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四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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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在安徽岳西。那里依山而建,前有水田数亩,后有茂林修竹。现在是雨季,大雨过后,越发显得山明水净,草木青葱。阶前土润苔青,嫣红的凤仙花落了一地。
  门口的空地让母亲刨挖开来,种了一畦时鲜菜蔬。顶花带刺的黄瓜、身披紫衣的茄子、溜圆红润的西红柿、还有尖尖朝天的辣椒,在雨水的洗礼下,皆是泪光点点、含羞带怯的模样。
  屋前坝脚下一条水沟,汛期水量大涨,一丛丛野芹菜寄生于内,颜色青碧。翻开沟沿的石板,便有螃蟹着慌而出,一路逃窜一路口吐泡沫,似是对侵入者的吐槽。
  
  立于坝上,眼前一片开阔。一层一级的梯田,齐整整栽着绿油油的秧苗。轻风过处,秧面荡起一层柔软的绿波。精明的鸭子早出入其间,左呷右呷,乐在其中。三五农人在田埂种豆子,相互搭着话,抱怨雀儿的可恶,总是刨了土,把豆种衔了去。
  如今乡下人也已不靠插田种地来养家糊口,年轻力壮者纷纷外出谋生。留守老人们不忍见田地荒芜,种粮种菜,既是口腹之需,也为舒筋炼骨,更是对祖宗基业的一份坚守。
  佳节的团圆饭,母亲做得十分用心。新鲜黄瓜切片清炒,片片晶莹如玉,豌豆蛋汤外相清新味道鲜美,更有隔年腊肉,颜色鲜艳,嚼劲十足,样样都是记忆里的味道。或有街坊邻人前来串门,父亲盛情邀其入座。大家聊起子女在外的境况,自有一番感叹。
  夜色渐深,水田里传来阵阵蛙鸣,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躺在床上,幼时记忆缓缓漫上心头。
  岳西是茶乡,出产国宾茶翠兰,在我们那,茶树被称为“摇钱树”。栽下之后,除了农闲时施施肥、除除草,基本可以对其不闻不问。正月以来,人们都赋闲在家,田地无农事,家里也无收入。春天一到,茶树就可劲儿冒芽儿,一茬接着一茬,给家里带来源源不断的希望。
  乡村四月闲人少,清明过后,村里几乎家家关门闭户,能动的都上山采茶去了。戴一顶帽子,挎一个袋子,提一包干粮,邻里间相互招呼着,早早出门。
  清明谷雨时节,天气晴暖,天是蓝盈盈的天,山是青绿绿的山,农人们一边在各自的茶叶地里采茶,一边悠然地和熟人讨论今年茶叶的行情。有的人还带上一台电唱机,咿咿呀呀放着黄梅戏,平时少有人迹的山野里,这个时节竟如此热闹和富有生机。
  电影里的采茶姑娘都是身背一个背篓,仙女下凡般游走于茶林之间,其实真实的农家茶农画风完全不同。背篓口广,茶叶容易遭到暴晒,影响茶质,所以我们家都是自制一个布袋子,挂在胸前。经验丰富的茶农们总能眼疾手快地摘下茶树枝头的嫩苗,躲在枝枝桠桠里的也不会漏掉。孩童时的我们却没那么耐心,东挑西拣,专找大叶苗掐,因为大叶苗容易“起堆头”。其实质量好、分量高的还是那些刚刚冒尖的小苗头。
  采茶毕竟是一项农活,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诗意。茶叶地里往往长满各种小草,低低矮矮挤成一片,露水深重,鞋袜不多久就湿透,再加上头顶上艳阳高照,晒久了只觉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于是我总是找借口,一会渴了一会饿了,躲到路边阴凉的地方休息。
  周围的大山草木青葱,山花烂漫。我最喜欢蔷薇花,山边河沟随处可见,有的是大朵大朵的洁白,有的是小片小片的嫣红,带刺的、坚韧的藤蔓一直延伸到大树干、河坝顶。还有一种乳白色的小野花,花形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在鲜绿的叶子的衬托下,精致到无可挑剔。
  山间地形崎岖,离家较远,大家都把午饭带上山。装在保温桶的饭在阳光下炙着,中午吃起来还是温热的。有时候还会带些点心和水果,以犒劳随同的孩子们。一样的饭菜,带到茶叶地里吃忽然就多了些味道。大人们吃完饭稍作休息又下地采茶了,我们小孩子却没那么自觉。用小树枝把蚂蚁们辛苦搬运的饭粒挑开,或者拿茶杯把一只行色匆匆的大蚂蚁压在底下,几个人乐在其中。
  夏天则是捉泥鳅的季节。乡下的河流水浅河窄,杂草蓬生,正适合泥鳅、虾类生长。夏天天气热,河畔的小路晒得发烫,连河水都带着温度。捞泥鳅也有分工,年纪小的负责捧着玻璃罐,沿河岸跟着,年纪大点、技术好点的才有资格提着竹篾簸箕下水。
  选水草丰盛处,投下簸箕,脚往草丛里一踩跺、一摸索、一回拖,再猛地提起簸箕,通常都有数条黑黝黝、滑溜溜的泥鳅在里面惊慌失措地扭成一团。这时候捧着瓶罐的小朋友就要赶紧过来,簸箕对准瓶口,一条条泥鳅欢快地扭着小腰身,游进玻璃瓶里。
  到了秋天,满城桂香,上下学的途中是一种享受。稻田里是大片大片金黄的稻谷,田埂上长着颜色青碧的大豆,庄稼地里棉花白、高粱红。板栗不满毛刺外壳的过度保护,纷纷拥挤出来;柿子也熟了,挂满一树一树红彤彤的小灯笼。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农人们辛勤忙活了大半年,终于等来大自然的回赠。丘陵地带多为梯田,无法用收割机,只能用鐮刀一棵棵割断稻把,再一把把将谷粒甩打下来,个中辛苦,农人自知。国庆放假,我和姐姐都会帮着收割。
  小时候,我眼里的母亲身强力壮,一大把稻谷,用手一握,镰刀碰上就能割断,然后齐刷刷摆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我和姐姐却要奋力拉扯,拉锯般来来回回好几次才能弄断稻株。父亲在我们后面,双手紧握一大把稻把子,高高抬起,再在斛桶(一种巨大的器具,呈倒梯形,四壁倾斜,底小口广,适于谷物脱粒)的内壁上用力甩打,“砰砰”声中,金黄的谷粒便哗啦啦滑落到桶底。脱粒后的稻草会整齐地码好,冬天成为牛的干粮。我总喜欢在稻谷间割出一条窄窄的小路,自己钻进去,把他人远远甩在身后,觉得很有成就感。
  割稻子毕竟是一项体力活,十月又多逢“秋老虎”天气,小时候我总抱怨辛苦。母亲总是拿出几瓶清凉饮料来慰藉我们,父亲则一边往前拖着斛桶,一边假装惊讶地表示:“你们割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了!”马屁一拍,我又高兴地拿起镰刀。
  割稻子的季节,稻田里水已放干,田沟里的小动物就遭了殃,经常能看见红肚皮的“秧苗狗”(其实就是小鲵),运气好还会有泥鳅、黄鳝,伸手在几乎干涸的淤泥里一摸索,晚饭便有了加餐的野味。
  不过,秋天于我,总是有几分伤感的。似乎人生每一次重大的离别都在秋天。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参加工作,一步步远离家人,都是在秋天,甚至后来的结婚出嫁,也是秋天。
  每一次出门远行,母亲总把田地里收回的那些吃食一样样放进我的背包里,红艳艳的柿子、煮熟的板栗、一段段砍好的甘蔗……每一次背起这沉重的行囊,我的眼泪都会夺眶而出,只能头也不回,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如今,因为工作和家庭的缘故,我已不能回家帮着秋收,农活全部落到日渐年迈的父母身上。
  秋收之后,便是农闲的冬天。如今的冬天,除了阴冷就是潮湿,难得见一场雪,但小时候的雪真是扎扎实实的大雪啊!屋外挺拔的竹子都被压弯了,银白雪亮,一直延伸到远山。
  父亲总是早起扫雪,扫除的雪就堆一个雪人,立在大门口,还给戴上一顶破斗笠,模样叫人乐不可支。小伙伴们最爱在雪地上奔跑,一路踩下清晰的脚印;或者哄人站到树下,趁其不备朝树猛蹬一脚,积雪夹着碎冰落人一脖子,引起尖叫一片。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门前那口池塘结了厚厚的冰,我想得有一尺多厚吧,大大小小十来人站在上面毫发无损。拿开水浇,拿石头砸,冰面依然坚不可摧。那个冬天,塘面成了我们最好的游乐场所。遗憾的是,池塘后来再也没结过那么厚的冰了。
  腊月里难得有好天气,碰到出太阳,家家户户都要张罗摊豆粑。豆粑是我们那独有的一种吃食,大豆、粳米、绿豆等谷物掺水,打磨成浆,在涂了薄油的热锅里两面摊煎至八成熟,从锅里铲出,放凉后卷成圆筒形,切成宽丝,或加上配料炒着吃,或晒干待日后下饭吃。
  时逢摊豆粑,女人们总是空前的团结,往日里的嫌隙都抛之脑后,挨家挨户帮忙。年长的守在灶门口添柴加火,手快的在灶台上摊煎豆粑,眼神好的就把饼卷子切成细条。屋子里炉火暖暖的,饼香飘散,大家谈论着外出打工快要归来的亲人,满满的全是期待。
  太阳一晒,屋檐上、草棚垛子上都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儿时的我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总是手里拿着一卷煎好的豆饼,拖着大棉鞋,一蹦一跳躲过地面的积水,到隔壁寻找小伙伴。
  正月过完后,天气慢慢晴暖起来。山脚地旁的清明吊(也就是迎春花)率先冒出鲜嫩的绿芽,接着开出奶黄的小花,鲜亮、清新。冬天终于过完了,春天就这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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