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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婷/口述
枫丹白鹭/整理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他爱上了比他大四岁的我的母亲。是的,他是我的继父,可是,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我的情人。我一直在等他来爱我,可他一直到死,都没有给我只言片语。多年以后,我和母亲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再次去读他的遗书,两个可怜的女人居然在快乐地傻笑……
从家里搬出去的那天,母亲差一点给我跪下。静安也用我从没有见过的愤怒想挽回我的决定。我毅然地决定要用这种绝断的方式来惩罚静安和我的母亲。虽然我爱静安到情愿放弃生命,他可以无动于衷,可以泰然处之。可我恨他的装腔作势,曾经我真切地看到过他眼中的伤和痛,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肯说一句让我等,我会坚持。只是他自始至终都用缄默来维护着那个我们所谓的家庭和平,维护着我母亲那点可怜的自尊。
静安来找我,要我搬回家住。我把他堵在门外,他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在我的冷若冰霜下轻轻地颤抖,关节处发出咯咯的响声。敏感,失望,疼惜的情绪变换着从他复杂的目光反弹到我的脸上,我的嘴角不屑地向上翘起。他倔强的头终于低下来,几缕头发垂在额头上,转身离开。
躲在窗帘后面,看着夜色中静安微微有些驮起的背,我的心被某种疼痛震荡,眼睛跟着潮湿。然后我对自己说,这一切是他自找的。
静安,他是我的继父。可是我从未叫过他“爸爸”或“叔叔”,我只叫他“静安”。因为,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我的情人。
认识静安时,我六岁。他第一次来给我家修水管,然后爱上比他大四岁的当年三十岁的母亲,成了我的继父。
年轻的静安很帅,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衣,整洁瘦削,眼神永远黑白分明,总是含着温润略带羞涩的笑意,有如冬夜的炉火。当年的我不知道,那是一种巨大到我根本没有能力抗拒的诱惑。我小小的心灵,很快被他买的糖果和漂亮的洋娃娃俘虏,他带着我逛游乐场,去商场给我挑最好看的花裙子。我从那时起喜欢静安,喜欢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潮湿温热的掌心里,我觉得安全。
我像母亲一样需要静安,需要他用一生的爱来包容我这颗脆弱的心。直到十二岁时的一个下午,我像只迷途的羔羊直直地闯入家门,意外地看到静安和母亲在房间中那一场爱情的战役。午后的阳光粘在静安结实的肌肉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光圈,这些小光圈随着他的起起落落画成一副不规则的图案。母亲像被某种痛苦折磨着,潮红的面孔在一声声走了调的叫声中变了形。也许他们太过投入,完全忽略了外界的任何动静,更不会发现站在门外已经惊呆了的我。我也忘记自己是回来取作业本,像个痴迷的戏子,在欣赏一场无关自己的演出。一种懵懂不安的情愫在那一刻悄悄地在心中发了芽,根植进我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身躯。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梦,梦里面有一只大手将我托了起来,燥热、骚动,像蛇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游走,然后我在一阵阵无法言说的快感中醒来。我身体下部的隐秘地带一片湿润,小腹有一点点坠痛,白色的内裤上绽放着梅花般的血渍。我吓坏了,还不知道那就是初潮。
我在惊恐不安中叫着母亲,赶来的人却是静安。慌乱中我拿被单裹起自己赤裸的身体。静安轻轻地却又不容人拒绝地拨开我紧紧攥着的拳头,我光滑白晳的身体在他慈爱的目光下紧张得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静安转身出了门,我趁机跑进卫生间。等再回来的时候,枕头底下是静安放下的卫生巾,我的脸滚烫。
从这天起,静安再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躲闪,而我在他的面前学会了羞涩。开始有一股莫名的渴望随着我身体每个部位的发育逐渐扩张,我弄不明白这种暧昧不清的渴望来自何处。直到有一天静安在阳台上搭衣服时不小心用手指触碰到我的背部,我的全身瞬间像通了电一样酥麻,不知方向地导向每寸肌肤。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渴望的原来正是这份抚摸,来自静安的。
静安是爱我的,但他更爱母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母亲成了我心中一块击不碎的巨石,成了我的仇恨。我听他们在隔壁房间做爱,一种异样的酥痒在我小小的身躯蓬勃生长。我佯装无知地闯入他们的房间,冷笑中看着骄傲的母亲慌作一团。我胜利的喜悦毫不遮掩地挂在眉梢嘴角。母亲找我谈过一次话,旁敲侧击地用一套生理卫生课本的知识想解开我的心结,其实她哪里知道,有一朵罂粟已经在我心底的角落暗暗开放,虽然见不得阳光,却是长势良好。静安更不会了解,我在他对母亲的疼惜中,像一个濒死的人为这份无法燃放的感情倍受煎熬。
我决定去勾引他。母亲值夜班的晚上,我用尖叫声将静安吸引到我的房间。他慌乱地跑来,面对我的一丝不挂,一时不知所措。在他落荒而逃的刹那,我从背后抱住他。我能感觉到他心跳的频率在加快,眼角的余光在躲闪中好奇地扫过我充满朝气的胴体。我还能感到他紧张的挣扎,他压抑的痛苦,他的犹豫不决。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了,我被这目光烧得神情紧张,内心抖动着强烈的渴望,等待着哪怕只是一个轻轻的吻或是一个深情的拥抱。我甚至能感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神奇地发生了变化,连喘息都急促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将我远远地推开了,迅速地逃回属于他和母亲的那个世界。
静安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香烟在他的手指间颤抖地燃烧。我固执地走到他的面前,用沉默对抗他的懦弱。最后,这个冷静下来的男人只用那只温暖的手慈爱地抚了抚我的长发,说:“你太小了,很多事情不明白。”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心中滚过一阵冰凉的失落。这种欲爱不能的痛苦让我的心一点点地裂了开来,渗出了血。
我学会了憎恨,憎恨母亲和静安。我对母亲的妒恨,演变成叛逆不羁,和母亲之间的冲突再也没有间断过。静安在我和母亲不停的争吵中日渐憔悴。我却有了某种征服的快意。有几次母亲在我面前流下眼泪,恨之入骨地说我怎么会是她的孩子,一定是前世的冤家。我在心里说,如果我真的不是她的孩子倒好,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去争静安了。
我和母亲之间的裂痕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无法弥合。十八岁我考上了舞蹈学院,终于从那个让我分秒压抑痛苦的环境中解脱出来。我几乎不再回家,天天去酒吧领舞,把所有的怨恨都在那些灯红酒绿中挥霍掉。静安在酒吧找到我时,我正穿着火辣的三点式裙装,在众目睽睽之下夸张地扭动着,用肢体语言挑逗着男人的眼球。
静安第一次打了我,巴掌的余温在我的脸上转成热热的疼痛。但我不恨他,反而有种平静。我要引起静安的关注,我想我做到了。静安用命令的口气要我回家,我阴冷地笑着,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在与我的对视中渐渐柔软,最终选择放弃。
我像一只陷入深渊的动物,在焦躁与期盼中寻求释放的出口。终于,我有了第一个男人。是一个和静安年龄相仿的男人,他的脸和静安一样有棱角,目光和静安一样温顺。在他进入我身体的前几秒,我脑海中闪动着静安的面孔,想到他忧伤压抑的眼神,和他那次不肯要我时拒绝的毅然决然。在微微的疼痛中我微笑着在心中对静安说,一个男人对女人身体的需要就是对她最隆重的赞美,你不要的东西,会有人愿意来赞美。我用这种方式报复着静安,报复着我永远无望的爱情。
我颓废迷乱的生活从一次次高潮来临时开始,形形色色的男人踩过我的身体,留恋在我温香的枕边。我在他们对我肉体的冲撞中获得平衡感,他们从我不断的呻吟中拥有快乐。蕴藏在我体内原始的冲动,所有关于性爱的启蒙全来自静安这个男人,他却从不肯走近半步。
我怀孕了,这粒罪恶的种子我却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在舞台上跌倒的时候,血从两腿间流了出来。打电话给静安,也许是有意想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什么话都没说,连半句责怪都没有。带我去医院的路上,我对静安说:“这样的结果是你最想看到的吧。”他紧锁的眉头稍稍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一句话。我在他的冷漠中肆无忌惮地狂笑不止,笑着笑着,眼中腾起一片雾水。
静安一直在医院陪着我,透过苍白,我看到静安眼底的那份怜爱。我的心抽动了一下,一个阀门打开了,曾经的怨与恨从这个出口流泻出去。在这个时刻,静安是我的,只属于我。我安逸地躺在床上,等着他给我洗脸,把削好的苹果放进我的嘴里。我尽情享受着向往已久的温存与爱,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而不是父亲对孩子。
我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可就在母亲提着鸡汤出现在病房里的那一刻,一切美好被击得粉碎。我抑制不住地摔了母亲带来的保温桶,冒着热气的鸡汤淌了一地,像是我无法消除的对现实的愤恨,对母亲的妒意。
母亲委屈而气愤的泪水陡然滑落,被热汤烫到的手背红了一片。静安对母亲的关爱和疼惜,像刀一样剜割着我的灵魂。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们从我的眼前赶走,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被他们表现出来的亲密无间刺伤的心。
静安成了横在我和母亲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我们三个人在各自的角落里舔着自己的伤口。
出院后,静安一直劝我搬回家住,说是我母亲的意思,她方便照顾我还虚弱的身体。抗衡到第三天,母亲亲自登门了。有那么几秒钟,我忽然觉得母亲很可怜,因为我看到了她鬓角的白发。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流水一样一去无影踪,但母亲在最美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男人全部的爱,她应该满足了。这个男人却是我耗尽所有的情感都无法触及的。我不能原谅母亲在红颜尽褪的时候,还要霸占着静安。我固执地认为,是母亲的自私让静安离我越来越远。
母亲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诚恳,这么多年过去,她头一次想到要和她的女儿推心置腹地做一次交谈。她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在问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需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她问得有些太迟了。迟与早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未曾真正走进过我的心中。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叫过母亲,但那天我却很意外地叫了一声妈妈。母亲惊讶地瞪大她那对还算漂亮的眸子,一丝喜悦的笑在她的嘴边绽开,却只停了一瞬间,便像花瓣一样一片一片零落,摔得支离破碎。因为我对母亲说:“妈妈,我要的是静安,只要静安。”
相信我的话,像一枚重磅炸弹,足以将母亲炸得粉身碎骨。我与母亲僵持地对视着,在我们站立的空间,有一团熊熊大火悄然燃起,会让我们窒息死去。
母亲的错综复杂的目光中交织着极度的痛楚和悔恨,洋溢着无比的深情和眷恋……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眼眶淌下,溅在惨白的脸上。良久,母亲冷冰冰的目光像锥子一般刺入我的身体,却抖动着嘴角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母亲转过身冲了出去,她走得飞快,是那种真正的大步流星,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拉着一般。
我像刚刚从一场战役上退下来,颓然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母亲十几年安稳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我无情地划开了一道口子。我并不后悔,倒是有种释怀的轻松。
一周以后,静安突然来找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浑身上下窜着发酵的气味。他的脸看上去更瘦了,有种大病初愈的苍老。他沉默了很久,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把我震惊了。我凝聚所有的力量,望着他。他的眼中有泪光,只是一闪而过,就变换成另一种激情的力量,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最初的惶恐随着他将我身上衣服一件件的剥落而烟消云散。我躺在那里,骨子里遏止不住的兴奋使我的身体快速燃烧。我想了念了十几年的镜头,就在仓猝之中出现了。静安的大手停在我的脸上,眼神迷离。我用鼓励的目光给他勇气,他的手被我安放在我胸前那一对乖巧的软软的小鸽子上。激情彻底击中了静安,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在我的身体中爆发出男性的雄壮与霸气。我任他粗暴地揉搓,任他满是酒精味道的唇吻遍我的全身。我闭上眼睛享受每一次冲撞带来的快感,有节奏地变换成一种如鸟鸣般快乐的叫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沾满幸福的颤栗,急不可待地打开通往天堂的门。
很久都没办法入眠,我以为走入了梦境。用手指掐痛自己后,发现我亲爱的静安已经睡着了。我像猫一样蜷起身体,缩在他的怀抱之下,有种踏实的感觉。
不知道静安是什么时间离开的,手机铃声把我吵醒,我勉强睁开眼睛,手表显示是上午十点二十分。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紧张到语无伦次,我还迷糊着的头脑顷刻清醒过来。手机从我的手里掉在地上,电池脱落出来,母亲告诉我的消息被死死关在了机壳里面。
我摸着身边尚存的温度,那是静安的。他的人却在半个钟头之前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自杀。那个世界里应该不会有怨恨,不会有纠缠,不会有欲望,只有他想要的平和与安宁。我以为自己会像母亲一样嚎啕大哭一场,抚过眼角却没有泪。有本书上说过,痛得太深是不会流泪的。
静安只给我母亲留了一份遗书,没有给我只言片语。我和母亲之间的战争,也会随着静安的离开结束吧,我却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几年以后,我和母亲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再次去读静安写给她的信,两个可怜的女人居然在快乐地傻笑。因为母亲已经看不懂上面的字了,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她天天念着静安的名字,却不记得静安已经不可能再回来。而我,会怀着一颗赎罪的心,守护在她的身边一辈子。
编辑/红豆 E-mail:hongdou9526@vip.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