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皮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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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奇小说(古塬苍狼)
  
  疼痛难忍的野狼,暂时是不会想到另一只前腿也插进木孔的致命后果的。
  事情的发展正如坑下的青皮所料,那只不停地吱吱挣扎刨挖的前腿,终于一下子插进另一只小木孔里了。青皮心里好生欢喜,狗日的野狼,你也有今天哟!你可犯到你青皮爷爷的手里了,日你外祖奶奶哩——
  青皮又咬起后牙,重复了前一刻的那个动作,迅捷地逮住那只毛腿,死命朝下一拽——
  又是吱的一声,这只右前腿就十分顺溜地被拽下来。野狼的前身暂时平衡了,一只脑袋现在是紧紧地贴在木板上头了。
  青皮哪里敢松气,效仿前一个动作,双手扣住狼的下蹄,干脆用肩膀的力量朝前扛去,一冲,二冲,那条右前腿居然被这巨大的冲力冲出断裂的响声。
  青皮双脚紧蹬坑壁,肩膀扛住那条狼腿,借用双腿蹬踏的巨大力气朝前奋力一顶——
  咔——
  青皮终于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
  这是青皮在东山上无数次折断山木棍的声音,湿漉漉的,拽筋连皮的样子。
  上面又是一阵惨烈瘆人的哀嚎。
  嗷——呜——
  嗷——呜——
  这撕心裂肺的嚎叫真让青皮觉得爽快和解恨。
  接下来,他要完成属于土坑下面的最后一道工序,即把狼的右前腿从木孔处的腿根下用麻绳紧紧地系牢,并打一个结实的死结,把两根打了死结的绳头再系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青皮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水,浑身上下沾满泥土,成了一个浑黄的土人。
  山羊被青皮这一系列剧烈的动作弄得惊呆了,也被土坑外面仅隔了一层木板的刺耳嗥叫吓得怔怔地站着,再不敢发出叫声,同外面惨烈的嚎叫相比,它的叫声过于平淡也过于微弱。
  青皮此时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紧抓着麻绳,只要抓住麻绳,狼那两条已经断裂的前腿就掌握在他手中。
  有那么两三袋烟的功夫,门板上的野狼显得老实规矩了少许,它是被剧烈的疼痛击打得晕眩了,无力再挣扎和反抗。
  这时的野驴脖儿显得分外宁静,似乎睡着了。一夜狂刮的风,这会儿也疲软下来,轻轻的,柔柔的,在抚弄着仍在梦中的山岭。
  不大会儿,门板上的野狼又有了动静,它先是企图抽出断裂的两腿,这可真是谈何容易,且莫说断腿一触即痛,那麻绳的死结通过木孔牢牢地把它绑在了门板上,是根本无法挣脱的,一挣一动,换来的是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狼脑袋紧贴在门板上,只有左右晃动的份儿,无奈与恼怒使它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大串儿爆烈的吼叫。要是在平时,这异常的吼声能吓跑其它兽类甚至强悍的村民的,因为它具有暴发性和穿透力,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甚至浑身冰凉。这会儿,青皮不吃它这一套,他在坑下愤然却不屑地骂道:
  好个奸诈的苍狼,都落到了这般地步,还想吓唬对手哩,你青皮爷爷可不是吃素的!
  骂毕,青皮狠狠地朝土坑的前壁喷出一口浓痰。
  又一阵静寂后,门板再次剧烈地震动,甚至接近于摇晃了,那是野狼健全而有力的两只后腿在一阵紧于一阵地蹬刨门板,两只后蹄如同两块坚硬的石头,它划拉在门板上,像石头不住地砸在门板上一样,又像一阵冰雹,猛烈地敲击着门板。
  土坑下的青皮吐出一口凉气。他这时才领教了野狼后蹄爪的厉害。
  青皮猛然想起了以前在山里放牧时,西塬村放牧的麻老汉给他讲过的那件事来。
  麻老汉的堂弟长得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一顿饭能吃下三大碗干面。村里人曾经见他举起过村巷里的那座石官碓,石官碓可是两个大小伙子才抬得动的,他一人就举过了头顶。麻老汉的堂弟非但力气大,胆子也大,从不惧怕狼豺虎豹、牛鬼蛇神的,因了这,村里就派他看护秋田和堆满玉茭穗子的秋收场。
  这一天中午,堂弟从秋田巡视回到秋收场,看满场的玉茭穗子有无丢失。玉茭穗子一堆一堆的,形状像塔。堂弟正在塔间穿行,忽然,在毫无准备毫无警惕的情况下,他遇到的不是一个贼,而是一只又高又大的苍灰色的狼!
  堂弟一怔,那狼也一怔。
  堂弟仗着力气和胆量大,竟然伸出双手上前去捉拿野狼。迎面而来的野狼也深知无路可逃,便也像人一般地两只后腿立起来,伸出两只前腿去迎战。
  人与狼在秋天的场地上秋天的太阳下上演了一出如二鬼摔跤的惊险剧。
  堂弟的右手紧抓住野狼的右前爪,野狼的左前蹄也直击堂弟的左手臂,人和狼就这样你推我搡,我退你前,一时间,磕磕绊绊,难分高低。
  野狼张开尖嘴,吐出腥红的舌头,它居然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堂弟憋着一张枣红色的脸堂,那脸色也因为过于吃力而变成了紫茄子色。
  人与狼就那么站立着,争斗不下,分扯不开。
  此时,麻老汉恰巧路过秋收场,看到了这令他惊恐的一幕。按理说,野狼听到其它动静,或另一个地方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会立刻放弃搏斗,仓皇逃窜的,可是,这只大苍狼已经斗红了双眼,它不管不顾,依然沉着而投入地全副心思放在搏斗之中。
  麻老汉生性胆小,远远看着,不敢上前,见力大如牛的堂弟的双手双臂丝毫发挥不了作用,就大声叫嚷提醒他:双腿双脚也得派上用场!你抬起腿,用脚踢狼呀,快踢呀!
  堂弟听罢,一怔,欲抬腿脚时,谁料那只凶狠而有灵性的苍狼不知是理会了麻老汉的提示,还是原本就准备发挥它的蹄爪的威力,高高地抬起它的后右腿蹄爪,朝堂弟的肚腹奋力一划——
  就在堂弟刚刚反应过来,准备抬腿时,那苍狼坚硬且锋利的蹄爪已划拉一下,划开了堂弟的小腹,堂弟的肠肠肚肚和一腔血水从他被划开的口子处挤涌而出……
  堂弟瞪圆了双眼,站立着,再也不动了。
  那只高大的苍狼趁机溜掉,霎时没了踪影……
  想起麻老汉的话,青皮此时觉得那件事不会有假。
  青皮得思谋对付野狼那两只可怕的后腿后蹄了。他万万不敢留下那两只瘆人的后患。
  可土坑里的青皮这时候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下意识地攥起步枪,那可是装好了子弹的步枪,枪口对准插下野狼前腿的木孔处,稍稍偏一点方向,一扣扳机,子弹便会打中野狼的前身,或许是脑袋上,这太容易了,简直是举手之劳。一枪,二枪,三枪,他愿打几枪就打几枪,数枪之后,他还会惧怕野狼的后腿么?
  可是,青皮不想这么做,他不想让这只他花费了如此大的功夫才猎获到的野狼就这么简简单单轻而易举地死去,那样太便宜它了,也太亏他自个儿了,挖土坑呀,扛门板呀,牵山羊呀,弄来弄去,弄一只死狼回去,多没滋味,多没面子……杆子猎获的那只狼,最后是用刺刀刺穿肚腹的;古塬生逮的两只小狼崽,至今仍挂在树枝上;王社火设计猎杀的那只狼奔跑了一夜,更有情趣,更有谋略,更有意思。你青皮也是打狼小组的成员,是一个堂堂汉子,你得做出绝活儿来,做不出绝活儿,对不住村民,对不住被狼残害的那群可爱的羊呀……
  想到那群羊,青皮心里就滴血,就疼痛,像被小刀子剜一样。
  日你个狼祖奶奶!
  青皮骂一句,把枪又放到铁锨的位置上了。
  冰雹蛋子击打一样的狼后腿蹬踏算是告一个段落。野狼也有疲累的时候,何况这是一只两条前腿尽折的伤狼。
  青皮在坑里窃笑。他巴不得野狼再踢蹬一阵儿,他知道,他家的这扇门板是桦木做的,坚硬无比,板子又有寸半来厚,野狼划拉这坚硬厚实的门板如果能像划拉麻老汉堂弟的肚皮那样轻而易举,那青皮就真得佩服野狼的本事。
  有能耐你踢呀!你划拉呀!青皮在土坑下愤然骂着,同时又用劲猛拽了一把麻绳儿。
  门板上的野狼确实又饿又累了,青皮在门板下一用力拽绳索,它的两条断腿就钻心地疼痛,不由发出凄厉的痛苦的嚎叫,时断时续。
  时辰就像山风一样飘逝过去,夜的浓墨在一点点稀释、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白,淡淡的,清晰的白,渐渐地,白中有了微薄的桔红,当桔红积累得浓郁时,天已经泛亮,从老远的山里,猛地射来一片新鲜的光泽。
  青皮是从门板与土坑的缝隙里欣喜地发现清晨的亮色的,那一丝光亮像一把锋利小刀,割破了土坑的黑暗。山羊不比青皮迟钝,它扬起那颗善良的脑袋,双耳抖了一抖,用欢快的叫声迎接这野驴脖儿的第一线光明。土坑在山羊的叫唤中迅速地明晰开来。
  该青皮动手了。
  青皮慢慢举起铁锨,锨头顶了门板的前端,缓缓地用力,用力,那门板便一点点离开坑口,拉大,门板终被推移到了坚硬的路面上。
  嗷——呜——
  嗷——呜——
  几乎同时,野狼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的来临,它发出了又一阵凄厉且凶狠的嚎叫。
  其实,门板被推移到路面,它折断的两条前腿被门板和它的身躯重重地挤压着,那种难忍的疼痛使它不得不发出痛苦的仇恨的长嚎。
  野狼的两条后腿又在死命地踢蹬,门板再次经受着石子和冰雹蛋子拍打一般的紧凑敲击。
  青皮拄着锨把跃出窝憋了一夜的土坑,大喘了一口气,眼睛被山野的光亮刺痛一下,他没顾得上揉,就急切地去看被他折腾了一夜还不曾见识过的野狼。
  嗬!这可真是一条体形修长的家伙,皮毛是苍灰色的,细腰,瘪腹,凸兀而坚硬的腰脊,像眼下一道道精瘦而棱角分明的山峰一样。它正在踢蹬的后腿好长,也好壮,如果站立起来,这准是一只高大雄武、勇猛无比的家伙,当然,也是一只凶狠残忍、作恶多端的家伙。
  青皮看到了它还在踢蹬的两条后腿间那饱满突兀的一团儿,他一眼看出这是一只正值盛年的大公狼。
  此时,一对狼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狐疑,有仇视。这对狼眼眼白太多,它盯着青皮,像是在不屑地斜乜他,瞪他,不把他放在眼里。
  等你青皮爷爷吸几口山里的仙气,再收拾你个狼日的!
  青皮看得没错,这就是那只涧沟公狼。
  它一定看到了那两只吊在树上早已丧命的小狼崽了,所以,即使我不伤害它,它对人类也是充满仇恨的,带着这种仇恨的狼,如果不消灭它,也是后患无穷啊!青皮这么想着,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青皮害怕他连门板带野狼一块背起来的时候,那两条有力的后腿和坚硬的蹄爪伤着自己。
  青皮提起了铁锨。锨是方头锨,沉甸甸的。
  青皮沾满黄土的脸上浮出一片狞笑,他猛地挥起锨,锨刃的光面反射出一道红红的霞光,一闪,一个半圆弧形划过,呼呼生风的铁锨侧棱结结实实地砍在野狼的一条后腿上——
  嗷——呜——
  野狼的哀嚎划破清晨大山的宁静。
  青皮连砍六锨,每条后腿砍了三锨,那两条后腿虽没砍断,但再也无法踢腾了。
  青皮又拽下山崖上一条结实的青藤,从公狼的身后腰缠起,同门板牢牢地箍在了一起。
  青皮利落地背起门板来,连接狼前腿的麻绳正好能套在他的双肩双臂上。牵上远房二叔的山羊,挂起那杆步枪,一只手里还得提起铁锨,青皮显得那么轻松自如。在涧沟公狼一阵接一阵的痛苦嚎叫中,青皮一步步地负重下得山来。
  太阳升高了,山野里腾起细薄的雾气。
  
  古塬村飘散着狼肉的浓香。
  肉香味儿首先是从古塬生家的院落里飘到村巷里的,又随着些许微风,散落到农户的场院和村民们的鼻孔里。
  好奇的村民闻着这浓浓的气味儿,寻到古塬生的家里。
  院落的正中间,架了一口只有做豆腐才会用的大铁锅,老枣木根劈就的柴木熊熊地燃着,蓝色火苗像一条条蛇信子,紧紧地舔着大铁锅的圆形锅底,锅里云雾缭绕,汤水沸腾。
  古塬生拿着一根洗得很干净的山木棍,搅动着锅里的汤水,透过雾气,能隐隐看到里面翻腾着花花绿绿的狼肉狼杂。翻开洗净的狼的肠子肚子是属于青白色的,而心肝肺则呈暗红色,剥了皮毛的狼头一煮就泛白色,花白花白的,头骨把少许的瘦肉也衬得发白了;被锋利的刀子剐下来的纯肉是紫红色的,一旦煮进大锅里,就模糊不清了,倒是那两大扇排骨和一条长长的腰脊骨,被沸腾的油水涌动着,浮上浮下的,泛一些淡淡的灰白。鲜艳夺目的是,一根根涌动的陈辣椒高扬起色彩的旗帜,随着水波的浮动一涌一涌的,欢快地跃动。当然,还有青青白白的葱段,青绿色的蒜苗儿,也一起翻涌在铁锅里。
  古塬生听从了头儿王社火的吩咐,煮狼肉时多放了些大料、花椒、生蒜和咸盐,他们要破天荒地吃出狼肉的浓香滋味来。
  心肝肺属于狼下水,它们不可以像狼肉那样久煮,有其一半时辰,就熟烂了,尤其是肝,煮过时分反而会变硬,不可食用。
  古塬生麻利地各切了三盘儿,因为狼肺已经残缺不全了,他就把两颗狼腰子切了,权且作为顶替,拌着葱花又放少量的醋,可真是美味扑鼻。
  古塬生将这些狼杂端进里间炕上,炕上坐着他那已变得十分麻木的女人,女人面朝山墙,嘴里喋喋不休,细辨之下,才听出是“宝娃儿,宝娃儿”的发音。女人的脸黄黄的,还透着一缕灰青,目光死盯着某一个位置。古塬生没多说话,端了三盘儿狼杂进来,拿筷子敲盘子棱边,当儿——当儿——清清脆脆。
  女人的听觉和嗅觉还灵,转过脸来,鼻翼抽动着,眼光转移到了盘子上,无需动用竹筷,伸出几根手指来,就一下又一下的拈起猛吃。
  古塬生看着,叹了口气,便放心地退出去了。
  古塬生并没食言。待锅里的狼肉煮熟煮软后,他盛了一大碗精细的好肉,调拌好了,端着给王社火送去。
  王社火是闻着肉香赶来的,走到村巷里便与古塬生相遇了。他觉得不能麻烦古塬生这么一碗一碗地给乡亲送去,他要把村委成员集中在村委的那间老屋里,并慷慨地拿出他那两瓶老白干,一边开会一边分享狼肉的美味。
  古塬生没忘记给他年迈的姑姑古婆子送去一碗上好的狼肉。
  古婆子早已老眼昏花,坐立不便了。
  自从古婆子失去接生能力之后,她的院落再没有被莫名其妙地抛进猪头与羊腿什么的,倒是每个早晨清扫院落的时候,土院里有各种树叶儿的铺陈,她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扫,于是总是不自觉地辨认扫帚下叶片的颜色和形状,像心的形状,那是杏叶儿;像元宝的形状,那是枣叶儿;还有长条形状,那是椿叶儿;还有像年轻女人的细眉形状,那自然是柳叶儿了。无论什么形状的树叶儿的颜色都有青有黄,她那干瘪的老嘴就喃喃生发一句:黄叶儿也落,青叶儿也落……
  仰起满是皱褶的脸,抖动一头花白的头发,古婆子那昏花老眼里,还是装满了树上或青青的或红红的果。青青的枣呀杏呀,在叶片的翻飞中摇晃着。古婆子便想,古塬村以及附近的西塬村、南塬村、北塬村的娃儿,该像这些树上的果一样的密集,一样的繁茂呢,几条涧沟的狼或是东山的狼,是根本吃不完的,也不可能再任由它们残害,大人们可要看得紧咧。
  对于野狼叼走宝娃儿的事,古婆子在古塬生的女人跟前也叹过几口气,表示几分伤怀,心里却是释然的。她劝古塬生的女人说:伤心无用,伤心无用,肚子争点气,再生它二胎三胎的,不信生不出个男娃儿来,女人家,生娃儿是本分哩!到时候,姑姑给你接生就是了……
  古婆子总是怀念自己青壮年时的接生岁月,那可真是吃香的喝辣的,一双巧手换来了一生的“荣华富贵”。
  古婆子的手苍老得布满青筋和皱皮,形如一只猩猩的爪。
  老了——
  古婆子发出如同冬日古塬一样苍凉的感叹。
  恰在这时候,古塬生端着一大碗精选的狼肉来了。
  姑,我给您老端来了一大碗热羊、羊肉哩,您就慢慢吃吧。
  古塬生不愿说是狼肉,含糊地说是羊肉。
  古婆子抽动鼻孔,两只昏花老眼顿时放出异彩。
  她将鼻子凑近肉碗,闻着闻着,忽然张开那张瘪嘴“嗬儿嗬儿”的笑起来。
  塬生哩,狼肉就说狼肉么,还羊肉哩,你能骗得了你姑么?
  古婆子两眼幽深,像两个无法测量的洞。
  古塬生被她的嗅觉和神奇的判断弄得惊讶不已。
  你姑以前什么肉没吃过呀?猪肉、羊肉、兔子肉、牛肉、驴肉、骡子肉、蛇肉、獾肉、田鼠肉、狍肉、猫肉、狐狸肉……倒还真没吃过野狼肉哩。塬生,你的孝心姑领情咧。
  古塬生听得心里咚咚直跳。
  古塬生一走,古婆子就大嚼大咽起来,吃得热气腾腾,满面冒汗。小土窑里充盈着狼肉的香味。
  古婆子的一张老肚皮圆鼓鼓的,她打着饱嗝睡去了,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事后有人说,古婆子是吃多了狼肉,肠胃撑爆了,也有人说,古婆子是阳寿已尽,本该老去的。
  古塬村因为古婆子的老去而无法考究她那段替狼接生的骇人经历的真伪,这传说便变成了一段永恒的神话。
  但古塬村村民并没有因古婆子的死而带来多大伤感,因为青皮破天荒背回一只活狼,刺激得大伙儿愈加亢奋活跃。
  青皮背着门板和门板上的活狼,在村心村巷里转悠了三大圈。
  瞅大活的狼啵——瞅大活的狼啵——
  青皮像走乡串村的小贩,在招徕一拨一拨的村民。
  青年、娃娃、老婆子们一大群,害怕而好奇地与青皮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青皮身后,对缚在门板上的那条身躯颀长的苍灰公狼议论纷纷。
  公狼依然断断续续地嚎叫,它的两条断腿被青皮拽在手上,每一个颠簸,就换来一阵剧痛。
  狼的嚎叫更刺激着人们的好奇心,村民们愈发多起来,黑压压的一长列队伍,跟在青皮后面,跟在野狼后面。
  青皮终于绕到了村外的羊圈前面。自从半个多月前野狼残噬羊群后,那里的羊群就暂时解散了,羊圈和羊圈前的场地显得格外落寞而空旷。
  青皮今天要让这块场地重新热闹起来。
  放下门板和门板上的野狼,青皮在几百双好奇的眼神注视下,堆集了一堆干硬木柴,柴木中间插着一根细钢管,直直的,有六尺余长。
  青皮在人群里发现了王社火那张沉着的脸。
  头儿,我先向你请示一下,这只狼——得由我处置哩。
  行,给你这个权利,不过,我问一声,你打算怎么处置?
  你看着就知道咧。
  得到准许的青皮用火镰点燃了木柴,那堆干硬木柴就愈燃愈烈了。
  大伙儿猜想,青皮是要活活烧死这只野狼哩,可是,火中烧那根长长的钢管干啥用呢?
  疑问写在一张张村民那好奇而困惑的脸上。
  青皮把门板上公狼的姿势又摆了一摆,用一节皮带绳把它的脑袋也固定起来。
  公狼此时的叫声哀怨凄婉,并且透着巨大恐怖,在人群与大火面前,它惧怯万分地等待着最后裁决。
  裁决的时刻到了。
  青皮要用烧得冒火星的钢管从野狼的肛门里一下子戳进去,捅进去,让钢管的另一头从野狼的嘴巴里探出来。
  青皮要用这样的酷刑替被恶狼咬死的山羊和绵羊复仇。
  人群里自然少不了古塬生,他主动站出来说愿当青皮的下手。他的脸色有了几许红润,情绪也显得平静,自从他的女人吃了煮熟的野狼的心肝后,那痴呆病症竟奇迹般好了,恢复常态后的她决心再给古塬生生养出一两个男娃儿来。
  古塬生见青皮这副架式,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他忽然想起以前老爹曾对他说起过,打猎的老爹年轻时曾捕获过一只珍奇的火狐狸。火狐狸遍体火红的毛,疾跑如风,它在山坡上跃动,像一团火在山野里燃烧。就这么一只漂亮而神奇的火狐狸,居然被老爹捕获了。火狐狸贵在它火红的皮毛,如果完整地剥下来,将卖个上好的价钱。老爹即将宰杀火狐狸之际,后山里资深的老猎户闻风赶来,对他说,这样宰杀它,是可以卖个好价钱的,但可惜了这张贵重珍稀的皮,还有更好的宰杀办法,不知您愿不愿意一试?资深老猎户颇显得神秘而老到,他说,用这个法子宰杀后,这张火狐狸皮的价格定会翻两翻的。
  古塬生的老爹将耳朵凑近了老猎户的嘴边,认真倾听他有什么新奇的招式。
  其实,这招式也很简单,把狐狸固定在一个木架子上,使它动弹不得,然后燃一堆柴火,当然,炭火也行,在旺火中烧一根四五尺长的的通铁,铁棍烧得越红越好,最好烧到冒了火星,然后,紧握铁棍把子,对准火狐狸屁股,铆定力气,用力一戳,越深越好……火狐狸猛然受到这天大的疼痛,浑身的红毛便会齐刷刷地抖立起来,狐狸受到这暴烈剧痛全身痉孪,毛根竖立时赶快剥了狐皮。将狐皮做成大衣,那一袭火红的美丽的狐毛就一直竖立着,风采照人,华丽高贵。
  当时,年轻的猎手古塬生的爹还不忍心将那杆烧得通红的铁棍插进火狐狸的屁股里,是老猎手咬着牙沉静着一张铁青色的脸,在火狐狸哀婉凄惨的目光下,猛然一个粗暴无比的动作,奋力戳进了火狐狸的屁股——
  那是一声什么样的嚎叫呀,尖厉,凄惨,恐怖,哀怜,无助,火红的铁棍由于捅进腹部而产生的哧哧啦啦的声音,一直在古塬生老爹的耳朵里回响不绝,他更不敢多看一眼漂亮的火狐狸那两只因惨烈剧痛而哀怜绝望的眼神。
  从人群里走出来给青皮当下手的古塬生心想,莫非青皮要弄一张毛发竖立的狼皮做皮衣么?他甚是不解。
  塬生哥,你在门板底下再加几块砖,这一头的门板高起来,狼的屁股就高高撅起了,看我青皮怎么捅它个狼日的!一家伙把钢管戳穿它。
  青皮说着,从火堆里抽出已烧得火星四溅的细长钢管。
  人们的眼神全都变得那么恐惧害怕。
  公狼似乎意识到了大难临头,又发出惊惧的几声闷嚎。
  青皮用毛巾包着钢管一头,双手攥着朝公狼走去。
  青皮的脸此刻已被柴火烤得愈发铁青,皮肉绷得好紧。
  溅着火星的钢管就要对准公狼的屁股了,大伙儿屏住了呼吸。
  青皮,住手!
  青皮,住手!
  因急切紧张而显出几分嘶哑的喊声唤过后,古塬村小学校长闵生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闵先生的前襟上,还沾着雪白的粉笔灰,他显然是从村校的课堂里跑来的。
  闵生灵早年间是青皮的老师,老师如此急切地命令学生住手,青皮只好极不情愿地暂时住手,将钢管先放在柴火堆里,他困惑而有些生厌地看着闵先生。
  青皮,可不能这样,万万不可以这样啊!狼也是一条命,它也有生命的尊严嘛!置它于死地我没意见,但我绝不同意你采用这种过于残酷的手段对付它。怎么可以这样呢?置它于死地的方式有很多很多,比如一枪崩了它,或用绳子勒死它……万不可以让它活生生遭受如此惨烈的酷刑呀!
  闵先生喘着粗气,但还是一口气劝说了一大堆的话。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青皮依然铁青着脸,不过,他的脸皮抽动了一下,抽动出一缕讥笑。
  青皮,你听我给你、也给大伙儿讲一段故事,不是故事,是真实的事,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好么?
  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那会儿还年轻,在一个漫长的暑假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次带有冒险意味的活动,到南方一大片丛林里进行实地考察。因为学的是生物专业,所以,我对异地的许多野生植物就带有特别的好奇,当然,对那里的许多动物也有一睹为快的心理。
  丛林太大了,第三天,我们几个人就走失了。尽管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带了水壶、干粮、药物、指南针,还有不可缺少的长刀短刀,但迷失方向的我们心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到处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是相互缠绕的怪异的藤条,一根根朽木上有一丛丛硕大的白蘑菇、黑蘑菇,许多叫不出名字、粗细不一的矮树在大树下弯弯扭扭地生长。还有非常奇怪的花朵,居然在树皮和藤条上生长并艳丽地开放,释放出鬼魅一般的神秘花香。地下堆积着厚厚的松软的枯枝和蓬松树叶,处处散发着腐叶儿的气味,还有野果与落叶覆盖之后发酵的浓烈气息,让人沉醉得昏昏欲睡。
  我和另一位背着药箱、外号叫“医生”的同学走在一起,两人自然同心合力,相依为命,期望早日走出这可怕的丛林。
  第四天,我们仍在森林里徘徊,当然,我们并没忘记留意身边的珍奇植物、采摘标本、拍摄照片,以供今后学习参考之用。
  忽然,医生惊叫了一声,他显然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随之,他收敛了声音,轻轻地对我说,快看,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两只狼,一大一小,大狼在呆呆地盯着我们看呢。
  我下意识地抽出腰里别着的那把长刀,在险情来临时,相信它还会派上用场的。
  医生却冷静下来,让我收起那把锋利的长刀,对我说,那只高大威猛的狼不像要伤害我们的意思,相反,它的目光里好像是有些别的内容,似乎在向我们企求什么,你慢慢地细心地留神看吧。
  医生说得没错,我留意着那只野狼的动静,高大的野狼也在观察着我们,并且紧护着身边的小狼崽。
  还是医生眼尖,他找出了症结所在,原来是大狼身边的小狼崽负了伤,一条后腿已不能站立,它慢慢走动时,那条后腿就吊着,拖着。
  怎么办?
  医生用手抚摸着他肩上挎着的药箱。
  让我们惊讶不已的是,那只高大威猛的大狼也用企求的眼神紧盯着医生背上的药箱。
  难道野狼在这个非常时期也知晓药箱的独特用处?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
  我们决计停下来,看看野狼的反应。
  大狼轻轻地“呜”了一声,也停下来了,它还在观望着。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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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无处可去,早早来到办公室,准备自己明天要上的课。空空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独自一人,无边的思绪总是让人浮想联翩。这是九月份工作以来,第一次可以这么悠闲地想想自己的事,而不仅仅是忙得不可开交地工作。  离开故土,在异地求学工作,心里总有一种漂泊的疲惫感,除了累,还有心灵的孤独。但时间似乎也是把双刃剑,给你考验的同时,也给你满载的收获。回首过去,总发觉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害羞、自卑、怯懦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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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 静  女,28岁,未婚。茫茫人海中,多一人牵挂是一种幸福,多一个相知是一种骄傲,多一个问候是一种慰籍,多一个朋友是一种力量。我在这里等待着我人生的知音。(13602411746声明:由于我本人疏忽,6月下交友资料所刊登电话号码出错,给对方生活造成极大不便,特此订正并道歉!希望与我交友的朋友以此号码为准!)    阿华  家不需华丽,只要温暖就够;你不需多美,只要体贴就够。来自江西寻乌县的重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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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如梦,梦景依依,声声莺歌鸟语,串串春花秋实,点点繁星流萤,化作我那淡淡的乡愁,在脑海里闪烁。    怀念故乡水  阳春三月里,山间的野溪便活跃起来了。阳关的熏陶孵化了凝固的薄冰,带着一路的欢声,溪水撩拨于深山幽谷中。溪水激溅在尖石上,化作一抹轻盈的“落花”,飘散在草丛里,而溪水总是不愿停息,他们承载了乡人希望。“青山挡不住,毕竟东流去“,流走的何止是溪水,更有漂泊在异乡的游子。  怀念故乡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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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从偏僻乡村走出来的山妹子,和同胞兄长辗转建筑、装修工地,饱尝打工岁月的凄风苦雨。当机遇降临时,她机智敏锐地领悟商机,并勇往直前地去体验财富。三年多时间过去了,她终于在广州购置了一套房子,开办起属于自己的公司,成为打工妹中的佼佼者……    漂泊异乡,羊城领悟商机    秦秀姑1982年出生在湘鄂边的石首市桃花山秦家岭村,那地方位置偏僻,农户大多贫穷,比她大5岁的哥哥秦天强初中毕业就去学泥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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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对着镜子,两手正了正大檐帽,拽紧领带,抬头挺胸,确定够威武了,才冲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转身笔直地站在厂区大门口。  远远走来三个背着牛仔包、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的小青年。我估计他们要来问我招不招工。这样的人,我一天见到几十个。因为我也是这样经历过来的,所以,我对每一位询问者都友好地回答。  他们走近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用蹩脚的普通话有气没力地问我:“同志,这里是宇宙电器厂么?”我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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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的家在一场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母亲被火烧伤住进了医院,父亲不分昼夜在一旁服侍。  当时,我在镇中学念书。一天,邻居打来电话,欲言又止地对我说:“晓君,你家被火烧了!”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像掉进了万丈深渊,悲痛万分。  我顾不上上课,发疯般往家里赶。到家了,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只见残垣断壁,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我眼前不再是从前洁静的房子。刹那间,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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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掉满头的油汗。盛果掏出这封没能寄走的信,捏一捏,只薄薄的一页。封口、边角都破了。盛果忽然想,把信丢了算啦。自己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早上,他清理积压在门卫室的信件,相当多的是稿件。但二楼的杂志社每次来拣信件,只管拣他们熟悉的。这份收件人叫豆花的信,盛果没把它烧了,因为寄件地址让他很温暖,四川泸州沙湾镇。盛果一下班就揣着它,连奔带跑地朝邮局赶。赶到了,保安正在拉闸。盛果说,兄弟,不忙拉吧。我寄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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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陕西人。2007年7月,我回了一次几年没有回过的老家。  到家了,父母喜上眉梢,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我。一会儿拍去我身上的尘土,一会儿问长问短,生怕怠慢了我这位“贵客”。我说,都是家里人,干啥这样看我。父母说,你今日回来,不知啥时又走,要好好看个够。我说是胖是瘦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说到肉,我们家平时很少吃,除非逢年过节招待贵客才去割几斤回来图个喜庆。因为要生存所以只有在嘴上省,穿上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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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湛江铜制品厂上班那年的一个星期天,趁放假,我邀工友小刘去几十里外的龙海滩海上游泳场游泳。我们尽兴玩了一整天,至夕阳西下时才往回赶,到达霞山总站已是华灯初上。小刘要去别的地方,我一个人出了总站,向东便是工农路的工农市场,是我转车回厂的必经地。  在总站要走200米才有候车亭,我刚上工农路,前面便出现了一个打工者模样的女孩,年纪在20岁左右,肩上背了个红色小挎包。她左手伸进挎包,在里面摸了一阵子,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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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日中午,我来到旧镇政府对面的一家私人手机店购买充值卡。这家手机店的店面大门的宽度有八九米,装修有些简陋,连玻璃门都没装。  在我进门之前,店里已有一名男顾客在选购手机。紧随我身后,又进来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这位男子身穿黑T恤、牛仔裤、波鞋,皮肤稍黑,头发也有几分凌乱,像长期跑业务的业务员。他一进来就催促道:“老板娘,给我拿一张100元的联通充值卡。”  店里没有请员工,只有老板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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