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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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


  每扇车窗都映出夕阳通红的脸
  这是一列载满落日的火车
  一个河南女人用方言教训她泛着阳光的女儿
  又用方言安慰吃奶的儿子
  她肥硕且疲惫
  光泽如身旁空空的
  皮革书包
  她在嗑瓜子,果壳堆在脚下
  她的孩子在尖叫
  像把空中的果壳踩碎了
  这陷入恶作剧的孩子
  一路尖叫
  一路踩在她母亲扔下的果壳上
  火车也来凑热闹
  车轮碾着铁轨
  把踩过的果壳又踩了一次
  是的。落日碾着回忆
  把踩过的果壳又踩了一次

松鼠的惊慌不同于人的惊慌


  驼峰岭天池的木栈道上,一只松鼠吓了我一跳
  它也愣住了,抬头看着我,竟慢慢放下怀里的松塔
  我竟然想后退了,但它比我更快地转身,消失
  在松林里
  像被风卷走的一片
  褐色树叶
  木栈道上,只剩下一枚松塔,对着我
  瞪着满身惊慌的眼睛

在伊尔施听马头琴演奏


  拉马头琴的男子,已用琴弦打下一片江山
  他摇晃着身体,也像骑在马背上
  风把琴声传出很远,也许传到了大兴安岭东麓
  也许追上了一片西飞的落叶
  风很猛
  抢走了一匹快马

白桦林


  沿途皆白桦,凉爽若秋
  有些叶子提前黄了,落下来
  凋落比生长更悄无声息,先落下来的树叶
  很快就被后落的一片覆盖了,混淆了
  更快的,秋天就要到来
  不断下落的,一层掩埋着另一层
  在大地上腐烂的事物,看起来
  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前仆后继的死
  是多么惊心动魄

小酒馆


  这样的天,吃一碗热汤面也许更好
  昨天,我坐在河边一家名叫“仙客来”的小酒馆
  黄昏的雨水已经南去,天空露出罕见的金红
  酒馆的伙计被暮光照着
  简直是镀了金身。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就像手里捧着神仙的雾
  多美呀。直到今天我还在回味
  那粗黑大碗里的面条,比老祖母擀得还薄
  端面条的陕西伙计,有着一双救世主般
  宽厚的大手

阿尔山


  你说:天地有大美,唯江湖可了却恩怨
  我已來山水之地,并看到雨后白云如卧佛的脸
  落花原谅了蜜蜂的追踪和蚂蚁的抢夺
  白桦林藏起鸟雀散布的八卦消息
  田野享受油菜花关于金子的谎言以及柳兰的傻
  ——它敞开自己便不再合拢
  我看见的这些,一滴露水也看见了
  一滴露水里
  竟装下了一个江湖。
  阿尔山的神,能否赐我宽恕之心如露水?
  一滴露水看见,成群的牛羊卧在草原深处
  草地绿得凶猛
  牛羊安静得
  令人忧伤

白丁香落了


  它们落在墓碑上,覆盖了那年的雪。不!是那年的雪
  又撒在墓碑上
  但很快,风
  就把墓碑吹了个干净,并顺势吹走了一个
  披麻戴孝的人

光阴的故事


  不是歌曲里那个弹着吉他的下午
  坐在照片里看书的女孩
  而是敲打我窗的雨点和风
  它们疯了一样拉扯自己的样子
  多像母亲的训斥
  逼着我承认
  我的不成材
  使她看上去又老了一些

我正在被慢慢磨损


  来自一柄圆形的锤子
  它总是把钉子钉弯或者钉折
  而不直接穿透墙壁
  仿佛它的目的只是为了消耗、浪费、打击
  这柄圆形的锤子并不稀罕钉子的去向
  也不直接说出它的想法
  如同染上慢性病的人
  慢性的疼就是
  不让你好好活着,也不让你死去
  ——痛苦不屑要人的命
  它到底是有力量还是无力量?
  一直以来,我不停被你
  钉在墙上。如同一把锤子
  重复着大叫: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选自《诗刊》2018年7期上半月刊、2016年3期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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