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胃就是一座医院
　　她把时间分开若干个小方格，
　　再分别放进去各式各樣
　　的隐忍，有圆的、胶囊的
　　二十多年了，天天如此
　　今天，她忽然向我要针线
　　她说她要把“疼”字
　　绣在自己的心口窝窝上
　　带走；还说——
　　她把人世间所有的疼都带走后
　　到儿女上就没有了

背母亲下楼

　　这些动作已经重复多次：
　　先抓紧母亲的手，然后是慢慢蹲下
　　母亲再颤颤巍巍地趴在我的背上
　　再然后是我左手扶地，用力，站起
　　背上的母亲，像一颗麦穗
　　我要写下的是：
　　今年和去年大有不同
　　如果说去年母亲还像一座山
　　今年就只是一根肋骨
　　真的，我不想迈开脚步
　　因为，我知道只要移动左脚
　　右脚就距坟地不远了

秋雨寒

　　一场秋雨来了又走了
　　穿过一面镜子，宛如火车
　　展开翅膀，满载着袅娜的白
　　一场秋雨一场寒啊
　　我及时帮助母亲
　　换好棉衣棉裤，铺好电褥子
　　然后祈祷草木的热情永远茂盛
　　门前的山再长高些
　　最好高过飞鸟的鸣叫声
　　——好挡住来自冬天，和冬天的客人
　　一个名寒、一个叫冷
　　一烛火苗颤颤巍巍
　　不时向左歪，又将要向右倒下
　　但最终又踉踉跄跄地站直了
　　秋风不停地吹着——
　　母亲仍然虔诚地
　　赞念真主
　　仍然抖抖索索地喝完了
　　一小碗粥

推着母亲散步

　　大街上琳琅满目
　　轮椅上的母亲很是好奇
　　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
　　阳光很调皮，手挽着手——
　　他们从自己的体内取出
　　祝福，有些迫不及待
　　千家万户的窗户自己
　　推开自己，每个窗户里
　　都有一个小太阳
　　伸出圆圆的头来
　　两个婴儿坐在枫叶上
　　他们的语言湛蓝湛蓝的

一瓣花香

　　母亲先看到了
　　一枚紫色的花瓣趴在甬路上
　　像个走失的孩子
　　我捡起来交给母亲
　　母亲很小心地拂拭花瓣上的泥土
　　抱着香味啜泣
　　虫鸣有的嫩绿，有的泛白
　　这时都斜斜地飞

清晨，给母亲倒尿盆

　　当端起尿盆时
　　就有一种喜悦弥漫全身
　　因为母亲昨晚的尿液
　　没有往日那么恶臭了
　　我低头，又贪婪地闻了闻
　　确实，没有往日那么恶臭
　　主啊，这是真的
　　还发现几缕晨光
　　像不速之客
　　在尿液上舞蹈，甚至跳舞
　　仔细查看，尿液清澈
　　也没有那么浑浊了
　　我不相信我自己，又查看了
　　好几次，尿液确实清澈见底
　　我甚至看到了自己心跳的韵律
　　主啊，这是真的
　　远方的山峦、体内的波涛，还包括
　　我的惊喜，同时直起腰来
　　屋外，人声鼎沸、鸟鸣婆娑
　　太阳从他们柔软的指缝间
　　露出半张脸，面带微笑
　　屋内早已霞光万道，我也才知晓
　　天，今天亮得特别早

母亲睡着了

　　服完药后，母亲
　　背对着我
　　睡着了
　　竟然还响起了
　　轻微的鼾声
　　小心翼翼地
　　给这些均匀的鼾声盖上被子
　　我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母亲
　　害怕她身体翻动时
　　香甜的鼾声
　　掉在地上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