山谷。”直到最后他还在写作新小说,已有一半完成。
  除了几部短篇小说集及七个剧本以外,欧文·萧著作中最受人称道的还是他于一九四八年出版的小说处女作《幼狮群》(TheYoungLions)。此书成为畅销书拍为电影后,欧文·萧一时变为可以靠笔杆为生的职业作家。到一九八一年年底,他的著作共有一千四百万册在印行。他的小说有好几本被“每月读书俱乐部”选为月书,有三部被制为电视片播映。
  其实欧文·萧在发表小说作品之前的一九三六年就因为写了一个厌战的剧本《埋葬死人》(Bury the Dead)而开始成名。另一个剧本《温雅的人们》(TheGentlePeople)也曾于一九三九年上演,得到好评,演员之中包括后来的好莱坞大明星佛兰却·通与赛尔维亚·薛尼。
  欧文·萧的文章流利得好似毫不费力。他曾对他的编辑说过:“他们以为我的文字是自然的流畅,实际上我对每一个用字都反复推敲。”一般文学批评家都认为他是个精湛的工匠,是由于善于构思曲折的情节引人入胜而造成他的作品畅销。批评家渐渐把他目为流行作家。他的后期的小说虽获好评,在文学上的声誉却不如他的处女作《幼狮群》。书评家往往承认被他的曲折情节所迷惑,不得不一口气读完(例如一九七五年的《夜工》与一九八一年的《水上的面包》(Bread upon theWaters),而同时,在对他的作品进行评价上却并不十分慷慨。
  《纽约时报》于去年趁欧文·萧庆祝七十大寿的时机,派记者向他作采访。在后来所发表的访问记中,他答记者问说:“我并没有改变。在我为《纽约人》写短篇小说的时代,人们把我目为崇拜对象。如今我只被当作流行作家。其实托尔斯泰,狄更斯,巴尔扎克甚至老是在我们背后启示我们的精灵——莎士比亚都是流行的作家。我想我比以前写得较为紧凑,多了智慧,少了虚荣。如今我有广阔的视野。我仍要写得清晰而有趣,不要丝毫做作,并要避免矫揉造作。在我结束了下一部小说后,我要写一部回忆录——我的遭遇这么多!”他不但没有时间写回忆录,也没有时间结束他最后一部小说。
  欧文·萧于一九一三年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父亲是个售货员。入了布鲁克林大学后,他成了足球队员,也在校刊上写文章,可是因为解析几何不及格而被开除。但是他后来又回校结束学业。他的写作才能于此时开始崭露,常替校中的戏剧协会写剧本。毕业之后,他立即依靠写作维持生活。一九三六年他应邀赴好莱坞写了第一个电影剧本《大猎戏》(TheBig Game)。他也替无线电台广播剧本写对白。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也在一九三九年出版。珍珠港事变后,他于一九四二年七月入伍,就靠军中作战的经验写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幼狮群》。
  他的所有作品都曾多次平装发行,译本包括二十五种不同文字。记者问他的成功秘密。他说,那不过是运气。然后又接上说道,“苦干了这么多年,应该有些收获。”
  他逝世前不久,曾对一位来访的记者说过:“写作是我的生活。我在这里(纽约)有一架打字机,在瑞士的克劳司特斯也有一架。我喜欢听打字的声音,但我年事已老,不要换用电动打字机了。”
  欧文·萧的《富人,穷人》(有中译本)曾在美国编为长篇电视剧播映,极受欢迎。喜欢他的作品的最好例子是我自己的女儿。有一个时期,十余岁的女儿懒惰得很,喜看电视,有时也不免写写故事练习打字。为了诱致她养成读书习惯,我常从读书馆带来大批书籍给她拣挑。她很少兴趣,但是有一次偶然捡起《富人,穷人》后,态度大变,不但将那部厚厚的长篇小说迅速读完,而且甘愿花了自己看顾婴孩所赚的钱,去购买欧文·萧的平装书。听了他的死讯后,她惋惜不已,这几天又在重读他的最后一部小说《水上的面包》。
  任何作家听到这类读者的琐事一定会感觉喜悦的。
  
  一九八四年五月三十日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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