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儿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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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奸原来也可以划入反的行列,类分为坏蛋纲——黑五类目——反革命科——历史反革命属——汉奸种。隐藏得这么深,揪出来绝对该抽——
  
  抽汉奸
  
  


  汉奸是一只木质的陀螺。先在一块平地上拈转,再用一个小鞭子向它不断地抽打,汉奸就不断地旋转,越转越快。汉奸这俩字没必要冠以引号,不带引号的汉奸抽上去才解气,才彰显出这个游戏的爱国意义。
  抽汉奸的快感主要来自抽。那个年代的幼小心灵中,还不懂得鞭笞是一种野蛮的肉刑,只知道鞭子要对准坏蛋。当时世界上的坏蛋是美帝苏修,国内的坏蛋是地富反坏右,汉奸不在其列,干吗天天抽它?随着年龄增长觉悟提高,才明白汉奸原来也可以划入反的行列,类分为坏蛋纲——黑五类目——反革命科——历史反革命属——汉奸种。隐藏得这么深,揪出来绝对该抽!
  抽汉奸得先有汉奸。先找一段圆柱形的木棍,用小刀慢慢将一端削成锥形,在锥形上方约一厘米处锯断,这样就做成了一只保留一小圆柱体的圆锥体。汉奸身上圆锥与圆柱的比例非常重要,通常两者以2∶1的比例为恰当;汉奸的身高与腰围的比例更为关键,太瘦高了容易倒,太矮胖了又不容易玩转,保持一个接近圆球的体形最好。抽汉奸还得有鞭子。鞭杆大小随意,鞭梢比较简易的可以撕一段长布条,布条抽上去力度适中,不会抽得太狠而把汉奸一下子掀翻在地,不小心抽到旁边人的脸上也不会惹出太大的祸来,比较适合年龄小的孩子。选一块平地,将鞭梢一圈圈地盘在汉奸的腰上,锥尖朝地面,猛地一拉鞭杆,汉奸就被兜得旋转起来,然后对着他的腰部快马加鞭就行了。
  为了转起来好看,可以在汉奸的脸上画几个小彩点,转起来就变成几个彩色的同心圆。为了减小旋转时的阻力和磨损,锥尖上最好嵌上一粒轴承里的钢珠。钢珠易得,修自行车的摊位通常有散落的,随便捡。只是往锥尖上嵌时有点技术含量:先在锥尖上钻一个小孔,再把钢珠砸进去。一锤下去,通常不是钢珠蹦得没影儿了,就是把汉奸撑得裂开一条口子;所以通常要找家长帮忙。记得有一位家长是工厂开车床的旋工,他用枣木旋出了几个极漂亮的汉奸送给儿子和儿子的好友,锥尖的钢珠也嵌得极正极结实,真是望尘莫及。
  抽汉奸通常是在洋灰地或马路上,在冰面上更好。冬天结冰的湖面上,经常可以看到一群孩子一边滑着冰一边抽着汉奸,像是打冰球时带球滑行。鞭子功夫好的,可以边滑行边用鞭子控制高速转动的汉奸紧随自己平移,还可以狠抽一鞭让汉奸腾空跃起,跨越障碍后再“钉”在冰上旋转。
  洋灰地或柏油路都是近代才有的事物,所以抽汉奸很可能与中国人过年吃饺子的古老风俗一样,最初也是过年才玩的一项冰上游戏。过年不比平时,做什么都要有个说道,捏饺子叫捏小人,抽陀螺就成了抽汉奸。汉奸虽也古老,但自有汉以来就没绝种,所以还是要抽下去,这个游戏也就没被定性为转移斗争大方向的四旧游戏,或被改个更合乎革命潮流的称呼什么的。抽汉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得响响当当,即使寒冬腊月抽得头上冒火棉衣里冒汗,也从没想过是抽的别的什么。
  
  三五成群的小灯笼照着眼前一小片莹莹的白雪,周围是飞舞的小虫一样迎上来飘转的雪花,很美,心中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
  
  打灯笼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句如诗如画的民间谚语,传递着一条古老的也许不那么灵验的经验,不知撩拨过多少代孩子好奇的童心。还没到中秋,就开始盼着月亮快圆,圆圆的月亮里,会有老爷爷老奶奶说的长着大耳朵的兔儿爷,会有毛主席诗词里描述的吴刚、嫦娥和桂花树。中秋节晚上月亮没出来,什么都没看到,就又盼着元宵节,因为那天晚上一定会下雪,可以在雪花飘舞的元夜里打灯笼。
  灯笼,是用水果罐头的玻璃瓶做的。
  盼着生病。生病了,躺在被窝里发烧,大人摸摸烫烫的小脑袋,一脸的惊惶,孩子却偷偷得意:不用上学了,还能享受几天被大人们围着团团转的优待,就像八路军优待俘虏。邻居孩子背起书包,拿着要转交老师的病假条走了;不一会儿,像犯了错、闯了祸一样的家长垂头丧气又无比和蔼地回到家,从提包里拿出药、藕粉,还有水果罐头。中药丸很苦,但吃完了就会苦尽甘来:水果罐头有时是糖水橘子、鸭梨、蜜桃,有时是糖水菠萝、樱桃甚至桂圆等等,平时难得吃到。直到连里面的糖水都喝干净,留下空瓶,当宝贝一样收起来。
  玻璃罐头瓶矮墩墩的,用处却多。夏天,用它养小鱼,可以当鱼缸;秋天,空瓶里放上一层土,铁皮盖用钉子打几个孔,可以养蛐蛐;到冬天,蛐蛐死了,把空瓶刷干净,瓶口拴上线绳,吊在一根棍子上,就是灯笼。
  元宵节玩打灯笼,名正言顺。没见过花灯会、猜灯谜,这些都被当“四旧”破了;但小孩打灯笼,古来不犯王法,当时也不反革命,可以放心玩。玻璃罐头瓶里放上一截蜡烛头,点着了,提着在大街小巷里乱串。除了零星的爆竹声和家家院门口的五星红旗,小孩子们提灯笼窜街几乎成了元宵节唯一的风景。
  蜡烛家家都有,以备停电之用。但蜡烛烧得快,大人们有点心疼,毕竟都是凭工业券买来的,限量供给,哪经得起这么糟蹋?办法有:找一个盛雪花膏或鞋油的空铁盒,里面放点煤油,菜油或猪油也行。盒盖用钉子砸个眼,穿出根线绳或鞋带头当灯芯,一盏简易的小油灯就做成了。点着放进玻璃灯笼里,照样提着走。玻璃瓶的灯笼最大好处是不怕风,特别适合在风雪交加的元宵夜晚提着出门。朦胧中,已记不起数月前的八月十五是不是“云遮月”了,三五成群的小灯笼照着眼前一小片莹莹的白雪,周围是飞舞的小虫一样迎上来飘转的雪花,很美,心中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
  


  相比,没有风雪的元宵夜,玩打灯笼就有些平淡。但也有玩法:不知谁想起,在瓶子口放一个纸糊的小风车,里面燃烧的热气向上涌,会推动风车叶片呼呼地转动,这就变成了“走马灯”。回到屋里,置于桌上,关掉电灯看走马灯转,能吸引一群小孩围观。随着风叶转动,一闪一闪的红光,照亮几张好奇又兴奋的小脸。
  
  洁净的童心具有赋予简单事物以丰富想象的天然原创力,世上很多发明都带有其可爱的痕迹——
  
  弹雪板
  
  打雪仗,是冬天雪后阳光下难得的狂欢,人人都能兴奋地记起;弹雪板则是把雪仗推向高潮必要的武器。弹雪板,也许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说它是一项发明,也许有点过,其实就是那么一根普普通通的长条木板,但发挥的作用却非常独特。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一到天降大雪时,大人们总显得有些兴奋,说来年又是个好年。为什么呢?大人们就会解释,说大雪会覆盖住田里越冬的小麦,像一层棉被一样保护绿绿的小苗不被冻坏,雪水还能为土地保墒,使来年的农田不会发生春旱……总之一切都和农业有关。说的时候,还常常显示着一种身居城市却深切惦念农民和土地的高尚情操,饱含着他们时时与贫下中农血肉相联的朴素的阶级感情,尽管不十分理解,倒也颇令孩子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日后倘若在“我的爸爸妈妈”一类的作文里加以描述,通常都会被语文老师大加圈点。
  雪花在孩子的眼里要浪漫得多,即便要参加扫雪的劳动,大家也欢天喜地干劲十足。在学校里,老师会拨出一节课的时间组织学生扫雪。整整一节课呆在户外雪地上,同学们像雪后阳光里的麻雀一样欢欣鼓舞。很快雪扫完了,手脚也冻木了,于是就打起了雪仗。
  打雪仗,老师家长一般是不反对的,是对参与扫雪劳动的勤劳孩子的奖赏。女孩子打雪仗只是偶尔野几下,头发乱了,衣服里进了雪,也就咯咯笑着进了屋,男孩子打着打着真就形成了一场对抗,几个人一拨,利用雪人和树丛作掩护,展开了阵地战。
  雪团上下飞舞,手却被融化的雪水冻得通红,臂肘也甩得生疼,有人就在工具上动起了脑筋。开始是用随手捡到的一根树棍,往雪堆上一拍,树棍的一头沾了一团雪,再侧身抬起一只脚,抡圆了把沾了雪团的枝条中部朝鞋底一磕,被抖出的雪团借助树棍抡起的离心力飞出老远。多打几下,雪弹有了准头,十几步以外瞄准对方的帽子开火,经常是八九不离十。这下打雪仗不用再拿手去抓雪,戴着手套也能玩,加上借助杠杆发力,胳臂甩动幅度变得很小,轻巧省力,引起人人效仿。树棍沾的雪毕竟太少,火力不够充分,有人就找来细长条的木板,打出的雪又多,飞得又远,渐渐地,弹雪板成了打雪仗的经典武器。
  那个年代讲备战备荒,放了寒假,每个人在家里也都预备上一根弹雪板,以备大雪纷飞战事再起。那时的寒假作业几天就能突击做完,剩下的时间没得玩就擦枪备战——精心打磨自己的弹雪板:给弹雪板打磨一个便于把握的手柄;与鞋底相击的中部缠上布条或麻绳以减震;在沾雪的前端部位,刻出搓板一样的条纹,以便能挂得上更多的雪,增强火力;还有的将木板的前端接上一段竹板,以增加它的弹性,击发时更加有力……
  


  很多年后,在遥远的西藏嘉错拉山坡草地上,停车眺望珠峰,见到一群孩子正在用“吾尔朵”赶羊。“吾尔朵”是一条对折的带子,里面兜住石子,甩起来呼呼生风,石子抛出很远,能准确地砸中百米之外头羊的屁股。“吾尔朵”与弹雪板,一条带子与一根木板的妙用异曲同工。洁净的童心具有赋予简单事物以丰富想象的天然原创力,世上很多发明都带有其可爱的痕迹。
  
  雪人由最初那个立在阳光下的微笑天使,变成各种被妖化得面目丑陋的政治魔鬼。但雪地,却永远是洁白的,留给一代一代的孩子们——
  
  堆雪人
  
  滚雪球、堆雪人,是心中一段晶莹璀璨的记忆。
  已经很多个冬天不穿棉裤棉鞋了,全球变暖的影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生活方式。想想那时飘在北京和华北一带的鹅毛大雪,经常可以埋住脚脖子,甚至深可过膝。晴天后,太阳晒化了表层的雪,在寒风中很快又冻成一层晶亮的硬壳,脚踩上去,会发出“嘎嘎”的响声。
  扫雪仅用笤帚是不顶用的,要用铁锨铲,用竹枝编的大扫帚。这些重型工具通常掌握在班里身强力壮的劳动委员、体育委员手里。这些军中猛将,像关公挥舞大刀横扫千钧,十分卖力,且沉迷于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豪迈和荣耀之中。而没有工具、手无寸铁的同学们也不甘等闲,大家一合计,就滚起了雪球。
  滚雪球是一种既省力又好玩的办法,抓起一把雪攒个团,往雪地上一滚,雪团沾上一层新雪立刻变大了一圈,再滚变得更大,一趟趟地来回滚,直到滚得几个人都推不动。再看地上的雪,只剩了薄薄一层,拿小笤帚的同学,这时就像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一拥而上,把残渣余孽清理干净。
  偌大一个雪球,放在院子当中,有些怪异,就用它堆雪人。大的雪球当成雪人的身体,再滚一个小一点的雪球,放在上面当脑袋,嵌进两个黑煤球,就有了眼睛。眼睛下面再嵌一个,就成了鼻子。鼻子下面再嵌一个,就成了嘴。有鼻子有眼,有了嘴脸,也就有了人形。眼看一堆雪活了起来,这就是最初的原始雪人。
  原始雪人不好看,需要进化——这下轮到班里的宣传委员展现技艺了。宣传委员把原始雪人的嘴嵌成向上的弯月形,雪人就笑了。又组织几个女同学,把办黑板报剩的彩色粉笔拿来研碎,红的、蓝的、黄的,点染在雪人的脸上身上,微笑的雪人有了红扑扑的脸蛋,有了带花点的衣装。又有同学找来两只被摘光了蒜头的蒜辫,点缀在雪人的头上,一个留着金色发辫的洋娃娃诞生了。美丽的洋娃娃在学校操场中,每天微笑着迎送老师同学到校和离校,直到融化在早春的阳光里。
  


  大雪纷飞又一年,同学们又堆起雪人。堆雪人的过程激发了同学们极大的艺术想象热情。但那个年代艺术是不能单独存在的,老师和高年级同学前来指导了:洋娃娃是崇洋媚外,是封资修,要反帝反修。谁是帝?大家给堆好的雪人扣上半个青柚子皮,活像个钢盔;又给它怀里插上根棍,挑上一面膏药旗,周围用煤渣撒上一圈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还有美帝国主义!有人提议。于是又堆了个高一点的雪人,用烧焦的劈柴插上个大鼻子。不会画星条旗,想起抗美援朝电影里,战场的美军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干脆给他手里插杆白旗。苏修也是大鼻子,大家又照原样堆一个雪人,想起珍宝岛事件,也给他插了杆白旗。最后,用硬纸片做了两顶高帽,一顶写上“打倒美帝”,一顶写上“打倒苏修”!
  “革命形势”在发展,幼小心灵在成长,雪人由最初那个立在阳光下的微笑天使,变成各种被妖化得面目丑陋的政治魔鬼。堆雪人被赋予越来越多的政治含意。
  但雪地,却永远是洁白的,像一张白纸,留给一代一代的孩子们。
  编辑/任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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