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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绿绿的MSN上有赵宵。
不過,她从来不敢跟他说话,她能做的,就是隐身登录MSN,躲在暗处看他的名字,有时候显示有空,有时候显示忙碌,有时候显示离开,更多的时候显示不在线……
只要看到他的名字,绿绿就感觉很幸福。
实际上,她和赵宵就住在同一套房子里,这是两年前她和女友马小淅合租的,赵宵是马小淅的男友,绿绿住一间,马小淅和赵宵住一间。
绿绿是个宅女,有时候,她连续一周都不出一次门。她在家里给出版社、杂志社、报社、网站写些东西,赚取稿费。这种生活闲云野鹤,挺好的。
赵宵是个酒吧歌手,经常去外地演出。马小淅在一家公司做销售,彻头彻尾一个工作狂。他们两个人很少回家。虽说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但是绿绿竟然很少见到赵宵。偶尔撞见了,绿绿一定会紧张地避开他的眼睛,笑一下,然后赶紧低头走过去。
他太帅了。
终于有一天,绿绿才承认这个现实——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同居一室的女友的男友。最初她为此感到很罪恶,但是时间长了,她渐渐原谅了自己。她只是暗恋而已,从没做过什么背叛朋友的事,包括投送一个眼神,或者传递一个暗示。
后来,她陷得越来越深,如果不采取点行动,她真的保不齐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她依照赵宵的长相,花掉了半年的生活费,订做了一具传说中的SD人偶,球形关节,材质跟人的肌肉几乎一模一样。这种东西是日本人发明的,不过比例一般为三分之一,而她的人偶,却跟真人一样大小。
她经常在深更半夜里和这具人偶聊天。
马小淅跟真赵宵一起生活,她跟假赵宵一起生活。
人偶就立在她的床边。
有一次,马小淅偶尔来到她的房间,看到了那具人偶,感到很奇怪:“这个人偶有点像我家赵宵。”
绿绿有点紧张,她开玩笑地说:“你家赵宵的眼睛可没有这么大哟!”
2.
这里是上上公寓。绿绿住在18楼,顶层,这里离人间远些,离天堂近些。
18楼总共有两户人家,绿绿住在1802室。过去,添竹和男友住在对门的1801室,添竹也是绿绿和马小淅的朋友,她们三个人一起租的房子。后来,添竹和男友搬走了,现在那套房子空着,只留下一个猫眼,日日夜夜盯着绿绿这套房子的门。
添竹和她的男友黄友城分分合合,也算不容易。他们三年前就相爱了,同居一处,后来添竹认识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她劈腿了,那个老男人快60岁了,就是说,一个花甲老人给黄友城戴了绿帽子。这个情况被黄友城偶然发现,他受不了这种侮辱,大发雷霆,以致两个人分手。添竹一不做二不休,四个月之后干脆嫁给了那个有钱的老男人,成了贵太太,开始享受荣华富贵。黄友城每天酗酒,越来越沉迷。不久,添竹又和黄友城好上了,不过,这时候他们成了地下关系,她不停地把老公的钱转移给她的前男友。从这个角度上说,她成了那个老男人家里的卧底。黄友城又给那个老男人戴了绿帽子。不久,那个老男人突发心脏病,死了。添竹分得了一半财产,又跟黄友城恢复了恋爱关系,他们搬进了别墅……
虽然是朋友,但是绿绿和添竹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不同,爱情甚至就是她的宗教。
添竹和男友搬走之后,马小淅和赵宵经常不回家,18楼只剩下绿绿一个人。
她的房间有一张超大的床,挡着白色幔帐,窗前垂着白色的落地窗帘,总体看起来,不像卧室,更像一个灵堂。第一次马小淅这么说,把绿绿吓了一跳。
床边有个小桌,桌上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她离不开电脑,那几乎是她的全部。
床头挂着一只钟,滴答,滴答,滴答……匀速前行。不过,她的时间比大家的时间快了10分钟,她一直没有把它调整过来,她不喜欢和大家生活在同一个时间里。也就是说,她跟什么人打电话,对方听到的一定是她10分钟之后说的。
床的另一边就是那具人偶了。它面壁站立,只是个背影。绕到前面去,会发现这个男生长的确实帅,眼睛不大,五官清秀,眼睛里含着一种迷人的意味,有点玩世不恭,有点嘲弄,有点坏……
马小淅的父亲是个富商,马小淅长得也比绿绿漂亮十倍。绿绿清楚,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她都不具备竞争力,她只有爱。爱这个东西,对方珍惜就是金子,不珍惜就是石头。
3.
这天,绿绿得知,马小淅出差去外地了,要一周才回。
也就是说,这套房子里只剩下她和赵宵了。
绿绿莫名其妙有些激动。
夜一点点深了,绿绿上网登录MSN,等待赵宵上线。将近半夜的时候,防盗门“啪啦”一声响了,毫无疑问,赵宵演出回来了。绿绿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接着,绿绿听见他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又过了一会儿,他果然上线了!
绿绿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趁马小淅不在家,何不跟他说说话?只是说说话而已……
她鼓了半天勇气,想了很多即将发生的细节,终于在MSN上对他说话了:赵宵,你好。
她刚刚发送出去,网络一下就断了。
绿绿手忙脚乱地把网络连接上,重新登录MSN,说:对不起,刚才网络断了……
又是刚刚发送出去,网络再次中断。
这是怎么了?
绿绿又把网络连接上了,再次登录MSN,这次她没有跟赵宵说话,看了看,添竹在线,于是她试着跟添竹说了几句话,网络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她终止了跟添竹的聊天,又选中了赵宵:今天的网络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跟你说话它就断,好像里面藏着一双眼睛似的……
还没等赵宵回话,网络又蹊跷地断了。
绿绿呆呆地看着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半天没动弹。
她忽然意识到——
今夜她做错事了。
今夜她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儿,绿绿突然对着电脑说:“你在捣乱?”
电脑无声。
绿绿又说:“我不该跟他说话?”
电脑无声。
绿绿继续说:“如果你真的存在,你就让他来到我面前,12点。”
电脑无声。
墙上的钟显示是11点47分。绿绿把电脑关掉了,然后走到门口听了听,赵宵的房间安静无声,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不安地走了一圈,坐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管东西,对着镜子涂了涂嘴唇,再次在床边坐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12点到了。
绿绿盯住了房门,房门没有一点声音。
最后,绿绿叹了口气,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在马小淅出差的日子,赵宵怎么可能跑到她房间来呢?荒诞。
绿绿关了灯,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外面刮风了,风从窗缝挤进来,撩动白色的窗帘一下下飘着。那窗帘太轻太轻了。
大约在12点10分左右,绿绿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她期待了700多个日日夜夜的声音:“绿绿,你睡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是赵宵!
她的钟快了10分钟!
赵宵的声音就在床边,离她很近很近。
“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噢,这太突然了……你能帮我把灯打开吗?”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
“嗯,好吧。”
床边这个人就把灯打开了,果然是赵宵。
她望着他帅气的脸,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傻丫头,哭什么!”
“你瘦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还问!眼睛都变大了。”
“最近演出太多了,有点累。”
绿绿擦了擦眼泪,说:“你看我这样躺着多不像话……”一边说一边要下床。
赵宵说:“你躺着吧,我喜欢这样看着你。”
“那你别站着啊,坐那儿。”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啊。你有事?”
“我?我没事。”
“那……”
“刚才你在MSN上跟我说话,总断,后来你再也没上线,我以为你有事。”
噢,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只是他来的时间有点巧。
“我为你写了一首歌,想当面唱给你。你是专业的,帮我提提意见。”
“好哇,你唱吧。”
绿绿停了停,就在满世界的風声中轻轻唱起来:“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把你给了她,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就算你被她抱在了怀中,也把背影留给我。就算你的世界被她全部占据,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就算你们走向了未来,也把过去那段旧时光留给我。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留给我 留给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留给我,我也要把我留给你,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沉默了半晌,赵宵才说话:“绿绿,谢谢你。”
绿绿笑了笑:“谢谢?谢谢……”
赵宵说:“没别的事我走了。”
绿绿一惊,就像有人要来抢玩具的眼神:“你回房间……还有事吗?”
赵宵:“太晚了。”
绿绿想了想,小声说:“……那好吧。”
赵宵:“晚安。”然后他伸手帮绿绿关掉了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中。
绿绿呆呆坐在床上,像个木偶。她听着赵宵好像一步步退了出去,紧接着,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绿绿以为赵宵又回来了,问:“谁?”
竟然是马小淅的声音:“我。”
绿绿的脑袋一下就乱了,立即想到,马小淅给她打电话说去出差原来是个骗局!她在考验绿绿!她一下想不起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事。
马小淅又敲了敲门。
绿绿只好打开灯,下床把门拉开了。马小淅站在门外,观察着绿绿的脸,轻声问:“深更半夜你在嘟囔什么?”
“噢,刚刚来了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陈耕……”陈耕是个心理医生助理,一直在追求绿绿,绿绿慌乱中说出了他的名字。
“得了吧!我一直守在你的门口,始终是你一个人在说话!你想吓死我啊?”
绿绿头皮一麻,猛地回头看了看那个SD人偶。现在它是个背影。
她把脑袋转过来,看了看马小淅,反问道:“你怎么在家?你不是出差了吗?”
马小淅:“我什么时候出差了?”
绿绿:“白天你给我打电话了啊。”
马小淅:“你怎么糊里糊涂的!我说赵宵出差了!”
绿绿:“赵宵……出差了?”
马小淅:“是啊,他到外地演出去了。”
绿绿呆了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我做梦了……”
马小淅问:“你刚才在说梦话?”
绿绿:“肯定是梦话……”
马小淅:“我还听见你唱歌了。你梦见什么了?”
绿绿:“陈耕来了,一直站在我的床边,我躺在床上跟他聊天,还给他唱了一首歌……”
马小淅冷不丁说:“你们那是在聊天吗?那是在跟遗体告别!”
4.
马小淅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绿绿关上门,慢慢走到那个SD人偶背后,她说话了。
“刚才是你吗?”
背影无言。
“你不是他,他是你。”
背影无言。
“他不是你,你是他。”
背影无言。
“我知道,你不在现实中,你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那里盛产爱情。我想我会找到你的。你喜欢雪茄是吗?我给你带几根古巴的雪茄。你喜欢摇滚是吗?我给你带一摞CD。你喜欢跑步是吗?我给你带一双漂亮的运动鞋……”
背影无言。
门却响了。
绿绿回过头去问:“谁!”
“马小淅!”
绿绿不再对人偶说什么,返身再次把门拉开。
马小淅直接走进来,在绿绿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停在了绿绿面前:“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在读文章。”
“编!我明明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绿绿抖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不可能。”
“你说要给他带几根雪茄,他说,再给他捎一只二战打火机去。你说要给他带一摞CD,他说,再给他捎几张海报去。你说要给他带一双漂亮的球鞋,他说,再给他捎一台跑步机去——我听得清清楚楚!”
绿绿木木地说:“闹鬼了……”
马小淅:“你真的没在房间里藏人?”
绿绿突然说:“你有没有想到,捎字是个多音字?”
马小淅想了想,一下就瞪大了双眼。
如果马小淅知道真相,她立刻会担忧赵宵在外地出了事,比如车祸。
可是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绿绿有问题,甚至怀疑她已经疯了。她回到房间,给陈耕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让他立即过来看看绿绿。
二十分钟之后,陈耕就来到了上上公寓,马小淅给他开了门。
绿绿的门半开着,她还没有睡,正对着那个人偶发呆。
陈耕轻轻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来,说:“绿绿……”
绿绿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耕说:“马小淅对我说,今天夜里你们的房子中发生了很多怪事,让我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
绿绿朝门口看了看,走过去把门轻轻关上了,然后在陈耕面前坐下来,小声说:“刚才,赵宵来了我的房间,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还给他唱了一首歌,可是马小淅说,只听见我一个人在说话……”
陈耕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绿绿,你要从阴影中走出来,彻底忘掉他,重新开始生活!”
绿绿眨巴了几下眼睛:“你在说什么?”
陈耕:“你忘了吗?八个月前,赵宵已经被你杀了……”
绿绿:“我杀赵宵?怎么可能!”
陈耕:“你爱他,我们都知道,你太爱他了,由于得不到,你才做出了那样极端的事……”
绿绿:“胡说!我杀了他,公安局怎么不抓我?”
陈耕:“公安局为你做了精神鉴定,最后把你送去治疗了,半年之后你恢复了正常,才回到了家。”
绿绿低着头,好像在静静回忆什么。
终于她抬起头,对着陈耕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好了,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耕站起来,有些不放心地说:“如果你再看到……他,立即给我打电话。”
绿绿点点头:“嗯。”
陈耕就走了。
绿绿关上门,慢慢转向那个人偶,在它背后停住,眼泪哗哗流下来,轻轻唱道:“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把你给了她,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唱着唱着,她突然停住了,脸上变得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好半天才继续唱道:“就算你的灵魂已经飞往了天堂,也要把你的尸体留给我。”
5.
马小淅来到上上公寓1802室,这套房子好像空了很久了,落满了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是静物,包括绿绿订做的那具人偶,只有绿绿的白色窗帘一下下飘动着,它真的太轻太轻了。
她离开这套房子已经8个多月了,这里飘荡着两个冤魂,她不可能再继续住下去了,如果不是那份租房合同遗落在了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绿绿本来是她的好朋友,没想到,8个多月前,这个柔弱的女孩竟然干出了那么可怕的事!她爱上了马小淅的男朋友赵宵,爱得死去活来,却一直不露声色。马小淅不知道赵宵有没有感觉,反正她从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直到绿绿杀了赵宵,然后自杀……后来,公安局在绿绿的电脑中看到了绿绿的日记,马小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马小淅失去了赵宵,也失去了一个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她住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里,那里很安静,她需要安静。想起绿绿来,她竟然没有怨恨,只有悲凉。
马小淅找到了那份租房合同,没有过多停留,急匆匆就离开了。
她刚刚出门,绿绿就回来了,她又抱回了一具人偶,这次是她自己,非常非常像。她把它抱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她又把这具人偶抱起来,吃力地走向了另一具人偶,把它们并排站在了一起,拍打拍打手上的灰,又气喘吁吁地哼唱起来:“就算我的灵魂飞往了天堂,我也要把尸体留给你,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陈耕走进来了,他轻轻停在了绿绿的背后。
绿绿:“我真的死了?”
陈耕:“你没死。”
绿绿:“我不是杀了他,又自杀了吗?”
陈耕:“你没有杀人,也没有自杀。这一切都是你在大脑中编造的一个悲情故事,就像做梦一样,你能从多个角度观看故事的演绎。赵宵只是你想象中的情人,根本不存在。事实上,连马小淅这个人也不存在,他们都是你的幻觉。你渴望爱情,但是这个时代的很多爱情都变质了,你绝望,你感伤,你天天不出门,只跟电脑打交道,日久天长患上了网络妄想症……”
绿绿:“添竹呢?”
陈耕:“她和她的男朋友黄友城都是真实的,他们的确搬到别墅里去了。”
绿绿慢慢把脸转向了陈耕:“那么……你存不存在呢?”
陈耕:“我?我也不存在。”
绿绿笑了起来:“那现在是谁在跟我说话?”
陈耕:“你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好了,不早了,你睡吧,保证睡眠,这对你的病有好处。”
绿绿:“嗯,谢谢你。”
陈耕离开之后,绿绿呆呆地坐在了床上,自言自语道:“我编造了一个故事,又制造了两个人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上了床,把灯关掉,房间陷入了黑暗中,她孤单单地睡去了。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那两具人偶慢慢转过身子来,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6.
添竹见过绿绿的那具男性人偶。一天,她逛街的时候,偶尔看到了一个男生,长的跟绿绿那具人偶一模一样!——眼睛不大,五官清秀,眼睛里含着一种迷人的意味,有点玩世不恭,有点嘲弄,有点坏……
就是说,绿绿想象中的男生竟然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那一幕,成了添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噩梦。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
绿绿的MSN上有赵宵。
不過,她从来不敢跟他说话,她能做的,就是隐身登录MSN,躲在暗处看他的名字,有时候显示有空,有时候显示忙碌,有时候显示离开,更多的时候显示不在线……
只要看到他的名字,绿绿就感觉很幸福。
实际上,她和赵宵就住在同一套房子里,这是两年前她和女友马小淅合租的,赵宵是马小淅的男友,绿绿住一间,马小淅和赵宵住一间。
绿绿是个宅女,有时候,她连续一周都不出一次门。她在家里给出版社、杂志社、报社、网站写些东西,赚取稿费。这种生活闲云野鹤,挺好的。
赵宵是个酒吧歌手,经常去外地演出。马小淅在一家公司做销售,彻头彻尾一个工作狂。他们两个人很少回家。虽说住在同一套房子里,但是绿绿竟然很少见到赵宵。偶尔撞见了,绿绿一定会紧张地避开他的眼睛,笑一下,然后赶紧低头走过去。
他太帅了。
终于有一天,绿绿才承认这个现实——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同居一室的女友的男友。最初她为此感到很罪恶,但是时间长了,她渐渐原谅了自己。她只是暗恋而已,从没做过什么背叛朋友的事,包括投送一个眼神,或者传递一个暗示。
后来,她陷得越来越深,如果不采取点行动,她真的保不齐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她依照赵宵的长相,花掉了半年的生活费,订做了一具传说中的SD人偶,球形关节,材质跟人的肌肉几乎一模一样。这种东西是日本人发明的,不过比例一般为三分之一,而她的人偶,却跟真人一样大小。
她经常在深更半夜里和这具人偶聊天。
马小淅跟真赵宵一起生活,她跟假赵宵一起生活。
人偶就立在她的床边。
有一次,马小淅偶尔来到她的房间,看到了那具人偶,感到很奇怪:“这个人偶有点像我家赵宵。”
绿绿有点紧张,她开玩笑地说:“你家赵宵的眼睛可没有这么大哟!”
2.
这里是上上公寓。绿绿住在18楼,顶层,这里离人间远些,离天堂近些。
18楼总共有两户人家,绿绿住在1802室。过去,添竹和男友住在对门的1801室,添竹也是绿绿和马小淅的朋友,她们三个人一起租的房子。后来,添竹和男友搬走了,现在那套房子空着,只留下一个猫眼,日日夜夜盯着绿绿这套房子的门。
添竹和她的男友黄友城分分合合,也算不容易。他们三年前就相爱了,同居一处,后来添竹认识了一个有钱的老男人,她劈腿了,那个老男人快60岁了,就是说,一个花甲老人给黄友城戴了绿帽子。这个情况被黄友城偶然发现,他受不了这种侮辱,大发雷霆,以致两个人分手。添竹一不做二不休,四个月之后干脆嫁给了那个有钱的老男人,成了贵太太,开始享受荣华富贵。黄友城每天酗酒,越来越沉迷。不久,添竹又和黄友城好上了,不过,这时候他们成了地下关系,她不停地把老公的钱转移给她的前男友。从这个角度上说,她成了那个老男人家里的卧底。黄友城又给那个老男人戴了绿帽子。不久,那个老男人突发心脏病,死了。添竹分得了一半财产,又跟黄友城恢复了恋爱关系,他们搬进了别墅……
虽然是朋友,但是绿绿和添竹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不同,爱情甚至就是她的宗教。
添竹和男友搬走之后,马小淅和赵宵经常不回家,18楼只剩下绿绿一个人。
她的房间有一张超大的床,挡着白色幔帐,窗前垂着白色的落地窗帘,总体看起来,不像卧室,更像一个灵堂。第一次马小淅这么说,把绿绿吓了一跳。
床边有个小桌,桌上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她离不开电脑,那几乎是她的全部。
床头挂着一只钟,滴答,滴答,滴答……匀速前行。不过,她的时间比大家的时间快了10分钟,她一直没有把它调整过来,她不喜欢和大家生活在同一个时间里。也就是说,她跟什么人打电话,对方听到的一定是她10分钟之后说的。
床的另一边就是那具人偶了。它面壁站立,只是个背影。绕到前面去,会发现这个男生长的确实帅,眼睛不大,五官清秀,眼睛里含着一种迷人的意味,有点玩世不恭,有点嘲弄,有点坏……
马小淅的父亲是个富商,马小淅长得也比绿绿漂亮十倍。绿绿清楚,不管从哪个方面说,她都不具备竞争力,她只有爱。爱这个东西,对方珍惜就是金子,不珍惜就是石头。
3.
这天,绿绿得知,马小淅出差去外地了,要一周才回。
也就是说,这套房子里只剩下她和赵宵了。
绿绿莫名其妙有些激动。
夜一点点深了,绿绿上网登录MSN,等待赵宵上线。将近半夜的时候,防盗门“啪啦”一声响了,毫无疑问,赵宵演出回来了。绿绿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接着,绿绿听见他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又过了一会儿,他果然上线了!
绿绿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趁马小淅不在家,何不跟他说说话?只是说说话而已……
她鼓了半天勇气,想了很多即将发生的细节,终于在MSN上对他说话了:赵宵,你好。
她刚刚发送出去,网络一下就断了。
绿绿手忙脚乱地把网络连接上,重新登录MSN,说:对不起,刚才网络断了……
又是刚刚发送出去,网络再次中断。
这是怎么了?
绿绿又把网络连接上了,再次登录MSN,这次她没有跟赵宵说话,看了看,添竹在线,于是她试着跟添竹说了几句话,网络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她终止了跟添竹的聊天,又选中了赵宵:今天的网络不知道怎么了,我一跟你说话它就断,好像里面藏着一双眼睛似的……
还没等赵宵回话,网络又蹊跷地断了。
绿绿呆呆地看着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半天没动弹。
她忽然意识到——
今夜她做错事了。
今夜她说错话了。
过了一会儿,绿绿突然对着电脑说:“你在捣乱?”
电脑无声。
绿绿又说:“我不该跟他说话?”
电脑无声。
绿绿继续说:“如果你真的存在,你就让他来到我面前,12点。”
电脑无声。
墙上的钟显示是11点47分。绿绿把电脑关掉了,然后走到门口听了听,赵宵的房间安静无声,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不安地走了一圈,坐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管东西,对着镜子涂了涂嘴唇,再次在床边坐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12点到了。
绿绿盯住了房门,房门没有一点声音。
最后,绿绿叹了口气,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在马小淅出差的日子,赵宵怎么可能跑到她房间来呢?荒诞。
绿绿关了灯,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外面刮风了,风从窗缝挤进来,撩动白色的窗帘一下下飘着。那窗帘太轻太轻了。
大约在12点10分左右,绿绿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她期待了700多个日日夜夜的声音:“绿绿,你睡了?”
她一下坐了起来。是赵宵!
她的钟快了10分钟!
赵宵的声音就在床边,离她很近很近。
“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噢,这太突然了……你能帮我把灯打开吗?”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
“嗯,好吧。”
床边这个人就把灯打开了,果然是赵宵。
她望着他帅气的脸,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傻丫头,哭什么!”
“你瘦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还问!眼睛都变大了。”
“最近演出太多了,有点累。”
绿绿擦了擦眼泪,说:“你看我这样躺着多不像话……”一边说一边要下床。
赵宵说:“你躺着吧,我喜欢这样看着你。”
“那你别站着啊,坐那儿。”
“没关系。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事啊。你有事?”
“我?我没事。”
“那……”
“刚才你在MSN上跟我说话,总断,后来你再也没上线,我以为你有事。”
噢,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只是他来的时间有点巧。
“我为你写了一首歌,想当面唱给你。你是专业的,帮我提提意见。”
“好哇,你唱吧。”
绿绿停了停,就在满世界的風声中轻轻唱起来:“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把你给了她,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就算你被她抱在了怀中,也把背影留给我。就算你的世界被她全部占据,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就算你们走向了未来,也把过去那段旧时光留给我。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留给我 留给我,就算你什么都不留给我,我也要把我留给你,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沉默了半晌,赵宵才说话:“绿绿,谢谢你。”
绿绿笑了笑:“谢谢?谢谢……”
赵宵说:“没别的事我走了。”
绿绿一惊,就像有人要来抢玩具的眼神:“你回房间……还有事吗?”
赵宵:“太晚了。”
绿绿想了想,小声说:“……那好吧。”
赵宵:“晚安。”然后他伸手帮绿绿关掉了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中。
绿绿呆呆坐在床上,像个木偶。她听着赵宵好像一步步退了出去,紧接着,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绿绿以为赵宵又回来了,问:“谁?”
竟然是马小淅的声音:“我。”
绿绿的脑袋一下就乱了,立即想到,马小淅给她打电话说去出差原来是个骗局!她在考验绿绿!她一下想不起来该怎么解释刚才的事。
马小淅又敲了敲门。
绿绿只好打开灯,下床把门拉开了。马小淅站在门外,观察着绿绿的脸,轻声问:“深更半夜你在嘟囔什么?”
“噢,刚刚来了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
“陈耕……”陈耕是个心理医生助理,一直在追求绿绿,绿绿慌乱中说出了他的名字。
“得了吧!我一直守在你的门口,始终是你一个人在说话!你想吓死我啊?”
绿绿头皮一麻,猛地回头看了看那个SD人偶。现在它是个背影。
她把脑袋转过来,看了看马小淅,反问道:“你怎么在家?你不是出差了吗?”
马小淅:“我什么时候出差了?”
绿绿:“白天你给我打电话了啊。”
马小淅:“你怎么糊里糊涂的!我说赵宵出差了!”
绿绿:“赵宵……出差了?”
马小淅:“是啊,他到外地演出去了。”
绿绿呆了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我做梦了……”
马小淅问:“你刚才在说梦话?”
绿绿:“肯定是梦话……”
马小淅:“我还听见你唱歌了。你梦见什么了?”
绿绿:“陈耕来了,一直站在我的床边,我躺在床上跟他聊天,还给他唱了一首歌……”
马小淅冷不丁说:“你们那是在聊天吗?那是在跟遗体告别!”
4.
马小淅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绿绿关上门,慢慢走到那个SD人偶背后,她说话了。
“刚才是你吗?”
背影无言。
“你不是他,他是你。”
背影无言。
“他不是你,你是他。”
背影无言。
“我知道,你不在现实中,你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那里盛产爱情。我想我会找到你的。你喜欢雪茄是吗?我给你带几根古巴的雪茄。你喜欢摇滚是吗?我给你带一摞CD。你喜欢跑步是吗?我给你带一双漂亮的运动鞋……”
背影无言。
门却响了。
绿绿回过头去问:“谁!”
“马小淅!”
绿绿不再对人偶说什么,返身再次把门拉开。
马小淅直接走进来,在绿绿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知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停在了绿绿面前:“你在跟谁说话?”
“我……我在读文章。”
“编!我明明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绿绿抖了一下:“男人的声音?不可能。”
“你说要给他带几根雪茄,他说,再给他捎一只二战打火机去。你说要给他带一摞CD,他说,再给他捎几张海报去。你说要给他带一双漂亮的球鞋,他说,再给他捎一台跑步机去——我听得清清楚楚!”
绿绿木木地说:“闹鬼了……”
马小淅:“你真的没在房间里藏人?”
绿绿突然说:“你有没有想到,捎字是个多音字?”
马小淅想了想,一下就瞪大了双眼。
如果马小淅知道真相,她立刻会担忧赵宵在外地出了事,比如车祸。
可是她不知道。
她只觉得绿绿有问题,甚至怀疑她已经疯了。她回到房间,给陈耕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让他立即过来看看绿绿。
二十分钟之后,陈耕就来到了上上公寓,马小淅给他开了门。
绿绿的门半开着,她还没有睡,正对着那个人偶发呆。
陈耕轻轻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来,说:“绿绿……”
绿绿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耕说:“马小淅对我说,今天夜里你们的房子中发生了很多怪事,让我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
绿绿朝门口看了看,走过去把门轻轻关上了,然后在陈耕面前坐下来,小声说:“刚才,赵宵来了我的房间,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还给他唱了一首歌,可是马小淅说,只听见我一个人在说话……”
陈耕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绿绿,你要从阴影中走出来,彻底忘掉他,重新开始生活!”
绿绿眨巴了几下眼睛:“你在说什么?”
陈耕:“你忘了吗?八个月前,赵宵已经被你杀了……”
绿绿:“我杀赵宵?怎么可能!”
陈耕:“你爱他,我们都知道,你太爱他了,由于得不到,你才做出了那样极端的事……”
绿绿:“胡说!我杀了他,公安局怎么不抓我?”
陈耕:“公安局为你做了精神鉴定,最后把你送去治疗了,半年之后你恢复了正常,才回到了家。”
绿绿低着头,好像在静静回忆什么。
终于她抬起头,对着陈耕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好了,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耕站起来,有些不放心地说:“如果你再看到……他,立即给我打电话。”
绿绿点点头:“嗯。”
陈耕就走了。
绿绿关上门,慢慢转向那个人偶,在它背后停住,眼泪哗哗流下来,轻轻唱道:“就算已经人去楼空,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就算已经人走茶凉,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就算你把你给了她,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唱着唱着,她突然停住了,脸上变得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好半天才继续唱道:“就算你的灵魂已经飞往了天堂,也要把你的尸体留给我。”
5.
马小淅来到上上公寓1802室,这套房子好像空了很久了,落满了灰尘。所有的东西都是静物,包括绿绿订做的那具人偶,只有绿绿的白色窗帘一下下飘动着,它真的太轻太轻了。
她离开这套房子已经8个多月了,这里飘荡着两个冤魂,她不可能再继续住下去了,如果不是那份租房合同遗落在了这里,她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绿绿本来是她的好朋友,没想到,8个多月前,这个柔弱的女孩竟然干出了那么可怕的事!她爱上了马小淅的男朋友赵宵,爱得死去活来,却一直不露声色。马小淅不知道赵宵有没有感觉,反正她从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直到绿绿杀了赵宵,然后自杀……后来,公安局在绿绿的电脑中看到了绿绿的日记,马小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马小淅失去了赵宵,也失去了一个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她住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里,那里很安静,她需要安静。想起绿绿来,她竟然没有怨恨,只有悲凉。
马小淅找到了那份租房合同,没有过多停留,急匆匆就离开了。
她刚刚出门,绿绿就回来了,她又抱回了一具人偶,这次是她自己,非常非常像。她把它抱到穿衣镜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她又把这具人偶抱起来,吃力地走向了另一具人偶,把它们并排站在了一起,拍打拍打手上的灰,又气喘吁吁地哼唱起来:“就算我的灵魂飞往了天堂,我也要把尸体留给你,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陈耕走进来了,他轻轻停在了绿绿的背后。
绿绿:“我真的死了?”
陈耕:“你没死。”
绿绿:“我不是杀了他,又自杀了吗?”
陈耕:“你没有杀人,也没有自杀。这一切都是你在大脑中编造的一个悲情故事,就像做梦一样,你能从多个角度观看故事的演绎。赵宵只是你想象中的情人,根本不存在。事实上,连马小淅这个人也不存在,他们都是你的幻觉。你渴望爱情,但是这个时代的很多爱情都变质了,你绝望,你感伤,你天天不出门,只跟电脑打交道,日久天长患上了网络妄想症……”
绿绿:“添竹呢?”
陈耕:“她和她的男朋友黄友城都是真实的,他们的确搬到别墅里去了。”
绿绿慢慢把脸转向了陈耕:“那么……你存不存在呢?”
陈耕:“我?我也不存在。”
绿绿笑了起来:“那现在是谁在跟我说话?”
陈耕:“你自己在跟自己说话。好了,不早了,你睡吧,保证睡眠,这对你的病有好处。”
绿绿:“嗯,谢谢你。”
陈耕离开之后,绿绿呆呆地坐在了床上,自言自语道:“我编造了一个故事,又制造了两个人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上了床,把灯关掉,房间陷入了黑暗中,她孤单单地睡去了。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那两具人偶慢慢转过身子来,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6.
添竹见过绿绿的那具男性人偶。一天,她逛街的时候,偶尔看到了一个男生,长的跟绿绿那具人偶一模一样!——眼睛不大,五官清秀,眼睛里含着一种迷人的意味,有点玩世不恭,有点嘲弄,有点坏……
就是说,绿绿想象中的男生竟然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那一幕,成了添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噩梦。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