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何永杰”及导游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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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2月21日17:30,重庆领队何永杰在泰国芭堤雅某象园为保护游客被大象活生生踩死。消息传来,一夜之间,网上点击率高达12万人次。我是一名北京的老导游,有外汇劵的时候,就开始带日本团,如今,已经退休,安享晚年生活。听到消息以后,我打开电脑,翻阅起何永杰的资料,35岁,毕业于四川外语学院,结婚刚三年,还没有孩子,读着读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打电话约来了当年同样当过导游的老赵,我们来到“后海”,选择了一家环境优雅的酒吧,坐下。第一杯酒,我们谁也没喝,将它洒在地上,为的是祭奠这位从未谋过面的小老弟,我们的同行——救人英雄“何永杰”。然后,我们谈了很多很多,都是当导游时的那点事儿……
  


  “何永杰”之死,引起网民强烈反响
  最早告诉我这条信息的是国旅总社的老导游,马上就要退休的王兄。王兄是我在五棵松摄影城结识的影友,他得知我也干过导游,我们走得很近。王兄正在海外带着国人旅游,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通知了我,并在微信的最后一行写道:“不值!”我马上给他回了短信说:“值!”同在酒桌上的老赵也说:“为导游们争了光,死得其所,值!”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导游虽然是小人物,甚至是被某些人称作“导游虫”的小人物,由于导游何永杰的死,终于向世人证明了什么、澄清了什么,也表达了什么。一夜之间,点击率高达12万人次,而且,这个点击率还在不断地飙升中,真是前所未有,能说他的死不值得吗?
  搜索了一下网民的发言,选择出几条,供读者们思考。
  “人性!这边英雄救人尸骨未寒,那边自私游客追讨索赔,就在英雄所在团的个别游客,不是在感恩,不是在安慰英雄的家属,却是忙着要求说法,要求赔偿因领队而没有完成的一点点行程……”
  “如果你们能听从领队的劝导,他至于丢掉性命吗?你们现在就应当到何家的父母面前负荆请罪!”
  “真可怕!领队带团,旅行社连保险都不给上,出了事都要自己兜着,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人命就值30万吗?当领队真不容易,所以,我辞职了。宁可让领队证作废,发誓再也不带内宾团了!当导游不仅要能说会道、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要细心照料所有人,还不能和无理取闹的客人争吵,即使这样,还被人叫作导游虫,太可怜了,真不是人干的活!”
  ……
  事件正在调查中,不少游客说没有去拉大象尾巴,因为导游事先有告知,并且一致认为何永杰当时的位置非常安全,如果他不去主动营救,绝不致死。这就够了,证明何永杰尽到了告知义务。如果他事先没有告知,一旦发生游客死伤事件,一般来讲,旅行社和他是有一定责任的。可事实是他尽到了一名导游应尽的义务。导游不是军人,没有哪一条规定,在危险的时刻,导游必须以生命的代价去保护每一位游客。何永杰的举动完全是英雄行为,他可以上也可以不上,千钧一发之际,实际上,任何人都可以挺身而出,但是,大家都在看,只有他一个人冲了上去。此时此刻,何永杰到底想到了什么,是什么促使他这么做的,是谁影响了他的一生,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他骨子里的一份善良和勇敢。
  难以忘却的一件往事
  


  “老张,还记得你團里有位日本学生跳楼自杀吗?”老赵喝了一口酒,问我。“当然记得,是咱们一起带的修学旅行团,是个大团,好几百学生呢,死的学生坐的就是我的车。说实话,我至今搞不清他是谁,车里的学生太多了。事发当天,吃完饭,他因为与其他学生发生口角,突然就从餐厅的露台上跳下去自杀了。
  “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回忆起来,至今,记忆犹新。事发以后,我们都很紧张,特别是我,听说这是我车里的一位学生,心里很慌,生怕担责任。中方旅行社、日方旅行社,包括校方一时间乱了阵脚,警车来了好几辆,将饭店团团围住。饭店里的人也很紧张,您十几层高的饭店,餐厅建在楼顶,露台上连个护网都不安,难道没责任吗?我偷偷试探性地问一位日本老师,发生这种事,学校有没有责任?‘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学校有什么责任。’听了日本老师的回答,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不再闹了。同时,我也感到吃惊,原来他们如此思考问题,没有一点儿自责感啊。第二天,死者家长就从日本东京飞过来了。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很儒雅,据说是某公司的一位部长,有些社会地位。没有我想象中的见到我们就大吵大闹,夫妻俩虽然表情严肃,但自始至终彬彬有礼。”
  老赵说,公安局的尸检中心在清河,那里停放的全是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听着就吓人。那天,除了中方,去的基本上是日本人,连日本大使馆都派人过来了。孩子的母亲开始还平静,当见到孩子的那一刻,突然,一声号叫,有生以来,我从来没听见过这么恐怖的声音,毛骨悚然。接着,就是号啕大哭,哭得那叫惨,忍不住,我也跟着哭起来了。唉,在场的日本人愣没有一个人掉眼泪。后来,连日本使馆的人都说,你看看人家中国导游,多仁义啊!是,中国人要是不仁义,能收养你们的战争遗留儿吗?也就是说,老赵当时能哭出声来,并不是“造假”。
  当天晚上,计划看杂技,被日本校方叫停了,钱也没有要求退,学生全部待在饭店“反省”!本来,我们很为尸体是否运回日本而发愁,如果运回去,尸体的防腐审查通关以及托运,很费事,而且,价格昂贵,这钱是不可能让客人出的。没想到,死者的父母选择了就地火化,让我们松了一口气。更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处理好这一切,死者的父母居然请我们在21世纪饭店吃了一顿日本料理。“给你们添麻烦了!”夫妻两个人站起来,弯腰鞠躬,死者的母亲特意走到老赵面前,送给他礼物——一双日本筷子。由于文化背景不同,人家日本人送礼,也就是个心意,老赵拿着筷子,眼圈儿又红了。我们几个导游分析,家属可能不会要求赔偿,日本人好面子,不愿意把此事传出去,人家的孩子不自杀,凭什么你家孩子自杀?你家的教育肯定有问题。特别是有些社会地位的家庭,他们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实证明,我们的分析完全正确,啥事儿没有。   话又说回到何永杰。我们两位老导游,很为何永杰的家属担心。内情,我们是了解些的。导游是自由职业者,很少有旅行社给导游上“三险”,一些单位甚至连劳务合同都没有,至少我和老赵干导游时,是没有劳务合同的,也没有“三险”。当然,何永杰如果是旅行社的正式职工,情况就好一些。这也不能完全怪旅行社,比如日语导游和韩语导游,中日中韩关系好,导游能挣个盆满钵满,一旦关系不好,对方不发团了,旅行社哪儿养得起那么多的导游啊。在网上看到,何永杰的爱人很年轻,也很漂亮,她说的一句话,让我们很是感动。她说:“我不要求赔偿,我要求事实的真相!他人这么好,不应当是这个下场,我不走,我要陪他!”这话说得有情有义有骨气,不愧是给导游当老婆的。按老赵的话讲,这叫“不是一路人,不入一家门”,何永杰的妻子,好样的!
  所谓的“事实真相”
  据旅行社的王兄介绍,何永杰过去是日语地接,导游干了13年,考上领队证没多久,这是他2017年最后一个团。干了13年日语导游,今年考上领队证,证明何永杰是名求上进的好青年。据我所知,导游证和领队证不是那么好考的,合格率也就在10%左右,拿职业资格证,并不比考大学容易,何永杰,导游队伍里的精英啊!
  


  了解了事实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何永杰事件发生以后,网上就流传出有关“黑象”的视频,视频里详细记录了大象是如何被人工驯化的,大象在驯化过程中,受尽虐待,其虐待程度,惨不忍睹。据介绍,大象是有记忆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触动记忆神经发起怒来,大象不像小猫小狗,大象发怒,连老虎狮子都害怕。老赵问我,你记得咱们带日本游客和老虎照相的事儿吗?怎么不记得,在桂林的一个公园,有一只被驯化的老虎,客人与老虎拍照是收费的,咱们得给社里签单,旅行社是有利益的。不是有句话叫“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吗?当时,养虎的让客人摸老虎的尾巴,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这要是老虎变脸,一抬前爪,张开血盆大口,谁也跑不了,咱们也得学何永杰,挺身而出,保护客人。别忘了咱们带的可是外宾团,还有个国际影响不是?咱们不能让日本媒体说,老虎伤人,中国导游扔掉客人不顾,夺路而逃……
  实际上,导游是一个很弱势的群体,导游工作也极具危险性。旅行社派团,您不能挑团,即便是危险的工作,您也得去,您讲条件,撂挑子,以后您就没活儿干了,什么时候都是“僧多粥少”,导游有的是。老赵问我,你还记得咱们带日本人爬“野长城”吗?我说,记得,好像咱们都体验过。那是一群热爱长城的日本登山爱好者,专门寻找北京未被开发的长城,俗称“野长城”。说白了,就是哪儿危险去哪儿。找到了,导游可不能蹲在山底下吸烟,您得带着客人一起爬,您负有保护客人的义务,这是您的工作。真险!没路,羊肠小道,残垣断壁,底下就是山谷,走在上边跟走独木桥似的,一脚踩落石子,石子滚下去,咕噜噜直响,不敢往下看,只能抬着头朝前走,就跟什么事没发生似的。这时候,您敢往下看,脑袋一晕,就有可能跟石子般掉下去。我问老赵,要是咱们掉下去,死了,会怎么样?死了就死了,咱们当初跟旅行社连个正经合同都没有,很难维权的。那个时期,一些大的旅行社,把团承包给了一些小社,小旅行社属于个人的,出了事儿,老板还不躲啊?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尚没富起来,即便赔,也赔不了几个钱。社会上不少人知道日语导游挣钱多,可有谁知道其中的甜酸苦辣啊。当初,咱们也就是何永杰的年纪,血气方刚,心里边只有一个念头“中国导游不能输给日本游客!”还真就没想那么多,头脑单纯极了。
  你看吧,“何永杰事件”以后,到泰国旅游还得去参观象园,看大象表演乃泰国传统的旅游项目,不会因为死了个导游,就去掉这个项目。尽管如此,何永杰的死是有意义的,至少旅行社应当考虑给经常带这种团的导游上份保险吧?
  “何永杰”,一路走好!
  后来,我问旅行社的王兄,后续情况如何?王兄给我发来了一段小视频,视频里,所谓何永杰的老爸手里拿着银行卡,正在募捐。我马上发微信和王兄说,何永杰父亲的做法可以理解,但是,这件事最好由组织出面做,家属可以向民政部门申请烈士。当然,何永杰的举动是否属于“见义勇为”,可以公论。何永杰的父母也可以向有关部门索赔,如果赔付不合理,甚至可以通过司法解决。个人在街头募捐,合适吗?现在,那么多骗子,谁知道他是不是何永杰的父亲,谁敢捐?反正,我不捐!赵兄也点头说:“没错。”
  “如果何永杰是名清潔工,他肯定是烈士,很可惜,他是一名导游,社会上的人对导游的印象不那么好……”老赵一边喝着酒,一边对我说。
  老赵的一句话,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20年前,我在一所大学教日语,突然提出辞职,到旅行社当导游了。当时,《北京晚报》发表了一篇作家的文章,叫“导游虫”,连载,影响不小。一位亲戚拿着晚报找到我的母亲,说,怎么能辞去大学的工作,去干导游,导游是什么?您看看!亲戚拿着报纸对我母亲说。母亲和我大吵大闹,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说,我是大学学历,教大学深感学历不够。我教的是研究生,他们学日语,准备去日本留学,有些学生就是想去打工挣钱,根本不想回国了,一些学生看我学历低,眼神儿都不对。我教他们,心里边压抑。我年纪大了,不想再去考研,我想干与我学历相符的工作。我的学历到旅行社打工够用了,社里很重视我,收人足可养活自己。导游被称作“民间大使”,我向日本游客介绍中国文化和发展,他们为我鼓掌,我很有成就感。至于导游拿回扣,要具体分析,导游大多没有工资,拿回扣是我们的基本生存方式,有其合理的一面,全世界的导游都拿回扣。母亲听罢,无语。
  不管舆论对导游如何评价,几十年来,风风雨雨,作为北京的老导游,我们走过来了。可惜,我们的同行——年轻的导游何永杰,风华正茂,正值在旅游界大展宏图的时候,不幸因工身亡。好在,泰国方面已经赔付了死者的家属,社会人士包括导游和领队进行了义捐,重庆市旅游协会也发出通知向何永杰学习,何永杰的名字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所称颂。我们祝愿何永杰,一路走好!
  (编辑·宋冰华)
  ice7051@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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