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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举办的第十届首尔摄影节探索了1950年代的韩国摄影史,研究了摄影的当代实践,并对当代摄影的最新争议进行了探讨。摄影节的最后一部分展出了年轻摄影师的作品,这一部分看起来鲜明而生动,尤其是在以下两个问题的呈现上:摄影对现代社会的影响;摄影对当代媒介形式和实践的影响。本期我们采访了三位来自韩国的年轻摄影师,他们均有作品在此次摄影节中展出。
这三位摄影师可以说截然不同,然而他们在以下几个方面却又都观点一致:韩国摄影仅仅处于起步阶段;本土的市场还不够成熟并需要理解摄影的价值;收藏家们对年轻摄影师的作品应当更有信心一些,不要害怕风险。
在摄影创作中,金申旭更容易被脑海中无形的想法所吸引。他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游走,探索这两者间无形的边界和“非场所”(non-places),如机场或等车室。1982年在首尔出生的他毕业于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美术系,并获得了学士学位。两年后,他又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摄影专业取得了他的硕士学位。
目前,金申旭在伦敦和首尔两地工作,他的作品被几家博物馆和画廊永久收藏,如日本清里摄影艺术博物馆(The Kiyosato Museum ofPhotographic Arts in Japan)、GoEun摄影博物馆、首尔KT&G想象空间(KT & G Sang SangMadang in South Korea)、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在我们的对话中,他跟我分享了他是如何与摄影结缘的,以及他坚信没有一个好的想法专业摄影就无法生存的原因: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热爱摄影的人。我人生的第一台相机是我十岁那年父亲送给我的,是一台宾得Asahi Pentax KM。從此,我开始了摄影之路。我最开始学习摄影是在韩国凯原大学(Kaywon University),但是我想对美术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从而将其与摄影相结合,所以我选择了去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继续学习。
我的灵感和想法来源于各种资源库,比如我的记忆、人生经历或者我身边的场所。这些都取决于我在进行的项目,因为我的脑海中经常有各种各样模糊的想法飘来飘去,直到它们中的某一个开始萦绕在我心间,不停地强迫着我分神去想它,然后促使我赶紧去将它实现。
当我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学习的时候,我开始创作《摆渡者》系列作品,这是一个移动影像项目。系列作品中,一条嵌入式视频被投放到山洞壁上。视频中,一只小船穿梭于比利时和荷兰之间,它所依托的河流暗指希腊神话中运输灵魂的斯蒂克斯河(River Styx)。就像公路一样,大片的水域为两个地方提供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但是水域本身作为位置却具有不确定性。尽管在政治上和地形上都有定义,但是它们处于不断地流动和变化之中。当这一切被影像呈现出来时,一个场景便可以栩栩如生,并无限地从其所处的(文化)语境中脱离出来。
我在同一时段还创作了另一组作品——《家庭肖像(2014-15)》,由6 张图像组成,将批判性的镜头对准了一个家族的习俗和家中的成员们。这些家族成员彼此间的关系早已僵化破裂,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很可能仅存在于这一张彩色亮光纸冲印的照片中。
通常,我会花一年多时间完成一个项目。在做最后的编辑之前,我会休息一段时间以反思之前所做的工作。比如,《无名之地:空气港口城市(2015-2020)》这组作品最初的灵感就来源于我之前作司机时的工作,那段时间我经常前往希斯罗机场接送我的顾客。希斯罗机场于1946 年开放使用,它像其他公共场所一样自投入使用起就在不断扩建。在那里,可以看到许多现代社会中紧张的情绪和矛盾。人们可以经常在这里发现一些奇怪的场景:被栅栏和廉价住房隔离开来的旅馆和设施,建在周围大而空旷地带的公共露天游乐场。我用马克·欧热(Marc Augé)在他《非场所:超现代人类学导论》(Non-places:Introduction to an Anthropology of Supermodernity)一书中提到的理论来构思了我的作品。这位法国人类学家发现并探索了“场所”之间的关系,创造了“非场所”一词,指的是消除了对关系、历史和身份的关注的空间。 从2018 年到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创作一组叫做《寻找尼斯湖水怪》的作品,对神话现象进行了质疑:他们是如何被运作出来,又是如何流传下去的?这个系列作品计划在今年10 月于意大利米兰的CE 画廊(Contemporary Milano)展出。
在我看来,照片分为“好看的图片”和“有想法的图片”。“好看的图片”在全球范围内被广泛地消费,而“有想法的图片”是我深感兴趣并正在创作的。摄影媒介只是另一种交流的方式,它只是一种被用于个人表达的工具。各种各样的照片被四处传阅,但只有真正有着好想法的艺术作品才能被人们了解和熟知,人们也只能从这些照片中学到东西。这些照片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看待世界的角度,从而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觉得就摄影而言,韩国还处于发展中的状态。这意味着摄影的价值还在获取认可的过程中,摄影市场还需要时间才能成熟。十年前我们曾有过一个非常棒的摄影集市,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也没有像是“巴黎摄影博览会”(Paris Photo)和“伦敦摄影博览会”(Photo London)这样规模的展会。但韩国有一些很棒的摄影博物馆,我最喜欢的是釜山的GoEun 摄影博物馆,一年前我曾在那里办过展。这些博物馆让我们看到了韩国摄影发展的潜力和希望。
但与此同时,我在韩国并没有看到任何摄影的市场,几乎没有收藏家想要买下年轻摄影师的作品。所以在韩国做一名摄影师就意味着你需要家里的支持或者有另一份兼职工作。只有极少数的摄影师可以不依靠任何其他经济来源工作和生活。有一段时间我曾在欧洲的许多国家(英国、法国、荷兰、意大利、瑞典、芬兰和德国)旅行并展览我的作品。在亚洲,我的作品多在韩国和日本展览。根据我的经历来看,比起亚洲,摄影师们好像更容易在欧洲国家获得赏识和认可。我猜这可能是因为摄影是在欧洲被发明的,在欧洲有着更长的历史、更加成熟的市场和见多识广的受众。然而,如果考虑到作品质量问题,我认为亚洲的摄影师和欧洲的同伴们一样既有趣又有能力。
总的来说,作为摄影师意味着你需要习惯失败和危机,这一路走来绝不会容易。我们中仅仅只有极少数人会为了艺术而忍受生活的种种挫折与磨难,但这些人却是会走到最后成功留下姓名的摄影师。
安成硕(1985年出生于韩国水原市)喜欢在摄影中进行各种新的尝试,他将照片放进视频和现代雕塑装置中,以这种方式来质疑世界。他的作品谈论了他是如何从历史的角度来理解世界,并在新技术的帮助下将现代性转化到作品之中的。安成硕毕业于祥明大学摄影和视觉媒体专业。他因作品《历史性的礼物》入选了2009年SeMa选择的新兴艺术家(SeMa-Selected emerging artist),2010年被Monthly Photo Art提名,安成硕因此收获了许多关注。他还在韩国办过许多个展并参与了在日本、中国、英国和美国的几个合作展览。最近,他正在通过摄影和电脑编程探索虚拟世界和现实的边界。下面让我们来听听他的个人经历和他对摄影行业未来的一些看法吧:
高中时,我无法决定将来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就去问我的朋友们他们对未来的规划,但也只能收到一些无聊的答案。韩国的学校制度可以杀死一切创造力;我们的高中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大学考试。那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打破这个制度,也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摄影。我发现我并不需要很高的分数才能去大学学习摄影。更让人惊喜的是,我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而这也成为了我开始学习的一大动力。我家中没有人从事摄影工作,所以我之前在摄影这片领域也从未有任何引导者。那时,我仅仅凭着对教育体制的反抗在摄影上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我未来的出路。
我作品的灵感通常来源于我对周围环境的洞察和感知。比如我在《历史性的礼物(2009-2013)》这一系列作品中质疑了我们对待历史的方式。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去探索空间和时间两者相互作用的方式。我经常会问我自己这样的问题:“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回答这个问题,我首先需要了解我所生活的地方、它的历史和在这里居住的先人们。然后我便意识到我从未去过韩国的首都,尽管我就出生在离首都不远的地方。于是,我搬去了首尔的老城区安国洞,在那里的一个寄宿家庭住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外国游客开始探索首尔。我甚至还带上了英文的旅行手册。
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新鲜的经历,在旅行期间我开始收集旧照片。有时,我会在图画书中找到一张韩国被日本帝国统治时期由日本政府发表的照片;有时,我会从私人藏家那里借来一些他们收藏的照片。最终,我找到这些老照片当年拍摄的地方,将它们置于这个地点现在的环境中,在太阳升起或落下光线理想的时候拍下一张照片。
我的另一个系列作品《无穷和不可知的彼岸》是关于首尔的光华门广场的故事。前首尔市长吴世勋曾提出“城市中心休闲娱乐设施总体规划”,意在复原具有象征意义的世宗路大街,这条街道在朝鲜王朝时期是主要政府衙门所在的街道。该项目的意义是想要创造一个文化空间,将首尔的中心地带转化为一个“以人为中心”的地方,意思是首都的主人就是每一位首尔市民本人。
光华门怪诞的景色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它不停向人们讲述着生动的故事:人工喷泉从大理石地板中向上喷涌而出,孩童们忙着在这些水柱中跑动;游客们在拍着照片;到处都有数不清的警察和街道清洁工;美国大使馆门前正排着长队,队里的人们心烦意乱,他们害怕自己的签证会被无故拒绝。当根植于影像资料的记忆与当今世界联系在一起,便创造出了被修改和渗透的图像,从而使得旧的风景再次得到新的呈现。
我最新的作品《令人疲惫的》可以从字面理解其含义:疲于转动轮胎。在这个作品里,我創造了一个虚构的城市,人们可以使用一个赛车模拟器在城市中穿梭探索。在韩国,有很多这样的新城市,他们既漂亮又经过了消毒,就像是没被虫子碰过的水果一样。
在创作作品时,我通常使用一次性设备,即我每创作一个项目时都会租用相机并且购买一些配件,在我完成作品以后会将这些配件卖掉。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源于一次意外,22 岁时,我将全部的积蓄都拿去买一个光束投影仪、一辆1.5吨的卡车、一个汽车发动机、一块屏幕和其他一些东西。但是在那之后我因为一场意外住院了近一年,那段时间我无法提起任何重物,所以不得不卖掉了所有东西。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沉迷于相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通常一台相机使用一两年就需要更换了。
摄影正在变成最重要的传播语言。如果你不能读懂“图像”,那么你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名文盲。摄影就像是城市文化运动和变革的指示信号,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就像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层次结构一样。
无论如何,作为一名摄影师很难活下去,所以这一职业开始有了新的形式:它不再独立。摄影像是工具一样被用来创造一些其他东西,比如虚拟现实。我也创作游戏摄影作品和虚拟现实作品,有时我还会接受为室内和房地产公司制作鸟瞰图的工作。这些项目里的建筑,抑或是游戏里的角色和自然纹理都是摄影师的工作。
我认为摄影的未来在虚拟现实中,这也是我为什么对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如此感兴趣,并向虚拟现实和计算机游戏设计发展的原因。 金文多是今天这三位摄影师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出生于1993年,在首尔长大的他毕业于龙仁大学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后不久,他就作为一名平面设计师在出版界和音乐界找到了客户。然而这份工作需要他接管或完成一些项目,这些项目有时便会包含摄影。金文多为音乐家和歌手们创作专辑封面,同时也为《Vogue》和《Dazed》这样的时尚杂志工作。他相信随和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因为他们愿意追随自己的直觉,并有随时做出尝试的准备。而这,也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我的时尚摄影之旅开始的很自然,第一批模特是我的朋友们,开始只是拍着玩玩,想要保留住和朋友们之间鲜活的回忆。在我持续拍摄这些照片的过程中,一些时尚杂志联系了我,想要和我合作。但那时我有个小毛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拍摄全身照,没有任何理由就是不能。我更加喜欢描绘上半身。最后,我克服了这个问题,直到那时我才称自己为一名职业时尚摄影师。
通常情况下,我不提前安排拍摄,也不做任何日程规划。在拍摄照片前,我会选择地点和背景,装好灯光并告知我的团队。我的团队包括一名化妆师、一个发型师和几名模特。我当天的情绪对于那天拍摄的照片有着很大的影响。有时,当我觉得自己的情感过于充沛,会先写会儿字、画会儿画,只有完成了这一自我表达的过程后才能开始拍摄照片。这可能是本性在驱使着我,也可能是直觉在帮助我进行创作。
拍摄工作完成以后,我会开始进行编辑,这通常会花费很长时间,至少要到我觉得完全满意为止。我会将文字和照片一同进行展示,有时看起来会像是为了写字而拍照片,而不是为拍照片而写字。同时,我不想只关注自身,我想要向周围一切可以接触到的信息去学习。
在过去,摄影被用来记录一个瞬间。而如今,摄影更多地被用来展示人们的喜好,比如审美标准。摄影开始超越了媒介本身,打破了边界。我在“技术”方面并不先进,我只是喜欢用图形、绘画、3D图像或者移动影像这一类的工具给我的照片添加一些效果。当代摄影有很多流行趋势,摄影师永远都在寻找新的艺术表达形式来吸引更多的人。我并不排除摄影师很可能回归到过去、在他们的作品中将过去的审美和未来的技术结合的这种可能。
总的来说,摄影无国界,它是被个人所创造的。因此,对于韩国摄影有什么特征这样的问题我便觉得很难回答。不过,我觉得韩国人好像痴迷于追求完美,不管是摄影师还是消费者。我可以足够幸运地说,我的客户支付了我很高的薪水,但是他们的要求也非常之高,经常让我感到压力巨大。音乐、娱乐和美容产业在韩国都极度发达,所以这些领域对摄影师的需求也非常高。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够幸运地被注意到要归功于之前平面设计师的工作。我的绝大部分客户来自于音乐行业,音乐家们邀请我为他们的个人档案和专辑进行创作,与他们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在音乐和图片间创造出一种和谐舒服的氛围。而美容产业喜欢我的风格则是因为我的照片并不是记录他们的工作而是在加入我自己的风格后创作出一些全新的东西。
我工作中最开心的时刻就是看到自己过去拍摄的照片时,它们就像是我回忆的纪念品。我创作它们的时候可能正处于极度沮丧之中或是在巨大的时间压力之下,然而当我看到它们的那一刻,我想起了过去,它们在我眼中看起来是那么美丽。工作中最大的挑战就是要领导一个不小的团队,有时我会觉得我像是一个外景的电影导演一样。尤其对于时尚摄影来讲,拍摄时需要一组专业人员的到位,但是我又是一个很害羞的人,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所以当一切准备就绪,需要发号施令时我常常感到头疼。对于未来,我只希望我能够保持自己现在工作的状态,并且能在離世前将我的潜力全部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