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信仰和千年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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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藏高原,东有横断七脉并列而行,南有喜马拉雅巍峨矗立,北有昆仑、阿尔金、祁连三山错落而成的巨型屏障。众山余脉,四向绵延,巍峨耸立之险峰直通天庭,壁立千仞之沟谷贯穿山体——在这里,除了山还是山。
  玉树藏族自治州,地处青藏高原东部腹地,在昆仑山脉、巴颜喀拉山脉以及唐古拉山脉的南北挟持下,雪峰林立,沟谷纵横。无疑,作为三江之源的玉树,是水的世界,亦是山的王国,雪域儿女在这片土地上顽强生存数千年,他们敬畏自然的生机,也敬仰山石的恒常;作为连接中原内地与青藏高原的重要节点,玉树也曾繁华,唐蕃古道穿城而过,使者商贾纷至沓来……如今,唐蕃古道已隐入历史典籍,车马蹄印亦没入寒烟衰草,但玉树还在,雪域儿女还在。

中原以西,藏地以东玉树深处的古道记忆


  唐贞观十五年(641年),文成公主自长安(今陕西西安)出发,踏上了入藏和亲的远途。数月行程,去乡千里,行至玉树,逻些(今西藏拉萨)已遥遥在望。伫立于亘古不变的浩瀚星河下,她百感交集,身后繁華喧嚣的盛唐长安,如同梦境,渐行渐远。很想知道,那时这位美丽的女子在想些什么,她可曾知晓,这支一路西行的和亲队伍,即将开创唐蕃友谊之先河;而这条出关中、入甘肃,翻日月山、过倒淌河的漫漫长路,则将被后世冠以“唐蕃古道”之名,成为勾连中原大地与雪域高原的逶迤商道、承载汉藏两族往来交流的文化通衢。
  事实上,汉藏两地的文化交流由来已久,但二者间路途甚远、山脉纵横,往来散商究竟主行何道,众说纷纭。直到文成公主携和亲队伍逶迤而来,走出了长达3000多公里的大通道,才正式将地处中原腹心的陕西,以及甘肃、青海、西藏三省铆接在一起。此后,两族交往日益密切,“汉藏热线”渐成气候,无数行商沿着文成公主的脚印,东起关中平原,西抵世界屋脊,翻开了中国古交通史的新篇章。
  从文化交流的角度来看,青藏地区特产的香料药材、战马耕牛,伴着那些如史诗般壮美的雪域长歌,经唐蕃古道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土大地,而中原先进技术的西传,则为茫茫高原带来划时代的巨变。随着唐蕃古道日渐成熟,其沿线商贸重镇拔地而起,车马声声不绝于耳。玉树位于四川、青海、西藏三省(区)交界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早年间就享有“入藏第一门户”的盛名。当年,文成公主舍弃西安至拉萨间的最短直行线路,西入青海后,将行进轨迹折向西南、取道玉树。究其缘由,主要是因为玉树虽位于青藏高原干冷极寒之地,但作为大江之源、大山之宗,其境内水草丰美充足,无疑是远行车队的天然补给站。后随着唐蕃古道兴起,作为古道中点的玉树,担起了核心枢纽之责,逐渐发展为唐蕃古道青海段最重要的商贸集镇和文化中心,即便是今天,青藏儿女依然将其视为“高原上的大都市”。
  松赞干布建立的吐蕃王朝,被历史学家公认为佛教大规模传入藏地的伊始。结合这一背景,再看唐蕃古道,其历史意义绝不仅限于横穿中国西部地区,沟通汉藏两族交往,更在于它跨越世界屋脊,西通印度、尼泊尔等南亚诸国。当时,佛教主要由印度和内地传入,两相碰撞,进而融合,形成颇具吐蕃特色的佛教艺术,可见唐蕃古道功不可没。在吐蕃王室的大力弘扬下,至王朝末期,仅玉树一地就出现了大量的吐蕃佛教摩崖造像,现残存于贝纳沟及勒巴沟一带的菩萨立像、经文石刻大多出自这一时期,在艺术风格和内容题材上具有明显共性,从侧面说明9世纪初期,玉树地区已经成为青海的佛教弘传中心。如今的玉树州属藏族聚居的全民信教区,州内佛教四派和谐共生,以结古寺、尕尔寺、尕丁寺、贡萨寺为代表的大小寺院之多,不胜枚举。

神山在北,圣石在南是信仰之地亦是心之归宿


  在中国,山从来都不单单是山,而是各种文化的载体。放眼中国各地,大山情怀、神山信仰屡见不鲜,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如青藏地区这般登峰造极——在藏地,有山必有神。
  或许是青藏高原的特殊地理环境使然,藏地儿女生来就会把自己与大山大川紧密相连,他们相信巍巍雪峰自带仙气,是神灵的栖息地,亦是心灵的归安处。在雪域高原,神山崇拜源远流长,是藏地先民自然崇拜的主要形式之一,也是藏族原始信仰体系的基础。每逢特殊时节,藏地信众都会满心祝祷、三步一拜,风雨无阻地用身体丈量神山。这种绕山而转的习俗名叫“转山”,藏地信徒千里追寻,一生叩拜,匍匐在亘古肃杀的雪域之上,通过最朴素的方式,追寻心中最虔诚的信仰。   尕朵觉吾位于玉树东北侧,与冈仁波齐、梅里雪山、阿尼玛卿并称“藏传佛教四大神山”,由众多高耸峻峰组成,其主峰海拔5470米,山顶尖峭昂然直插云间,山脊如刀刃般闪着凌冽寒光,极具辨识度。千百年来,尕朵觉吾作为玉树人心中的信仰高处,在靛蓝色的天空下,汇聚着朝圣者的仰慕目光,接受着信徒们的匍匐朝拜。与青藏高原上的许多山峰一样,尕朵觉吾主峰至今无人登临,除却难以企及的海拔高度,最主要的原因是当地人认为它神圣不可侵犯,只可远观朝拜,万万不可带着征服欲去亵渎。

  尕朵觉吾的山脚更显柔美,尤其是恰逢春季,冰河开化,滴答消融的冰凌仿佛是在回应神山的呼唤,讲述着雪域高原的春日神话。冰川融水化作涓涓细流,于山脚汇作曼宗曲,蜿蜒向前,最终奔流进长江的河源段通天河,润泽万物,滋养大地——或许,这也是神山的“神”之所在。
  在玉树地区行走,无论是匍匐于神山脚下,抑或是绕圣湖而行、穿草原而过,只要稍加留心,都会发现刻有经文的玛尼石。它们大如磨盘、小如掌心,上面镌刻着色彩斑斓的经文或佛像,其中最常见的是藏文六字箴言——唵、嘛、呢、叭、咪、吽,“玛尼石”之名即源自于此。原本,平平无奇的石块,只是沉默着,作为雪域上的狩猎工具和防御工事;后来,藏地儿女将虔诚凝结于刀尖,一敲一打,唤醒石块,赋予其更为深刻的文化内涵,使它承載起人们对平安丰收以及幸福生活的深切渴望——玛尼石,无声胜有声。
  新寨村地处玉树州东南部,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玛尼石堆——新寨嘉那玛尼石堆。在约等于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场域内,层层叠叠地堆积着至少约25亿块玛尼石,石堆最高处可达3米多,其中还包括刻有律法、历算、艺术论述和各种佛像的几万块玛尼石精品,故新寨嘉那玛尼石堆又享有“世界第一石刻图书馆”之赞誉。18世纪初期,晚年定居新寨村的第一世嘉那活佛,组织当地信众修建了玛尼石堆,而后的200多年间,玉树儿女以及翻山越岭而来的虔诚信徒,从未停下修行的脚步,他们带着至真的信念,潜心雕刻、自发搬运,才堆积出如今这幅壮观景象。
  在玉树人心中,山与石的力量充满慈悲。时光荏苒间,高耸如云的尕朵觉吾和宛如小山的新寨嘉那玛尼石堆,就这样一北一南矗立着,将这片土地幻化成信仰之地,荫庇着玉树儿女的现实生活,也为他们的精神世界注入色彩。

山为身躯,水为血脉格萨尔从未远去


  2010年4月14日清晨,还未从睡梦中苏醒的青藏高原打了个哆嗦,一场里氏7.1级大地震骤然而至,撕裂了玉树的宁静。浩劫之下,人烟稠密的州府所在地结古镇,满目疮痍,唯有中心广场上那尊高达22米的格萨尔王铜像,岿然不动——人们相信,只要格萨尔王铜像不倒,玉树就还在!没错,十年后的今天,玉树一如往昔,宁静祥和,格萨尔王依旧目光如炬,守护着这片山宗水源之地。
  格萨尔王,藏地民间传说中的传奇英雄和伟大战神,被当地百姓视为“天神之子”,犹如慈悲的化身。相传,格萨尔王生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阿须镇,自幼家贫,因叔父离间而流浪在外,从此南征北战,惩恶扬善,戎马一生,统一了150多个大小部落及邻国,至81岁时,格萨尔王功德圆满,魂归玉树达那寺。
  基于对格萨尔王的无限崇敬,藏地民众依据他的英勇事迹,以说唱形式集体创作出世界上最长的史诗《格萨尔》,迄今已发现的藏文版本共约120部,包括100多万诗行及2000多万字,其间地理历史、民俗情感、自然观念、神灵谱系无所不包,堪称“藏族社会的百科全书”。千百年来,在雪域儿女的口耳相传中,气势磅礴的《格萨尔》飘荡在敞阔万丈的牧场上,回荡于绵延千里的雪山间,似大江大河般奔腾不息,早已跨越了时间、地域和民族界限。如今,《格萨尔》已先后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中华文化中的璀璨瑰宝,亦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化现象。传颂《格萨尔》的说唱艺人,被称为“神授艺人”,他们是这部史诗最原始的创造者,也是雪域上最自由的游吟诗人。神授艺人通常被认为拥有特异功能,他们记忆力超群,虽不识字,却能够出口成诵,滔滔不绝地说唱出上百部史诗篇章,著名说唱艺人昂仁,就创造过连续说唱七天七夜的奇迹。
  玉树作为唐蕃古道中点,西通卫藏,东接汉区,区位优势明显,其通达的交通为《格萨尔》的传播,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神授艺人经玉树走南闯北,纷繁多样的唱腔曲调,便随着他们的脚步传颂四海。
  在《格萨尔》流传过程中,除了神授艺人,佛教寺院也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不仅为传唱史诗、制作手抄本与木刻本提供了场地,还在格萨尔文物的收藏与研究方面做出贡献。位于玉树囊谦县的“岭国名刹”达那寺,是目前藏区仅存的藏传佛教叶巴噶举派庙宇,其西北方的峭壁岩洞上,建有格萨尔及三十大将军灵塔群,塔形雄伟恢弘,保留了宋代晚期噶丹式藏塔的艺术风格;寺内的叶巴经堂则收藏有格萨尔王及其将领使用过的盔甲、盾牌、服饰等文物,为人们研究格萨尔文化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贵素材。
  如今,当人们来到达那寺,静立院中,耳畔的史诗唱腔穿过千年经堂,似白云轻纱般飘向山间,在人神之间的宽广地带不断回响。恍然间,竟觉得格萨尔早已嵌入玉树大地——山为身躯,水为血脉,格萨尔仿佛就在眼前,在这鲜活的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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