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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沧州,历朝历代曾经所建楼阁台宇不计其数,伴随沧桑巨变,绰约风姿几乎湮没殆尽,惟余足让后来怀古寻踪者徒增唏嘘、平添寂寥的一地闲愁罢了,如明清时期,盛名在外,红极一时的朗吟楼、南川楼等皆已片瓦无存,消逝于时光长河之中。当然,无论古今,在当地众多名楼中,就历史悠久,名气长盛不衰者而言,当首推清风楼,尤其元代萨天锡驻节录囚鞫讞并题壁留诗的故事令其声誉日增月盛,文物华辉。其实,今人对于清风楼的过往知之甚少,单是具体位置就因忽略古代沧州行政驻地变迁和受当今清风楼矗立基址地点之误导而混淆不清。此外,一些以清风楼为题咏对象的古诗在表达记述时所出现的“同名化”现象亦使研辛者细辨不及造成引论时谬误,后又被以讹传讹,乃至出现以假乱真之相。因此,有关于清风楼的种种错误解读,莫不使人引以为憾。
说到清风楼,本地人脑海中呼之欲出的就是位于市区运河西岸解放桥旁的那座五层重檐结构的楼阁。其实这座楼阁是建于1992年的仿古建筑,原是有关部门为解决离退休老干部的活动场地而为,可以说和古代清风楼没有直接的历史渊源,唯一关联就是“清风”楼名的继承及“清风”二字背后所寄托的对古今干部清廉为政之勉励厚望。若从地理的就近原则上看,倒是新清风楼的运河对岸往南不远处则真正有一处古楼遗址,民国《沧县志》古迹篇中云:“度帆楼,今在菜市口以南,张棻之楼也。”此楼即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提到的他外祖父张棻家的度帆楼。从某种意义来说,度帆楼和新清风楼在历史位置对接与传承上更恰如其分些。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新清风楼为偷梁换柱之产物,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新建楼宇的喜爱和赞美,并迅速将之视作沧州市区的文化地标,想来这是当初建设者们所始料未及的。
与新清风楼不同,古代清风楼相传建于太康年间,名字由来取自沧州乡贤尹吉甫赠樊侯诗句中的“穆如清风”,旧有位置应在旧沧州,也就是现在的旧州镇。万历《沧州志》记载:“元元统乙亥节度使萨天锡录囚驻节此楼,留题录诗于后,故老相传旧州城内西南寺即故址。”西南寺即今旧州密云寺遗址,位于旧州城西南处,此寺建于明正德三年,寺旁原有古建旧址,即清风楼之遗存。乾隆《沧州志》引用《畿辅通志》所记亦几乎无二。清代名儒河间左方焘的《清风楼记》不但详述了“清风”之寓意,在位置上和时间上也进行了记载:“渤海有清风楼,创建自晋,其来旧矣。”这里的渤海,特指渤海郡曾经的行政驻地也就是如今的旧州。清雍正丙午科举人贾继曾又有《清风楼怀古》一篇,诗云:“清风尚未休,五垒荒城夜。”《方舆纪要》记载:“五垒故城,在清池旧县西南二里,汉宣帝封河间献王子雍为景成候,营别邑于此,使五子分居城中。各筑一垒,因名。”其中清池旧县驻地旧州城。此处亦从侧面点明了清风楼的位置在旧州城之西南处。遗址距城墙不远,城外即护城河及成片的泊淀,莲叶田田,所以萨天锡在《元统乙亥录囚至沧州清风楼题诗》中才有“城南秋欲尽,寂寞采莲舟”场景的描述。
至于明嘉靖《河间府志》中云:“清风楼在沧州公馆内,相传建于晋永康中,元萨天锡元统录囚至沧州,题诗《清风楼》。”此沧州意为旧沧州,只是所指同一对象的参照物不同罢了。对于有人据此持长芦一说,如细加考释便知不足为凭。首先,根据万历《沧州志》“州城之图”记载,新沧州驻地(长芦)标记公馆性质的署所有两处,分别为“新公馆”和“府馆”,由此可知,长芦处的公馆为“新公馆”,全称应为“沧州新公馆”, 此处刻意标注“新”并不是指建筑刚建未久,而是为区分旧沧州原有的公馆“沧州公馆”。其次,旧时虽州治所在搬至长芦,但人们为区分新旧地点之别,仍延续传统,凡涉旧沧州则多以旧沧州或旧州或沧州代指,而新处则以新沧州或长芦代指,尤以长芦为多。而且此称呼甚有历史传统,萨天锡造访时就已如此,有诗为证,他曾作《宿长芦》一首。再者,长芦在元代“时未有城,故仍以镇为名”,所以如若在长芦,则萨天锡诗中的“城南秋欲尽”之句就脱离了据实记述之真境,变得词不达意。还有,长芦在汉代为参户县地,人员稀疏,发展落后,直到北周大象年间基于战略位置的重要性才被设置为长芦县,其后方有所兴。因此在晋代,长芦此地不足以支撑清风楼兴修和延续的基础条件,况且此地历史上经常面临洪水泛滥的威胁,唐开元十六年处于运河之西的长芦就曾遭遇灭顶之灾,被迫在洪水过后迁至东岸重建。与此相反,旧沧州自西汉初年设为浮阳县并作为渤海郡郡治所在地向有兴盛的资本,晋代更是蓬勃发展。清代乾隆年间盐山名士刘静年在《过旧沧州吊古》的诗中曾慨叹道:“城郭犹存唐制度,衣冠不是晋风流”,同时,修于汉代,唐代增筑,宋代重修的旧州城墙至今仍高大煌煌屹立于野便是旁证。因此,总的来看,清风楼故址在旧州当可确定。
清风楼在元代晚期仍繁华壮丽,到明代却境况直下,最终化为丘墟,万历一朝的沧州知府李梦熊在《忆清风楼诗》有“何事年来清风邈,等闲平地一荒丘”之句,足见景象荒凉破败。究其沦落原由肯定是多方面的,但根本上还是政治因素使然。经过元末农民起义、靖难之役等战火的摧残,随后州治中心转移,尤其“天顺六年,知州贾忠取砖石,城废”等缘故,使之在连串致命打击的遭遇下而塌陷,旧有宏丽气象不复存在。
尽管古清风楼在历史的沧桑中湮灭于瓦砾黄壤里,但这丝毫并未影响后来者对它的文学追忆和传颂。在众多的关于清风楼的诗歌文学中,有一类作品虽字里行间充斥着清风楼的字眼,但却是张冠李戴,同名不同楼,如不细加研读,很容易让人陷入历史史实的迷乱中。例如清代傅华冕于《沧酒歌》中叙述沧酒具体位置时称:“直沽地接清风楼,鲤鱼湾水绿似油。红砂大瓮家家篘,昨朝双鸱远自五垒城迅寄。”众所周知,沧酒又叫麻姑酒,产于长芦运河水畔,而不是旧沧州,所以此“清风楼”非旧沧州清风楼,而句中所提的“五垒城”亦非旧沧州之五垒城。那么,二者又是真正指向何处呢?通过史料记载和实地考察可知,此处清风楼当指朗吟楼,而五垒城则是长芦璞头城。明代所修的沧州长芦新城有城门五座,“北曰拱极,南曰阜民,西曰望瀛,东曰镇海,小南门曰迎薰”,城池布局状如古代的璞头官帽,所以俗称璞头城,又因有五个城门楼,亦被人以五垒城代称(按,非指旧州五垒故城)。再说朗吟楼。朗吟楼,乾隆《沧州志》记载:“在南关卫河之浒,夏月郡人多游息于此。”关于朗吟楼的历史渊源,康熙《沧州新志》亦有记述:“吕洞宾,开元中一道士,自号彭蠡主人,索沧酒千余斗,饮竟,乘鹤而去。后人构楼肖像以奉之。楼在卫河之浒,名朗吟。”于是,明清文人在吟唱朗吟楼时常以“列子乘风”之典应和吕洞宾醉酒后仙风道骨飘逸而去的场景。清代诸生樊世翼在《登朗吟楼》一诗中赞曰:“吟残皓月和清风,数声清籁九霄彻”,而明代方俊铣的《中秋高司寇鲁司马熊州伯雅集朗吟楼》更是直接将二者的关联通俗化,诗云:“把酒临风须起去,碧栏杆外五城头。”因此,诗人化用清风楼与五垒城于长芦处也就无可厚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