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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汾市东南面有个翼城县,近年来因工作关系我时常下乡来到这里。来得多了,我发现这里有许多村名都带有“唐”字,有唐城、有南唐、有北唐、有东唐,还有云唐。这些与“唐”有关的村落引起了我的注意:莫非眼前的翼城和古唐国、唐尧,乃至大唐王朝深隐着某种联系?翻阅民国年间编撰的《翼城县志》,果不其然,其中有转引南宋史学家郑樵所著《通志》中的一段话::“帝尧,高辛氏第二子,母帝喾四妃陈丰氏曰庆都。……年十三佐帝挚受封于陶,十有五封唐为唐侯,合翼与浮山南为国,十有六以侯伯践帝位,都平阳,号陶唐氏”。这就是说,帝尧在十五岁那年被封为唐侯的时候,所封地就在翼城,所立的国号就是唐。围绕着翼城与“唐”的历史渊源,我站在这块古老的大地上,纵观历史,回味典籍,禁不住思绪万千。
一
水有源,树有根,我将目光投向了上古时期。从史书记载可以得知,帝尧姓伊祁,名放勋,号陶唐氏,因之亦称唐尧。所以取这么这个名号,是因为他先封于陶地,又封于唐地。关于这两次分封,前人曾推断陶为山东,唐在河北。可是近年考古工作者在襄汾县的陶寺遗址发掘出了古城址、古墓葬、古观象台等,有力地说明了这便是尧舜禹时期的文化特征。陶寺遗址应是尧都古城无疑,它为前人无据的推断找到了实据,同时也说明在上古交通十分不便的时代,帝尧的封地在山东在河北的说法的确值得商榷了。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有着充分的论据。一是史料密集。如果说,前述《翼城县志》为翼城人所记,难以为据的话,那么,《汉书·地理志下》的记述就不能不信了,其中写道:“河东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本唐尧居,《诗·风》唐魏之国也。”唐初《括地志》也明确记载:“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即尧裔子所封。”新近我读到一本《古族新考》,作者余太山先生依据考证明确认定:唐地“则当在翼城”。二是遗存传说颇多。前面已提到,引起我注目的是翼城有众多的与唐有关的村落,而且这些村落的名字都有来历传说,这里有尧王巡访的传说,有尧王神泉的传说,还有尧王砂锅的传说,这些传说无不和唐尧有着密切的联系。倘若这些还不足为凭的话,那就必须借助另一个方面了,那就是考古实证。
1991年5月,山西省考古队在翼城县隆化镇发现了枣园文化遗址。依据这个遗址出土的陶器群特征,专家们认定这里的活动年限大致为公元前4400年前后。这实在是个有趣的发现,说其有趣是因为它让人想到陶寺遗址。从时间上看,枣园遗址的时期约早于陶寺遗址2000年。这便说明,在陶寺文化之前,翼城就生息、繁衍着人类的先祖,正好为尧“十有五封唐为唐侯,合翼与浮山南为国”提供了考古支持。也就是说,尧当初封为唐侯,不是在遥远的河北,而是在与陶寺近侧的翼城了。翼城就是古唐国,尧之所以称为唐尧或陶唐氏,概源于此。
现在再回想《括地志》中“尧裔子所封”的记载,根源就非常清楚了:翼城既是尧即位前的封地,也就是古唐国的创始地,帝尧去世后,继位的帝舜不忘他的功业,就将他的儿子封回了唐国旧地。这是多么合乎情理的事情啊!世事沧桑,岁月变易,这里经历了千秋万代的变化,但那个唐字始终没有被遗忘,于是就有了现今那些以唐相称的村庄:唐城、南唐、北唐……
二
其实,何止这些村庄,即是历史上堂堂有名的晋国也是在翼城萌生的。晋国初始并不为晋,却是以唐为国的。史圣司马迁在《史记·晋世家》中写道:“唐叔子燮,是为晋侯”。这是说唐叔虞的儿子燮改唐为晋,成为晋侯的。说得透彻一点,就是晋国是由唐国演变而来的。说到唐叔虞,我们自然会想到那个桐叶封弟的故事。司马迁对这个故事也有记载: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从史圣笔下的记载,我们至少可以明白两点:一是晋国确实起始于唐国;二是唐国故地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河是黄河,汾是汾河,这两河之东的地面也就是现今侯马、曲沃、翼城以及襄汾的部分地盘。种种依据表明,叔虞始封的古都在翼城,翼城其时是唐国的中心。
这不是妄断。现今在翼城县探访,到处可以看到晋国与古唐国有关联的遗址。南梁镇有个故城村,村中原有城墙门楼,门额上的题刻就是:桐城。可见,当年唐叔虞手持桐叶来到的封地就是这里。如果这种说法还是猜测的话,那么,该村尚有城墙遗址,且是晋国时期的。那层次分明的夯土成为最有力的实证。正是由于翼城县是桐叶封弟的古都,是古唐国的中心地带,与之相关的建筑、村庄比比皆是。在旧县城我们可以看到一座钟楼,上面的门额题词为:“剪桐封国”。虽然钟楼经过修缮面目一新,但是那古旧的门额石刻却在倾诉着沧桑往事。
行笔至此,本来可以为晋国之初的唐国定论了,忽然又想到个太原说,因为近年曾有人撰文以为桐封之地在晋祠。其实,这个疑义早有先贤考证解决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顾炎武先生。顾炎武先生是江苏昆山人,为了反清复明从江南辗转来到北方,长期居住曲沃,在此边讲学、边写作,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著《日知录》。他在书中发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浩叹。也就在这部世人备为推崇的著作中,顾炎武先生将自己对晋国史料的不少疑点进行了考证辩伪,其中就有对古唐国的论断。他的笔墨简练而明确:
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今平阳翼城县也……所谓成王灭唐而封大叔者也。北距晋阳七百里,即后世迁国,亦远不相及……况霍山以北,皆戎狄之地,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
面对顾炎武先生明确的论断,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再自设迷宫,在其中兜圈子了。翼城就是桐叶封弟的古唐国,也就是晋国的源头。
三
问题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我又萌发了新的感触:历史是有延续性的,那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总该和翼城也有某种不解之缘吧?
那时我想到了李渊,他是唐朝的缔造者、开国皇帝。公元617年,他自太原起兵,扬起反隋的旗帜,一路挺进,所向披靡,很快打进长安,彻底动摇了隋朝的根底。不久,隋炀帝被杀,一个新的朝代开始了。这个朝代以什么为名呢?这似乎是一个值得沉思的问题,然而,李渊并没有花费时日就拍板定论了。随着李渊的降旨,唐朝这个名字于是就炳彪于世,穿越时空了。为什么一个值得抓耳挠腮的难题,李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懂些历史的人一定很好理解,因为李渊其时是被封为唐国公的。推翻隋朝的唐国公仍然以唐自居,便成了唐朝的开国皇帝。看来,要弄清大唐的源头还必须从“唐国公”入手。
翻阅史料发现,李渊这唐国公的封爵是世袭的。最早受封的是他的祖父李虎。那是在北魏时期,李虎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他屡立战功,功勋卓著,成为当时的柱国将军。柱国,显然是国家砥柱的意思。这位柱国将军不贪功,不居傲,在北周开国时又立下勋劳,当上了太尉。太尉已经名重朝野,但是,皇帝觉得仍然难以旌表他的业绩。因此,当李虎去世后又加封了唐国公,由他的儿子李昞承袭了父亲的封爵。不过,李昞对这荣显的享受是有限的,没过多年,他便早逝了。不幸的李渊遇到了幸运。说他不幸,是因为中国人早就有人生三不幸的定论:即少年丧父,中年亡妻,老年失子。李渊七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当然是不幸的。说他幸运,是小小年纪就世袭了祖上的封号,而且将唐国公的封号由北周带入隋朝了。
那么,李渊祖父李虎的封爵缘何称“唐国公”呢?已故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所著《唐代制度述论稿》中指出,李渊一族“累代所葬之地”为汉代钜鹿郡广阿县(今河北省隆尧县),李虎死后之所以被追封为唐国公,“盖止取义于中山、钜鹿等地所流传之放勋(尧的名字)遗迹”。陈老先生的说法虽是一家之言,但从各种史料看,李虎“唐国公”的封号均和陶唐氏、唐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而,当李渊被任命为太原道安抚大使时,他不禁暗自欣喜。其近臣温大雅在《大唐创业起居注》记载,李渊“以太原黎庶,陶唐旧民,奉使安抚,不逾本封,因私喜此行,以为天授。所经之处,示以宽仁贤智,归心有如影响。”之后,他又被任命为太原留守,更为欣喜,高兴地告诉李世民:“唐固吾国,今我来斯,是为天与。”由此可以看出,太原虽然远离尧都平阳,可也属唐尧古国,因而,李渊暗自高兴,以为这是上天的意思。这就为唐朝国号的确立提供了又一佐证。有意思的是,在李渊去世37年后,唐高宗李治又尊其号为 “神尧皇帝”,这就更加说明了大唐王朝的历史渊源了。
自李渊反隋立国,到李世民继位后的贞观之治,唐朝以其开放的气度、安定的社会、快速的发展,将中国人的聪明智慧展示得淋漓尽致。要说清楚唐朝的兴盛不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当今世界是以城市化发展作为综合国力重要特征的,我们不妨就看一看历史上的唐朝古都长安吧!
这座雄伟的长安城周长36.7公里,面积83.1平方公里,是汉代长安城的2.4倍,是明清北京城的1.4倍。其时,把长安城放到世界上任何国家去比较也是首屈一指的,它比公元446年修建的东罗马首都拜占庭大7倍,比公元800年所建的阿拉伯首都巴格达大6.2倍。就在这座洋溢着大唐气象的都市里,来往着从世界各地云集而来的使臣商贾,他们载来了异域的政治、经济、文化气息。当然,在这里也有无数的官吏、商贾走了出去,走到异域他乡,他们将大唐朝的大风度、大气象无疑也带了出去。有的出去了,回来了;有的出去了,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繁衍着华人的后裔,于是,在他们居住密集的地方房屋成片,店铺成街,因而就有了跨越时空、赫然于世的唐人街!
纵观今日之世界,中国人的身影几乎活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如果将目光投向异域中国人密集的地方,那就要走进各国那些大城市的唐人街。唐人街——一个响亮在全球的名称,在美国,旧金山有,纽约有,西雅图有;在加拿大,渥太华有,蒙特利尔有;泰国的曼谷有,缅甸的仰光有,英国的伦敦有,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有,澳大利亚的悉尼有……。不必再列下去了,就这也足以说明,唐人街如一座座丰碑写照着中国人在五大洲的行姿。
唐人街,用大唐风韵显示着中国人的骄傲!
如果将这给予中国人无比自豪和骄傲的大唐比做浩荡洪流,那么,翼城就是源头细流。源头细流与浩荡洪流相比,虽然是那么微小,但却是根脉所系,命运所依。正是这涓涓细流,不舍昼夜,连续奔波,穿过无数岁月,将先祖的华光流荡进了一个新的时空,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才能写就大唐盛世,创造出举世罕见的辉煌。为此,我由衷地赞叹:
翼城,龙兴之地,大唐之源,一个值得在史册上大书一笔的地方!
(作者系山西省临汾市人大常委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