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保康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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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康县是鄂西北的一个山区县,隶属襄阳市管辖。当年,这里是一片穷山恶水,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成为全国脱贫致富的先进县。十分有幸的是,我曾在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了十四年。
  我是黄梅县人,1963年考入武汉师范学院,也就是现在的湖北大学。1968年夏天,我们67届的大学毕业生面临毕业分配,一部分同学去军垦农场,一部分到基层。我和我的同学江美莲是恋爱关系,为了能分配在一起,就没有报名去军垦农场,自愿去了保康。
  1968年9月11日晚,我和江美莲从武汉乘火车踏上了前往保康的征程。12日清晨,我们在襄阳下了火车,13日早晨六点钟坐上了去保康的大蓬车。襄阳到保康路程不算远,约一百五十公里,但是过了谷城石花街后,就全部是山路,开始是爬山坡,一个陡坡足足爬了半个小时,爬上蒋家坡后就是下坡。上坡难,下坡险。下坡路,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汽车飞快地向下俯冲,搞得我们心惊肉跳,吓出了一身冷汗。车到河谷,又在河里穿来穿去,这条河就是流经房县保康到谷城的南河。出了河谷就到了保康县县界——过渡湾。汽车过了渡船就直奔保康县城。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八个多小时,直到下午两点多才到保康。
  保康县城不大,散落在一条山沟里。有一条河叫清溪河,自东向西穿过县城,河水清澈见底。县城只有三条街,一条正街不足三百米,街的顶头就县政府;一条河街约五百米,分布着一些小杂货铺;一条东沟街道稍长一点,但也不足千米,基本上是居民住的地方。我们在县城游览了一下,听别人戏说:“保康县赛猪圈,河里打扳子,大堂听得见。”另外还有人说,抽上一支烟,可绕县城走一圈。可见县城之小。
  根据县革委会教育组的安排,我和江美莲同时分配到保康三中。过了几天,三中校长赵选举来县里接我们,安排我们与三中老师范文秀一起去马良镇的重阳三中所在地。去马良的车也是大蓬车,路况更差、更险。特别是上猴儿岭,从车上往下看,悬崖近百丈,搞得人心惶惶,真怕出事。好在司机技术高超,把我们平安地送到了马良镇。下车后我们找了一辆板车,把行李往车上一放,拖着板车,下午三点多钟才到了学校。
  保康三中地处农村,是马良镇的一个小公社——重阳公社所在地,距马良镇有五六里路。三中是一所新盖的学校,学校边有一条小河流过,不远就是重阳峡,直通宜昌,峡谷非常险要,人很难通过。学校旁边有三棵大松树,人称为穆林头。学校周边环境倒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不过就是离城镇远了一点。三中是个学新办的学校,学生不多,只有三个班。我和江美莲各带初一的数学,我还带初二的物理和二个班体育,江美莲带两个班生物。三中的生活非常简陋,没有单身宿舍,男老师集中住在一间大教室里,三个女老师住半间教室,另半间放仪器,只有管财务和总务的老师才有半间房,就连校长也与我们老师住在一起。
  上第一堂课,学生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在讲台上讲课,学生们在桌子下面敲得叮当响,我四下一看,厉声问道:“是谁敲的桌子?”学生们你望着我,我瞧着你,相互做了个鬼脸,便一齐哄堂大笑起来。我气得两眼火星直冒,因为这是我当老师的第一堂课,想发火又不敢发火,只好忍着性子把第一堂课讲完。
  下课后,我对班长说:“老师在台上讲课,你们在下面敲桌子,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老师,不是我们不懂礼貌,是你在讲课时把敲字念成犒字了,在我们这儿,说犒是骂人的话。”
  听班长这么一讲,我顿时拍了拍脑壳,原来是我把黄梅的方言敲、犒同音的老习惯带到课堂上来了,怪不得引起学生们的哄笑。课堂教学必须用普通话,这是老师的素质,也是搞好教学的關键。我除了向同学们检讨认错以外,还暗暗下定决心,从学习汉语拼音开始,学习普通话,并向普通话讲得好的老师、同学请教,使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
  几个月以后,学校突然宣布一项决定:所有公立小学全部下放到大队去办,本地教师全部回原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山东两位教师侯振民、王庆金提出的建议,并在《人民日报》上公开发表,史称“侯王建议”。根据这一建议,本地教师都回原籍去了,我们是外地老师,又重新安排到城关镇中学。
  城关镇中学是由镇第二小学升级改办的,由于是新办的中学,原来的县一中改为五七中学,暂时不招生,所以,城关镇的所有中学生都拥到镇中来了。
  1970年春,学校招生扩大了,第二年春天,高中招两个班,一个班是城关镇的学生,另一个班是城郊农村的学生,我带班主任和数学。在两年多的教学生涯中,我思考了一些问题,总觉得在对学生的教育和教学方法上应该有自己的路子,虽然要学习别人的经验,但是不能照搬,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于是我就边工作边教学,边探索边总结,逐步积累自己的经验。在当班主任的过程中,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时,我逐步做到以情诱导,融成一片,正面教育,分类实施,发挥所长,人尽其才。这种思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政治气氛下是一套比较好的方法。也就是说,对学生教育要有感情,有关爱,把学生当着自己的亲人,以感情和爱心来诱导学生去看问题、做事情。自己要放下老师的架子,与学生融为一体,打成一片,做学生的知心朋友,使学生愿意与老师接近,愿意向老师讲真话,这样就能了解学生的真实心情。我从来不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有时候也与学生发生一些矛盾和冲突,我釆取缓冲的办法进行冷处理,切记不要光考虑老师的威严,而忽略了学生的人格。对学生教育要说服,不能压服,要以正面教育为主,以理服人,多表扬少批评,即使是批评要及时准确,抓住要害和重点,不能讽刺挖苦,更不能说过头话,要语重心长,要多鼓励。教育学生还要以身示范,想要学生去做的事,首先自己要带头做到,不能强求学生去做那些难以做到的事情。只有这样,学生才信服你。在对学生教育时,还有一点也特别重要,那就是要分类指导,要充分认识到每个学生各有长处,要利用其优势,培养其特长。实际上,学生的智力、能力都不可能是一样的,想每个学生成绩都优秀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让学生都成为有用之才是能够做到的,也应该做到。有些学生成绩虽不那么好,但是在劳动上表现突出,动手能力很强,在社会上处理事务能力比那些成绩好的同学要高一筹。有些学生在校比较调皮,不被人们看好,但是这些学生参加工作以后,却对老师非常尊敬,对学校非常关心,能为学校出力办事,胜过有些自认为成绩好的同学。所以不同类别的学生,应该采取不同的教育方法,使他们都能成为社会各种有用的人才。   在对学生传授文化知识的教学过程中,我也认真探索过许多方式方法。我釆取启发教学,精讲多练,因材施教,各有所得,培养尖子,带动全班。实践证明,这套办法比较合适的。在进行数学教学时,我一般釆取提问设疑或举例引入新课。首先让学生动起脑筋,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这样就调动了学生求知的欲望。讲课时做到少而精,注重语调引人入胜,抓住重点提纲挈领,突出双基指出难点,让学生在最佳时间内能掌握住本节课的知识,然后让学生看书提问或者讨论来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做到互教互学,当堂问题当堂弄懂。课后布置适量作业,巩固所学知识,不额外增加学生的负担。对学生要因材施教,不能用同一把尺子来要求全班学生。有些学生对数学特别感兴趣,我就积极培养他们的求知欲望和学习兴趣,给他们提供一些课外作业,使他们学得更深,成为班上的尖子,然后又回过头来发挥他们的作用来带动全班,做到水涨船高。
  1973年春,中央决定恢复秋季招生制度,原来的五七中学和城关镇中学合并成为新的一中,我就任一中校长,我当时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八岁。有的同事笑我说:“你是全地区一中最年轻的校长呀。”我随即也说了句:“我们是山区,人才缺,我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罢了。”保康经济基础薄弱,硬件、软件设施都跟不上,山区的学校的校长难当。为了适应新的形势,保康县教育局组织全县中学部分校长外出考察,学习别人开门办学的经验。这次考察去了三所学校,一是河南辉县的抗大中学,二是蒲圻县的车埠中学,三是监利县的棋盘中学。这三所学校各有特色,值得学习。参观学习回来以后,我们也开门办学,办起了校办工厂,课程也增设了三机一泵。
  正当教学工作日渐走上正轨的时候,1975年暑假发生了特大洪水,山洪暴发,把县城的一条河街冲得干干净净,汽车站,食品加工厂,体育运动场都被冲垮了。食品加工厂正在决口处,留在厂里的十多人不知下落,死不见尸。体育运动场正值全县集中训练,我们学校的三位学生,一名被冲走后一直未找到尸体,一名是眼看着房子被冲毁掉下来砸死的,唯独有一位是被洪水冲走抓住树枝爬到树上而得救的。后来为了恢复灾后重建,我校总务主任开拖拉机拉石头不小心掉下几米的高坎,当场死亡。此事发生不到一个月,在开门办学中学开拖拉机的学生在回校途中掉进山崖,当场摔死。学校发生的这些死人事件,虽说领导也亲自帮忙做工作,安慰家属和家长,但是作为一校之长,必须亲自处理这些事情,为此,我害了一场大病。
  我在保康艰辛生活和工作了十四年,虽然吃了苦头,也伤了身体,但磨炼了自己,使我成熟了许多。更值得欣慰的是,我的付出对保康学生的成长和成才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一是经过十几年的教育,为保康当地培养了大批基层干部。在学校里,由于加强了思想教育,同时,每年组织学生参加农忙时节的劳动锻炼,使学生养成了能吃苦的品德。有相当一部分学生高中毕业后都留在了农村,经过在农村的摸爬滚打,大都成了保康的基层干部。还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成了农村的村党支部书记,有的在支部书记这一岗位上取得突出成绩的,还提拔为科局长,有的还当上了副县长和县工会主席。城镇学生毕业后当了知识青年,后来由于招工招干也都参加了工作。大部分学生都去了襄阳轴承厂和襄樊棉纺厂。其中有的当了厂长,有的当了公安局长、法院院长;还输送了一批优秀的工农兵大学生。我所带的学生由于当时大学停止招生,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后来有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叫工农兵大学生。第一批推荐上的大学的有华中师范大學,中南财大,第二批推荐的有华中科技大学、中山大学,第三批推荐的有南京航空学院、华东化工学院等。他们毕业以后,有的留大学当教师,现在都是教授或者是学校中层干部。其中,任定成由华中师范大学调到北京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刘克勤华中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保康从教,后来又考上了武汉大学数学系张远达教授的研究生,毕业后又到美国留学。有的学生毕业后到深圳去开办公司,发展不错很有成绩。
  二是想尽办法提高教学质量,为山区输送更多的学生上大学。1978年和1979年是我校学生在高考中考得最好的两年,不仅录取的人数多,而且录取名校的人也不少。黄松考取武汉大学生物系,毕业后又去法国留学,留在法国工作。考入华中科技大学的占庆平,毕业后分在中南设计院工作,后来又到英国考察学习了一段时间,成了有贡献的突出人才。作家晓苏也是比较有名气的学生,1979年从保康一中考入华中师范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早已是教授和博士生导师,业余还坚持写小说,影响很大,还当上了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和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还有肖高沛,1979年从保康一中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曾任湖北秭归县委副书记,现任宜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
  三是作为校长,除了要提高升学率外,还要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使他们健康成长。两峪山区的学生赵馥,是个女孩子,小时候在家烤火时,不小心扑倒在火坑,手被烧伤成了残疾,一只手的手指抻不直,在校学习期间,心情一直非常沉重,为了不影响她将来的生活,在她毕业前我帮她找到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讲明原因,给她做了整植手术,使她十几年未伸直的手能伸直了。毕业回到农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开始了人生新的生活。
  四是在保康留下了一片有价值经济林。1975年大洪水后,县委县政府为了改变山区落后面貌,发展经济,决定在大水林场建造经济林。1976年暑假我们组织学生进入大水的深山老林,利用半个月的时间在大山里挖坑,和学生们一起劳动,一起吃住在大山里,手磨破了也不叫苦,直到完成任务才下山。第二年春天又上山去把树苗都栽上,而且要保质保量保存活。经过我们的努力,现在那一片漆树林已经发挥了经济作用。这也算是留在保康山区的一点纪念吧!
  1983年春,我因身体原因调离了工作十四年的保康,回到我的老家黄梅县的邻县武穴市继续从事教育教学工作,直到退休。退休后,我们闲居武昌南湖,有了一个安身的家,帮我爱人江美莲圆了一个武汉姑娘回家的梦。如今,我虽然离开保康多年,但还是经常梦见那个我工作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袁永清,湖北黄梅人,湖北大学数学系67届毕业生,曾任湖北保康一中校长,中学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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