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猪苏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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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是个一直活在个人世界的家伙,那土拨鼠会诅咒你,叫你走不出你生命中特别糟糕的一天,重来又重来。
  这一天,菲尔是个对自己和外界都无限厌倦的中年男子,干着一份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的工作,满脸假笑,卖力表演播报气象新闻。人生乏善可陈。不耐烦的男人永远怀才不遇,焦躁得如同泡沫在玻璃上摩擦。更倒霉的是,他还是要去报道小镇上最旁枝末节的无聊新闻,地方小镇每年的土拨鼠节。暴风雪还导致封路,无法回城。他心中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边。
  于是上帝成全了他。一觉醒来,没有明天,又是昨天,长生不老。既然不管今天怎么折腾,都会在早上六点回到原点,那就过他个酣畅淋漓,稀里哗啦。他酒驾,冲着火车轨道横冲直撞。他劫持了土拨鼠菲尔,冲下山崖,烈火中一起挂了。他抢银行,蹲监狱。他利用每天重复的机会,搞清楚良家妇女南茜的喜好年纪学历,骗她一夜情。套近乎拉保险的,破烂肮脏的乞讨者,无趣迟钝的旅馆太太,看着就不爽的摄影师……金钱、性、麻烦,统统都搞定了。
  手法熟练了,他对自己倾心的那个女制片人丽塔故技重施。法国诗、冰淇淋、堆雪人,手段用足,一次次功亏一篑,被发现缺乏真心。他和喜欢的人,反而距离越来越远。人世间绝大多数东西真的是可以通过谋划算计得到的。有些却不能。无论如何,他似乎都得不到丽塔的真心。这恶心的重复彻骨的绝望,令他崩溃,上吊、撞车、爆炸、跳楼、触电等等,各种死法试遍。这就是电玩游戏规则,game永不over,给你无数次重来的机会修正过关。但这一场循环之旅如此漫长,磨到一个人彻底没脾气了。死都死不掉,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人生吗?没有。
  现实逼着你低头,向内看自己。不用真心,怎么爱人?于是他对丽塔全盘托出,证明给她看,一切都是因为时间打结了。这一次,他们距离重新缩短,甚至亲密结合了。可是第二天六点,又回到昨日,丽塔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显然,只有真诚待人是不够的。
  我们只看到了他的锻炼过程,只看到他发生了转变,从一个极端自恋的人,变成了一个能够真正去爱世界上另外一个人的人。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小时候浑浑噩噩,天真烂漫。长大了便生出烦恼,啊,原来人生在世,动物天性发育成熟,人格社会化了,是要出人头地,争荣夸耀,令人羡慕嫉妒,才不枉为人一场。菲尔就一直幻想自己是大明星,充满怨念,像一头地上的猪,哼哼唧唧尖酸刻薄地糊涂活着,既不审视自己的人生,他从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当大明星,回避了直面自我。菲尔跟节日主角的土拨鼠同名。这不是暗示,而是明喻。土拨鼠英文叫Groundhog,Ground指土地,hog是猪。这种地里的猪,历史上也被农民当成食物吃掉。如果望文生义联想,“地猪”的一生,躲在黑暗地底打洞不见天日,严寒则冬眠,梦中崎岖反复,最终苏醒。
  电影里土拨鼠被人类抓住,承担起用影子来预告气候的重大职责。自我连带自由自在一起失去了。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救赎了人生的故事,这是一个人到中年活在一事无成的男人,原原本本接纳自己,同时还必须完善自己再出发的故事。时空循环,遇上意中人,都是契机。
  菲尔穿过了功成名就的空乏,穿过了无爱之性的空乏,穿过了为得到动心的女人而遮蔽自我,卖力表演的人格。像土拨鼠穿过春夏秋冬,穿过了黑暗和孤独,穿过了低等动物的本能。原来,人们谈不上绑架了土拨鼠,人们是发自内心在过节,所谓的土拨鼠节,其实是人们致敬时间的仪式。冬眠的土拨鼠探头之时,六周以后,春天便会抵达。看似面目可憎居民蠢笨的小镇,其实充满人情味。丽塔和摄影师也很好相处,友爱和善。只是之前睁眼瞎的人看不到。怎么也解不开的时间死结,就这样朽烂成灰,自然瓦解了。时间的死结,时间来解开。他在同一天里徘徊过多少次,学会了冰雕、钢琴、急救……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人生这么荒谬哀伤,退无可退,死无可死,那就别退了,也别死了。面对生命中重要的人,为之认认真真去做自己。当他成为了爱本身,温柔、慈悲,有力量,反而会被真心爱上,获得内在的饱足。
  《土拨鼠之日》的最后,土拨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菲尔完成了自己,得到了真爱。这一次,枕畔的丽塔尚在,明天重新降临。无限人生变回了有限生命,有限恰是一切人生意义的源头。他们的结束,也正是他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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