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小说“一以化多”母题的佛经文献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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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明清小说中的“一以化多”母题,常作为正邪斗法时英雄的分身术;民间非正统力量否定权威时的嘲弄和抗争;神奇兵器关键时的以毒攻毒法术。该母题来自佛教六种神通中的神变通,多带有“炫技”、“教训”的意味。中古叙事文学中该母题所展示的神通之法,启示了对特异之人形象的关注,宣扬和促进了西来佛教文化的传播。西晋时母题就被中土道教吸收,唐代华严宗的佛教哲学以此拓展了空间观念,该母题还世俗化而生成了“主题人物”。母题与远古时代生殖崇拜的“一中出多”信仰有关,也是一种重要的原始思维模式的文学展演。母题在明清小说中,偏重在瞬间的直观场面效应,掺杂了较多佛教斗法描写的影响。母题以其丰富的表现力和戏剧化场面效应,得到后世小说及外域小说的借重。
  关键词:明清小说 一以化多 佛经故事 母题传播
  
  在明清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以化多”思路演示的故事。这一叙事上的“惯常思路”的背后,似乎有某种必然性。究其根源,当来自佛经及相关文献中所保留的印度民俗和哲学思考。
  
  一、这一母题在古代小说中神奇而幽默的表现
  
  在明清小说中,一以化多的母题表现相当丰富。这里仅概括其中较为常见的三种。
  首先,在神魔小说描写正邪斗法时,一以化多母题常表现为英雄的分身术,以对付邪派势力的猖狂进攻。如《西游记》第五十一回写玉帝令李靖父子助战,魔王变作三头六臂,哪吒太子则把六般兵器抛起,大叫一声“变!,,于是:“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都是一般兵器,如骤雨冰雹,纷纷密密,望妖魔打将去。”孙悟空也多次使用一以化多的分身术,第九十回在对付狮子精时称:“我身上有八万四千毫毛,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百千万亿之变化,皆身外身之法也。”第七十二回写盘丝洞那些小妖对付猪八戒:“一个个现了本像,飞将起去,叫声:‘变!’须臾间,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百个变千个,千个变万个,个个都变成无穷之数。”孙悟空则变做七种鹰来应对蜘蛛精的七样虫。又如《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第二十七回写羊角仙人使用分身法,变为百个,张天师也变为百个,“一百个羊角仙人,一百口飞刀;一百个张天师,一百口七星宝剑,混杀做一驮儿”。彼此一时不见高低胜负。
  其次,明清小说表现民间非正统力量否定权威时,也常借重一以化多母题,幽默而有效地对强大的正统势力进行嘲弄和抗争。《英烈传》(《云合奇踪》)第七十七回加工了杨仪《高坡异纂》的故事,写管库官监守自盗,因冷谦可怜其年老家贫,在其寓所画库门和白鹤,以幻术助其取银。明太祖下令收取冷谦。他随校尉至午门前称口渴,校尉就给了一碗水,转眼就见冷谦一个身子都在碗中,扯不起来。那水碗说莫忧虑,把水进到御前必然无害。可是到了太祖前,碗中声音却说不敢出来,于是“龙颜大恼,将盏击碎于地,令内侍拾起,片片皆应”。就把以火取胜的有关军情说了一番,而后告辞远隐。《三刻拍案惊奇》(《幻影》)第十八回入话也敷衍此故事,称冷谦是怜友人之贫以幻术助进库取钱,事发被供出,圣旨拘拿,冷谦却“一脚插入水瓶中,后边和身隐在瓶里,拿的人只得拿这瓶去见圣上,问时,他在瓶里应,只不肯出来。圣上大怒,击碎此瓶,问时片片应,究竟寻不出”。显然这瓶子便是冷谦的隐身所,而他在离开瓶子时可以化身在所有碎片之中。这是借用幻术进行一种奇妙的抗议与嘲弄。故事与正话中周颠的那些让明太祖又气又恨又怕的行为相映成趣。
  与上述描写具有明显互文性的,是清代小说描写民间侠僧济仙在皇帝面前表演仙术,皇帝以温凉玉盏赐酒,他一边说是,以空坛戏弄,一边猛然把玉盏掉在地上打个粉碎。严嵩等人请把济仙正法,皇上说既有祖训在凭,可以按律问罪,于是严嵩即传武士拿人,济仙却一纵身跳到酒坛之内。皇帝恼怒,命武士用金爪抓把酒坛打碎:
  万岁看了龙心纳闷,说:“好个狂生,又躲到哪里去了?”济仙答道:“士子还在瓦片里洌。”万岁闻言向内侍问道:“你们看看是那一块里说话,找出来与我摔了。”内侍闻言走到跟前,拿哪一块哪一块就会说话。于是皇帝才算气消,而称赞济仙法术神灵。
  显然,由于一以化多的神奇法术,使得主人公能够充分显示下层宗教人士的狂傲肆意,其中突出的一个人物类型就是疯僧形象,借助法术发泄对于专制权臣的不满,奚落皇帝,带有下层文化的狂欢性特点。
  再次,神奇兵器在关键时也能一以化多。这往往是在邪派人物的神奇兵器一以化多、猖獗横行之时,不得不实行道高一丈的以毒攻毒法术所致,从而反败为胜,体现了邪不压正的正义原则。鸳湖渔叟讲史小说《说唐演义后传》第三十三回写番邦女将梅月英在阵上挥动绿绫旗:“那晓这面旗在空中一个翻身,飞下一条蜈蚣,长有二尺,阔有二寸,他把双翅一展,底下飞出头二百的小蜈蚣,霎时间变大,化了数千条飞蜈蚣,多望大唐火头军面上直撞过来,瓣住面门。吓得薛仁贵魂不附体,带转丝缰,竞望半边落荒一跑,自然咬坏的了。那些蜈蚣妖法炼就,其毒利害。八员火头军尽行咬伤……”李靖前来,拿出宝葫芦,以柳枝搽仙水,薛仁贵和八将才算醒来。李靖还借给蚧犊旗,教他用法,把宝葫芦也祭到空中,阵上那蚧犊旗落下数百金鸡,把飞蜈蚣都吃光了,仁贵得胜。
  《说岳全传》第七十八回也写普风以黑风珠抛在空中:“那颗珠在半空中一旋,一变十,十变百,一霎时,变作整千整万的铁珠,有碗口大小,望着吉青等四人头上打来。”四人死于非命。还是鲍方祖以宝光镜消除了普风的黑雾,以拂尘抵住了普风的禅杖:“普风大怒,就把手中禅杖磨了一磨,口中念念有词,那根禅杖蓦然飞在空中,一变十,十变百,一霎时间,成千成万的禅杖,望宋将头上打来。宋将正在惊惶,那鲍方祖不慌不忙,将手中的拂尘,望空抛去,喝声‘疾’,那拂尘在半空中也是这般一变十,十变百,变成千千万万,一柄拂尘抵住一根禅杖,呆呆的悬在空中,不能下来。两边军士们倒都看得呆了,齐齐的喝彩,却忘了打仗。”可以说,在这一层面上运用的该母题,是神魔小说的斗法描写延伸、扩展到历史演义小说创作中才出现的。正派人物所运用的该项法术,体现在神奇兵器上,显示了正义力量掌握神奇兵器后所拥有的驱邪扶正威力,对塑造正面英雄形象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二、印度民俗崇拜及佛教与僧人活动的开拓
  
  印度作为往世书类型文献的《诃利世系》讲述,大神黑天在与魔王尼贡婆斗法时,后者想用大杵砸,却被黑天抢过抛到远方,尼贡婆迅速飞向空中,施展魔法,使地上和空中现出成千上万个尼贡婆,而黑天也施展法力使天空和地上现出无数个黑天、阿周那和明光。尼贡婆劫走阿周那,空中却出现了无数的阿周那向他进攻。黑天箭箭都射掉尼贡婆一块肉,每块肉都变成一个尼贡婆,最后尼贡婆的头被黑天的神盘击落。《摩根德耶往世书》下卷写道,恶魔松波被萨克蒂杀得大败,其手下一个统帅名叫血种的上前与萨克蒂厮杀,后者以金刚杵击中血种,其身上冒出的每一滴血落地后,都变成一个和血种一模一样的恶魔,与血种一样彪悍有力,而且越来越多。还是金德迦提醒迦梨女神张嘴接住血种的每一滴血,其血流尽才倒地而死。   其实,史诗《摩诃婆罗多·森林篇》有一个名为《美娘》的插话,其第一二四章讲,行落仙人请医神双马童饮苏摩仙酒,天帝因陀罗以双马童位卑而不许,正要以金刚杵打仙人,却被定住手臂;仙人施展苦行的法力召来恶灵,恶灵化为大妖魔十分凶悍,天帝求饶和好。仙人又运用分身术将恶灵变为多个,或饮琼浆,或狎美女,或掷骰子,或奔走行猎,天帝称赞不已。已故知名学者赵国华先生早就敏锐地指出,《西游记》第二十回孙悟空战黄风怪,第三十五回战金角大王所用的分身法即来自此处。《摩诃婆罗多·初篇》写极裕仙人有一神牛,能如人愿变出一切;第一六五章写众友王率兵欲夺神牛,神牛尾毛等处变出多如雨点的勇士,赶走众友王;东晋译经中的“八万四千毛”,也被转移到孙悟空的毫毛变化描写上。
  印度民间故事有的观念集中体现了对于众多集群性物质的崇拜。《五卷书》如是告诫:“同数量多的东西不要发生冲突,因为一大堆东西无法战胜:一条蛇王,不管它怎样左蜷右曲,终于还是给蚂蚁吃到肚中。”说是一条大蛇因为通道狭窄而受伤,血气召来大量蚂蚁,终于被蚂蚁咬死而化为五种元素。那么,一旦数量多的东西,骤然出现在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岂非令对手猝不及防?可见分身法所潜藏的深层印度哲学和民俗信奉。
  与此相呼应,在巴利文三藏中常提到的六种神通(神变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天眼通和漏尽通)就有神变通(iddhividha,又译如意通)。《长尼_迦耶》也描述:“他具有各种神通——由一身变为多身,又从多身变回一身;显身或隐身;穿行墙壁、壁垒或山岳,毫无阻碍,如行空间;出入硬地,如游水中;行走水面,如履硬地,结跏趺坐,飞行空中,如鸟生翼;手能触摸崇高威严的日月;身能到达梵界。”《本生经》第四则《小商主本生》的今生故事写小路愚钝,兄长大路将其逐出僧团。佛陀暗传小路法术,小路获得四无碍智成为阿罗汉。当耆婆请佛陀用餐时,佛陀以手遮钵问寺院是否还有比丘。大路答日没有,佛陀说还有,于是侍从回去报告说寺院满是比丘。佛陀说请小路来。侍从又去寺院,分不清谁是小路,最后小路才由千身变回一身。故事以小路的变身神通,谴责大路处事失当,以小路终成善果强调了佛陀的宽容功德。
  佛经中不少相关描写都延续着类似上述故事所透露的“炫技”一“教训”的意味。因此,有研究者注意到:“《牟子》的描述中也有中国以往没有的东西,例如说佛能‘分身散体’等,这来自大乘佛教的法身、应身说。按照这种说法,佛的法身长存,但应身(化身)无限,可随时随地应机现身说法,而释迦牟尼只不过是佛的一个化身。”这一体会,在唐译佛经中还可找到根据:“云何名为神通神变?若为调伏侨慢众生,或现一身而作多身,或现多身而作一身……随所应现调伏众生,是名神通神变。”
  
  三、中古叙事文学对此母题的接受与生发
  
  与中古汉译佛经中许多母题一样,一以化多母题由梵入华也有一个历史过程。
  其一,这一母题所展示的神通之法,启示了对于特异之人形象的关注。在早期入华的观世音菩萨的形象与神通的汉语描绘中,就保留着观世音神力的特点,而其中就有一以化多母题的早期构成:此菩萨身长八十万亿那由他由旬,身紫金色。顶有肉髻,项有圆光,面各百千由旬。其圆光中,有五百化佛,如释迦牟尼。一一化佛,有五百化菩萨,无量诸天,以为侍者。举身光中,五道众生,一切色相,皆于中现。顶上毗楞伽摩尼宝以为天冠,其天冠中,有一立化佛,高二十五由旬。观世音菩萨,面如阎浮檀金色,眉间毫相,备七宝色,流出八万四千种光明。一一光明,有无量无数百千化佛。一一化佛,无数化菩萨以为侍者,变现自在,满十方世界。
  元魏译经也称:“化王复次取箭,弯弓而射,离手之后,化为五发。其诸箭头,各各皆无数光明,其光明头,皆有莲花,大如车轮,一一花上,各各皆有一转轮王,七宝具足。”箭头再生无数光明,光明再生莲花,就仿佛是当今的子母弹,扩展出无数威力,令人叹为观止。这虽来自印度的神变思维,却仍免不了中土在传译过程中想象的生发。在中古汉译佛经中,有关一以化多母题的具体表现也不胜枚举。例如,表现佛陀神通的一个重要方面即是如此。后秦鸠摩罗什所译《大智度论》卷五写一种如意通的表现是:“大能作小,小能作大;一能作多,多能作一;种种诸物,皆能转变。”姚秦译经称:“于第十一日,世尊于大众中现神足变化,一身为多身,于近现处,若远不见;若近,山障石壁,身过无阂(碍),游行空中,如鸟飞翔,出没于地,犹若水波,履水而行,如地游步,身出烟焰,犹若大火,手扪日月,身至梵天。”佛陀所展示的这一形象自身,竟然也常以此一以化多的神通宣示自矜心理,据说他亦曾如是而言:“我于尔时,游戏种种神通境界,所谓一身分作多身,合于多身共作一身,从外入内,从内出外,从上入下,从下出上,石壁山障,彻过无碍,入出于地,如水不异,譬如水炎,现已寻灭,日之与月,有大威德、大威力,而能以手上扪摸之,身得自在,乃在梵天。”
  其二,一以化多母题,明显地被六朝时人认为是从印度及西域传来的殊方异域奇术之一,作为佛教相关幻术之一,有力地宣扬和促进了西来佛教文化的传播。在充满博物好奇之心的六朝,许多博物地理书载录了与一以化多相关的幻术。薛克翘先生即注意到,王嘉《拾遗记》写南陲之南的扶娄国能“入于纤毫之中”、“口中生人”,扶娄很可能是由婆罗门(brahmana)一词演变而来的,是由中西水上通道而来;至于《拾遗记》卷四的沐胥国(印度之又一名称)来的道术之人能“于其指端出浮屠十层,高三尺,及诸天神仙……又张口向日,则见人乘羽盖,驾螭、鹄,直入于口内”,“更张口,则向见羽盖、螭、鹄相随从口中出”,也是把佛经中所宣扬的神通做了一个形象化的敷衍,也是对古印度幻术的夸张描绘。
  其三,这一外来母题早在西晋就被道教所关注和吸收。这表明道教徒对于该法术实用性倾向及其功能的重视。《抱朴子·内篇·地真》称:“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易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隐之显之,皆自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师言守一兼修明镜,其镜道成,则能分形为数十人,衣服面貌,皆如一也。”道术能力就包括分身术。《抱朴子·内篇·遐览》还称《玉女隐微》一书可使人获得一种变化术,“分形为千人,因风高飞,出入无间……亦大术也”。对于这一法术的信奉,还表现在对中古道教人物的法术能量的描绘上。《神仙传》写刘政能够“以一人分作百人,百人分作千人,千人分作万人,”与其他法术如隐身术、履水术相辅相成,而玉子则能“分形为百千人”,张道陵“乃能分形作数十人”。今本《神仙传》已非东晋原貌,但这些一以化多的幻术描写大体反映了当时思想信仰的一个方面。《抱朴子·内篇》中的上述描写,还为葛洪是否受到佛教影响提供了肯定性的证据。
  其四,至唐代,中土崛起的华严宗以此母题为譬喻,使之升华至一个新的哲学层面。唐代康居国来的法藏(643-712)有这样的因陀罗网境界的妙喻:“师子眼耳支节,一一毛处,各有金师子;一一毛处师子,同时顿入一毛中。一 一毛中,皆有无边师子;又复一一毛,带此无边师子,还入一毛中。如是重重无尽,犹天帝网珠,名因陀罗网境界门。”方立天先生释首旬:“是说金狮子每一细小的毛都各各包含有金狮子的全体。”释下句:“所有毛中的狮子同时立即包容于一根毛里头。”释尾句:“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网线由珠玉交织而成,每颗宝珠都能照见全部其他宝珠的影子,而影子又照见影子,交相辉映,彼此互摄,重叠无尽。这是说明现象与现象之间的相互交渗,错综复杂的普遍联系。”从而宣扬一个事物包含了无数微细的事物,任何一个微细的事物都包含了无数的粗大的事物,无数的粗大的事物都摄入于一个微细的事物中。这样,相关的佛教哲学思维有力地拓展了空间观念,给予后世小说的空间观念、变化观念及其形象表现以划时代的影响。
  其五,与此相对应的是该母题流传过程中的世俗化,并且还与特定类型的人物刻画结合起来,构成母题史上具有主导性倾向的主题人物。罗公远,一名思远,曾慥《道枢》又称其为永元真人。鄂州人,一云彭州九陇县人。自幼习道术,曾修道于漓沅,常住青城。罗公远与叶法善一样,是唐玄宗朝著名道士,两唐书有传(《方技传》)。在唐代就被神化的罗公远,授唐玄宗隐形术事,是其性格形象刻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以化多法术亦其主要凭恃。前引明清小说疯僧类人物(冷谦、济仙等)以法术戏弄皇帝事,作为一种人物类型和故事类型,当来自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二中对罗公远的描写:
  玄宗学隐形于罗公远,或衣带,或巾脚不能隐。上诘之,公远极言日:“陛下未能脱屣天下,而以道为戏,若尽臣术,必怀玺入人家,将困于鱼服也。”玄宗怒,谩骂之。公远遂走入殿柱中,极疏上失。上愈怒,令易柱破之。复大言于石鹃(柱础)中,乃易碣观之,碣明莹,见公远形在其中,长寸余。因碎为十数段,悉有公远形。上惧,谢焉,忽不复见。后中使于蜀道见之,公远笑曰:“为我谢陛下。”
  故事的鲜明本土特征是具有民间下层的狂欢性,对于权威的否定和嘲弄意趣。此事亦见于《逸史》、《太平广记》、《仙鉴》等。广泛流传的这类故事,更加使得原本来自外域的特定母题本土宗教化和世俗化了。《太平广记》卷九十六引《宣室志》称辛七师少好浮图氏法,出走后家僮追踪见他在一瓦窑中端坐,身有奇光,一连看了七个瓦窑都有辛七在其中,因此呼为辛七师。这说明通过阅读佛经可修炼并获取神通。《宣室志》卷六写吕生挥剑欲除化为老妪的水银精,后者陆续化为十余个老妪,“愈多而貌如一焉,皆不可辨,环走四垣”,后来又合为一个。这精怪终于置吕生于死地。
  
  四、母题的人类学哲学根据与审美价值
  
  一以化多描写,在古代叙事文学中如此形成系列,当非偶然妙笔生花,后面必然潜存着某种顽强的信念。如果细致寻究,可以看出该系列诸多个体呈现的某种共同内在构成:一者,是众多物体从一小物中出;二者,是一可以包容多。两者有密切联系。
  首先,一以化多母题与远古时代生殖崇拜的一中出多信仰有关。季羡林先生在1982年即指出,葫芦这个词梵文是tumba,长葫芦整个词是garbhatum—ba,意思是“胎葫芦”,胎的样子同葫芦很相似,胎里面有胎儿,葫芦里面有籽,这也是很相似的。他举出史诗《罗摩衍那》第三十七章第十七首诗的例子:“须摩底呢,虎般的人!生出来了一个长葫芦,人们把葫芦一打破,六万个儿子从里面跳出。”他遂认为:“葫芦神话不限于中国境内。它是不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我不敢说;但至少是亚洲性的。”作为一种可做容器的植物,葫芦在古代小说中也是重要的神奇兵器和装载神奇兵器的神物之一。这里体现的一中出多,就是生殖崇拜的信念之一。《五虎平南演义》第四回写段红玉的葫芦,能涌出和收回三千多人马。《绣云阁》第九十七回写万忍真人的万忍瓶,能吐出千百细人,拜舞作谦恭之相。
  其次,这一母题艺术地昭示古代小说与巫术思维的关系。因此,它特别为神魔小说所青睐,有利于展示英雄人物的神格仙品;至于神奇兵器的威力,足以渲染降魔斗法的场面。一以化多,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原始思维模式的形象展演。人类学家注意到,大量神话和仪式中有一项重要原则:“当圣物被分解以后,它的每一部分仍然等同于圣物本身。换句话说,就宗教思想而言,部分等于整体,部分具有整体一样的力量,一样的功效。圣骨的残片和完好的圣骨具有同样的品性,一小滴血包含有和全部鲜血同样的活跃本原。我们会看到,有机体的器官或组织有多少,他的灵魂就差不多可以分成多少份,每一份灵魂和整个灵魂不分伯仲。……既然部分让我们想到整体,它就会引起和整体同样的感情。旗帜的残片像旗帜本身一样代表了祖国,它和旗帜是以相同的方式并在相同的程度上成为圣物的。”这一宗教原则又与巫术相通,如术士所说的“局部图腾”(Totemex Pane)。这一思路的核心是全息思维式的,部分具有整体的共同功能。早年的民俗学家注意到特定物体之整体部分间的接触巫术效应,偏重在整体与部分的联系上,而一以化多母题在明清小说中的使用,则偏重瞬间直观场面效应,表现了较多的佛教斗法描写的影响。
  再次,这一母题以丰富的表现力和戏剧化场面效应,为后世小说及外域小说广为借重和发展。在民国旧派武侠小说中,还珠楼主《青城十九侠》第十五回写怪物蜂王虽被纪异的宝剑扫过,裂体分尸,却虽小也能分出头尾,俱变成成百团的绿影,还不休不舍地扑来。第二十二回则写真真所对付的妖物,竟是成千累万蛊光妖火凝聚而成。他只好把秀发咬下一大把用真气喷去,暂时抵御住天蚕仙娘的妖物袭击。
  在神魔斗法时,一变为多,是令对手难于应付的。也许是斗争手段上的吸引力,这一母题还扩散到东亚其他地区。例如,朝鲜汉文小说《洪吉童传》写传主为了躲避官府围剿,以七个草人集得魂魄变为七个洪吉童,在八个道分别扶贫济弱。小说《玉楼梦》的场面描写也十分关注这一母题,如江南红(红浑脱)挥舞大刀,能分出千百个身来:“红娘一笑,翻双剑而不知去处。俄而扰乱阵中,苍黄颠倒,千百红浑脱东冲西突,北闪南忽,四方都是红浑脱。”小说第二十四回写红元帅把白云道士所赠菩提珠抛往空中,变为金箍,狐精变化的小菩萨分身为百八十菩萨,其中一只被红元帅所抛金箍扣住脑袋,现出原形哀求饶命。
  可见,一以化多,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由外域宗教故事传播到中土,又逐渐绵延拓展的久远母题。它带有异国特色,又被明清小说相当程度地民族化,从而影响到东亚邻国。这一母题的传播过程提示我们,在探讨古代小说成书与传播过程中,似应对小说母题的传播演变予以更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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