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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方言》是中国古代语言学杰作。在当时就被誉为“悬诸日月不刊之书”。晋郭璞也盛赞其为“真洽进之奇书，不刊之硕记”，并用心为之作注。《郭注》是第一部研究《方言》的著作。此后《方言》屡见翻刻、征引，在长期流传过程中，断烂讹误，几不可读，甚至被认为是“是书虽存而实亡”。至清乾隆年间，戴震有感于“宋元以来，六书故训不讲，故鲜能知其精核，加以讹舛相承，几不可通”，始以《永乐大典》本及古书中所引《方言》与流行的明本对校，“逐条援引诸书，一一疏通证明”，使这部古代语言学要籍“神明涣然，顿还旧观。”戴震《方言疏证》是清人第一个校本，也是第一个注本，因此倍受推崇。本文但就《疏证》的因声求义疏通之法略作讨论。
一、戴震因声求义理论的提出
因声求义，即通过对汉字声音线索分析来探求和诠释词义的训诂方法。凡有声语言自出现之日起就是音义的结合体，此后出现的文字不过是记录这个结合体的符号。在文字的形、音、义关系中，音实为枢纽。所以章太炎在《国故论衡·小学略说》中说：“夫治小学者，在于比次声音，推迹故训，以得声音之本。”
我国的训诂学一向重视因声求义，其运用可上溯到先秦，如“政者，正也。”（《伦语·颜渊》）“校者，教也。”（《孟子·滕文公上》）即是其例。汉代因声求义之法已经广泛运用，《尔雅》《方言》《说文》《释名》等训诂专书以及六艺群书的注解都有大量的声训。但是直到清代，对因声求义的认识才上升到理论高度。戴震、程瑶田、段玉裁、王念孙、郝懿行等都在这方面做出了一定贡献。其中戴震起着承前继后的作用。他“首先提出了训诂的原理和方法。”他于《论韵书中字义答秦尚书》说：“夫六经字多假借，音声失而假借之义何以得？训诂音声相为表里。”又说：“字书主于训诂，韵书主于音声。然二者恒相因，音声有不随训诂变者，则一音或数义；音声有随训诂而变者，则一字或数音。……如《诗》中曰‘宁莫之知’，曰‘胡宁忍予’，曰‘宁莫我听’，曰‘宁丁我躬’，曰‘宁俾我遁’，曰‘胡宁瘨我以旱’，‘宁’字之义，传《诗》者失之。以转语之法类推，‘宁’之言‘乃’也。凡训诂之失传者，于此亦可因声而知义矣。”戴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系统地提出了“义由声出”，“一声之转”的训诂原则，发掘出书面文字形体掩盖下的字音义关系。为寻求音义通转的法则，他特意作《转语二十章》以发明“六书依声托事，假借相禅，其用至博，操之至约也。学士茫然，莫究所以，今别为二十章，各从乎声，以原其义。”使学者“疑于义者以声求之，疑于声者以义正之。”
陆宗达、王宁两位学者在《训诂方法论》一书中对戴震首提的“训诂音声相为表里”和“因声而知义”理论做了十分精辟的阐述：“这就是说，义与音分别是语言的内容与形式，他们在社会约定俗成的基础上结合起来后，便要产生共同的或相应的运动，这就是‘相为表里’。而字形仅仅是记录这个音义结合体的符号。对语言来说，字形是外在的东西，它只是书写符号的形式而不是语言本身的形式。而且它又是语言产生和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产生的。所以，词义的发展变化从本质上是依托于声音而不是依托于字形的。文字与语言既然有着既统一又矛盾的关系，那么，形与音、义也必然存在着统一和矛盾这两个方面。因此，离开了声音这个因素，是不可能通过形、音、义的统一来正确解释古代语言的。”戴震《方言疏证》可以说是他因声求义理论的实践运用。他以声音为纽带，将《方言》与《尔雅》、《说文》、《广雅》和《广韵》相贯通，将《方言》与古人之注释相贯通，使看似无关实则相连的字融会贯通，达到疏证《方言》的目的。
二、因声求义的表述形式
正确使用术语体现了研究问题的系统性和严密性。《方言疏证》有一套表达音义关系的术语。归纳起来主要有：（一）“通”类；(二）“转语”类；（三）“同”类；（四）“作”类；(五)声训类；（六）双声叠韵类。
（一）“通”类
通的具体表述形式有：某某通，某某古通用，某某声义通，某亦通用某，某某古亦通，某某本亦通，某某假借通用，古字某通用某。它们表述形式不一，但基本含义一致，都要从语音和语义两方面指明词与词之间的关系。例如：卷三：“佚，代也。”戴氏疏证：“‘佚’、‘迭’古亦通。《春秋·文公十一年榖梁传》‘兄弟三人佚害中国。’范甯注曰：‘佚犹更也。’班固《西都赋》‘更盛迭贵。’李善注引《方言》：‘迭，代也。’《广雅》：‘庸、比、侹、佽、更、迭，代也’义本此。” 今按：《说文》：“佚，佚民也。从人，失声。”《广韵》夷质切，上古音喻母质部。《说文》“迭，更也。”《广雅·释诂》“迭，代也。”《广韵》徒质切，上古音定母质部。“佚”、“迭”声母喻定准旁纽，韵部相同，音近通假，故“佚”有“代”义。又如：卷四：“覆结谓之帻巾，或谓之承露。” 戴氏疏证：“《后汉书·光武帝纪》：‘皆冠帻’，《注》云：‘《汉官仪》曰：“帻者，古之卑贱不冠者之所服也。”《方言》曰：“覆结谓之帻巾，或谓之承露。”’‘结’、‘髻’古通用。” 今按：《说文》：“结，締也。”《释名·释姿容》：“结，束也。”《广韵》古屑切，上古音见母质部。《说文新附》：“髻，緫髪也。”《字彙·糸部》：“緫，俗總字。” 《说文·糸部》：“總，聚束也。” “髻”，《广韵》古詣切，上古音见母质部。“结”、“髻”见母双声，质部叠韵，又语义上都有聚束之义，故“结”、“髻”二字为同源字，相通用。
（二）转语类
转语指转化的词语。具体地讲就是指随着时间和地点的变化而音稍有变化的一组词，也指这种音转字异的语言现象。最初指出这种语转现象的是汉代扬雄。《方言》里明确指出语转的地方有六处。不少未注明语转的一组方言词也有语音上的联系。晋人郭璞又十五次用到转语。戴震《疏证》更是普遍运用转语理论，因声推求字义。具体术语有：语之转，一声之转，语转，声之转、一声轻重。例如：卷六：“颠、顶，上也。” 戴氏疏证：“《尔雅·释言》：‘颠，顶也。’‘颠’与‘顶’一声之转。” 今按：《说文》：“颠，顶也。从页，真声。”《广韵》都年切，上古音端母真部。顶，《说文》：“顶，颠也。从页，丁声。”《广韵》都挺切，上古音端母耕部。“颠”、“顶”二字互训，意义相同，又“颠”、“顶”端母双声，韵部耕真通转，声母相同，韵部发生转化。又如：卷一：“烈，枿餘也。陈郑之间曰枿，晋卫之间曰烈。秦晋之间曰肄，或曰烈。”戴氏疏证：“《诗·周南》：‘伐其條肄’，《毛传》：‘肄，餘也。斬而复生曰肄。’‘肄’、‘餘’语之转。” 今按：襄二十九年《左氏传》：“夏肄是屏。”杜注：“肄，餘也。” “肄”，《广韵》羊至切，上古音余母脂部。餘，《广韵》以诸切，上古音余母鱼部。二字余母双声，脂鱼无涉。韵部发生转化。
（三）“同”类
同类主要用来沟通两个或两个以上音义相同或音近义同的词。主要表述形式有：某某同，某某音义同，某某同音，某某同用。例如：卷三：“铤、赐、撲、澌，皆盡也。” 戴氏疏证：“《说文》：‘澌，水索也。’《玉篇》：‘澌，音，水盡也。’盖‘澌’“‘赐’同音，故‘赐’亦为盡。”。今按：《说文》：“澌，水索也。” 徐锴《繫传》：“索，盡也。”《玉篇》：“澌，音赐，水盡也。”《说文》：“赐，与也。从贝易声。”徐锴《繫传》：“赐之言易也，有故而予之也。” “澌”，《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支部。“赐”，《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锡部。二字心母双声，支锡对转。“澌”、“赐”义本不同，但声近相通假 。故“赐”有盡义。又如：卷十一：“讃，解也。” 戴氏疏证：“‘讃’、‘赞’同用，取赞明之义。” 今按：《小尔雅·释诂》：“讃，明也。”《广韵》则旰切，上古音精母元部。《说文》：“赞，见也。”“见”有明义。《广韵》则旰切，上古音精母元部。二字音同义通。
（四）“作”类
此类一般表述为：某亦作某，当系联两个以上词时表述为：某亦作某，又作某；某亦作某，或作某。例如：卷三：“燕、齐之间，养马者谓之娠，官婢女厮谓之振。” 戴氏疏证：“娠亦作侲。《后汉书·文苑列传》：‘虜僳侲。’注引《方言》：‘侲，养马人也。’《玉篇》引《方言》：‘燕、齐之间谓养马者曰侲。’《说文》云：‘官婢女隶谓之娠。’徐坚《初学记》引《方言》：‘燕、齐之间，养马者及官婢女厮谓之娠。’” 今按：《说文·女部》：“娠，女妊身动也。从女，辰声。《春秋传》曰：‘后缗方娠。’一曰：‘宫俾女吏谓之娠。’”《说文新附》：“侲，童子也。从人，辰声。”“娠”，《广韵》失人切，上古音书母文部。“侲”，《广韵》章刃切，上古音禅母文部。声母书禅旁纽，韵部相同。又如：卷三：“氓，民也。” 戴氏疏证：“《诗·卫风》：‘氓之蚩蚩。’《毛传》：‘氓，民也。’《周礼·遂人》：‘以下剂致甿。’《郑注》云：‘变民言甿，异外内也。甿犹懵懵,无知貌也.’”今按：氓, 《说文》云：“民也，从民，亡声，读若盲。”甿，《说文》云：“田民也，从田，亡声。”二字并明母阳部，为同源词而通用。
（五）声训类
《疏证》也用声训方式说明词与词之间的音义关系。这些声训或推求事物得名之由，或阐释字词之义。就其形式而言，有某读为某，某即某，某犹某也，还有在阐释某字的文字中，含有被释字音义相关的字。例如：卷四“络头，帞头也”条，戴氏疏证：“《释名》：‘绡头，或曰络头，言其从后横帞而前。齐人谓之掩，言掩敛发使上从也。’‘陌’即‘帞’。”今按：《玉篇》 ：“陌，阡陌也。”又“阡，阡陌也，道也。南北曰阡，东西曰陌。”“帞”是一种从后横帞而前的头饰。陌是东西向的田间小路。南北为纵，东西为恒横，“陌”与“帞”皆有横义。又“陌”、“帞”《广韵》皆莫白切，上古音明母铎部。二字为音同义通的同源字。又如：卷十三“盬，且也”条，戴氏疏证：“‘盬’读为姑息之姑。《广雅》：‘嫴，且也。’皆古字假借通用。《礼记·内则》：‘姑与之，而姑使之。’《郑注》云：‘姑犹且也。’”今按：《说文》：“盬，河东盐池。” 《小尔雅·广言》： “姑，且也。”《诗·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盬”，《广韵》公户切，上古音见母鱼部。“姑”，《广韵》古胡切，上古音见母鱼部。二字音同通假。
（六）双声叠韵类
以双声叠韵来求义，这是说两字有双声、叠韵的关系，因音近而义通。如：卷一“黨、晓、哲，知也”条，戴氏疏证曰：“注内‘黨朗’，叠韵字”。此类更多用来说明连绵词。如：卷二：“ 釥、嫽，好也。” 戴氏疏证：“‘釥’亦作俏。《广韵》：‘俏醋，好貌。’ 俏醋，双声形容之词，亦方俗语。”今按：“俏”，《广韵》七肖切。上古音清母宵部。“醋”，《广韵》仓故切。上古音清母铎部。“俏”、“醋”清母双声。又如：卷十一“憵，猝也”条，戴氏疏证：“‘憵朴’双声，形容急速之意。” 今按：“憵”，《广韵》普擊切。上古音滂母锡部。“朴”，《广韵》匹角切。上古音滂母屋部。“俏”、“醋”滂母双声。
三、因声求义术语的功用
《方言疏证》大量运用因声求义之训诂方法，是符合《方言》特殊性质的。扬雄于《答刘歆书》中说：“故天下上计孝廉及内郡卫卒会者，雄常把三寸弱翰，齎油素四尺。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槧，二十七岁于今也。” 可见《方言》是以汉代活的语言为研究对象的。“正因为这样，所以《方言》里所用的文字有好些只有标音的作用：有时沿用古人已造的字，例如：‘儇，慧也。’《说文》‘慧，儇也。’《荀子·非相篇》‘鄉曲之儇子’；有时迁就音近假借的字，例如：‘黨，知也。’‘黨’就是现在的‘懂’字；又‘寇、剑、弩，大也。’这三个字都没有‘大’的意思；另外还有扬雄自己造的字，例如：‘ 奄’训爱，‘夌’训哀，‘妦’训好之类。这三类中，除了第一类还跟意义有关系外，实际上都是标音符号。”所以突破形体束缚，因声求义是疏证《方言》最切实有效的方法。
（一）揭示通假本字
所谓通假是指借用音同或音近的字来表达口语里的某个词。此字只用其因，而不用其形体所表达的字义。既然通假是同音相代，要读破假借，推求本字之义，必须由声音入手。如：
卷三“铤、赐、撲、澌，皆盡也”条，戴氏疏证：“《说文》：‘澌，水索也。’《玉篇》：‘澌，音赐，水盡也。’盖‘澌’‘赐’同音，故‘赐’亦为盡。”今按：《说文》：“澌，水索也，从水斯声。” 徐锴《繫传》：“索，盡也。”《说文》：“赐，与也。从贝易声。”徐锴《繫传》：“赐之言易也，有故而予之也。”“澌”，《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支部。“赐”，《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锡部。二字心母双声，支锡对转。“澌”、“赐”义本不同，但声近相通假 。故“赐”有盡义。又如：卷十二“菲、怼，怅也”条，戴氏疏证：“菲亦作蕜，《广雅》：‘蕜、怼，怅也。’义本此。曹宪音释：‘蕜，音翡，又芳尾反’应即‘不悱不发’之‘悱’。” 今按：《说文》：“菲，苟也。从艹非声。”《尔雅》：“菲，蒠菜。” “菲”，《广雅》敷尾切，上古音滂母微部。《伦语·述尔》：“不忿不启，不悱不发。”朱熹注：“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悱”，《广雅》敷尾切，上古音滂母微部。“菲”与“悱”二字同音，假借而具有怅义。
（二）系联同源词
同源词是指一种语言内部由源词及其孳生词，或同一来源的若干个孳生词构成的词类语聚。这类词具有源流相因，或同处一源的语族关系，因而声音和意义多相同、相近或相关。通过“声近义通”的同源词的训释，才能真正达到探索词义的目的。如卷二：“私、策、纎，小也。” 戴氏疏证：“《说文·系部》：‘纎，细也。从系韯声。’《书·禹贡》：‘厥篚玄纎缟。’《楚辞·招魂》：‘被服文纎，麗而不奇些。’今按：“纎”，《广韵》息廉切 ，上古音心母淡部。《说文·女部》：“孅，锐细也。从女韯声。”《汉书·食货志上》：“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颜师古注：“孅，细也。”“孅”，《广韵》息廉切 ，上古音心母淡部。《说文·韭部》：“韯，山韭也。” 山韭一般比较细小，故也有细小之义。“纎”、“孅”同以“韯”为声符，都有细小义，为同源词。又如卷二：“釥、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曰釥，或谓之嫽。好，凡通语也。”戴氏疏证：“‘釥’亦作俏。《广韵》：‘俏醋，好貌。’ 俏醋，双声形容之词，亦方俗语。”今按：《广韵·释诂》：“釥，好也。”宋柳永《小镇曲》：“芳颜二八，天然俏。”《玉篇》：“釥，美金也。”《广韵·笑韵》：“俏、俏醋，好貌。”“俏”指人美，“釥”指金美，皆有美义。二字上古音皆清母宵部，为同源词。
（三）系联联绵词的异体形式
所谓联绵词，是指由两个音节联缀成文而不能分割的词。它只包含一个词素，不能分析为两个词素。一个联绵词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这些写法只不过是用不同的词形表示相同的音节，或表示某一联绵词的声音，在其发展过程中略有变化而已，所以不能从字形上来凿求联绵词的意义。戴震于《疏证》中运用双声叠韵关系来系联不同形体的联绵词。如卷十二：“侗，胴挺挏，壮也。” 戴氏疏证：“《注》内‘挺挏’当作‘音挺挏之挏’。《汉书·百官公卿表》‘更名家马为挏马’，《注》：‘晋灼曰：“挏音挺挏之挏。”颜师古曰：“晋音是也。挏音徒孔反。”’前卷六内有‘侹侗’，卷十内又有‘恫娗’，三处音同而字异，且有先后之别。凡双声多取音，不取字。” 今按：“挏”，《广韵》徒揔切，上古音定母东部；“侗”，《广韵》他红切，上古音定母东部；“恫”，《广韵》他红切，上古音定母东部。“挺”,《广韵》徒鼎切，上古音定母耕部；“侹”，《广韵》他鼎切，上古音透母耕部；“娗”，《广韵》他鼎切，上古音定母耕部。“挏”、“侗”、“侗”音同，“挺”与“娗”音同，与“侹”定透旁纽，耕部叠韵。“挺挏”、“侹侗”、“恫娗”为联绵词的不同书写形式。又如卷五：“佚婸，婬也。” 戴氏疏证：“‘佚’亦作劮。《广雅》：‘劮婸，淫也’，本此。曹宪音释：‘劮，音逸，婸，大郎反。’《说文》：‘淫，私逸也。’《广韵》婸与荡同音，云‘淫戲貌。’又‘泆’与‘跌’同音，云：‘泆荡’。‘佚’与‘泆’、‘逸’古皆通用。‘婸’、‘荡’通用。‘婬’、‘淫’通用。‘佚’，从此注音跌。‘婸’，从曹宪‘大郎反’。‘佚婸’二字乃双声，即泆荡也。又‘跌踼’，《广雅》云：‘行失正。’踼音宕。‘唐’与‘荡’、‘宕’，虽有平上去之异，本属一声轻重。若‘佚’音逸，则佚婸不连读，亦皆淫逸之义。”今按：“佚”、“劮”、“泆”，《广韵》皆夷质切，上古音喻母质部。“跌”，《广韵》徒朗切，上古音定母阳部。喻准旁母，质部叠韵。“婸”、“荡”“踼”《广韵》皆徒朗切，上古音定母阳部，为双声叠韵字。“佚婸”、“劮婸”、“泆荡”、“跌踼”为联绵词的不同书写形式。
（四）用语转明方言的音转字异
语言的变化有历史和空间的两个方面，《方言疏证》主要运用“一声之转”等术语，说明方俗音变，指出这些因音转而字异的语言现象，有利于以雅言通方俗语，以及方言之间互求。如卷二：“劋、蹶，獪也。秦、晋之间曰獪，楚谓之劋，或曰蹶。楚、郑曰蔿，或曰姡。” 戴氏疏证：“《尔雅·释言》：‘靦，姡也。’《释文》云：‘《方言》：“楚或谓狡獪为姡。”姡犹獪也。郭《注》：“言黠也。”’‘黠’下脱一‘姡’字。‘蹶’、‘獪’一声之转。”今按：“蹶”，《广韵》居卫切；“獪”，《广韵》古外切，二字上古音皆见母月部。“蹶”、“獪”二字仅仅是因地域音变而另造的新字，它们所表达的概念是相同的。又如卷十一：“蝇，东齐谓之羊。陈、楚之间谓之蝇。自关而西，秦、晋之间谓之羊。” 戴氏疏证：“‘蝇’、‘羊’一声之转。羊可呼蝇，蝇亦可呼羊，方音既异，遂成两名。”今按：“蝇”，上古音喻母蒸部“羊”，上古音喻母陽部。喻母双声，蒸陽旁转。一物两名是由韵部音转而造成。
结语
戴震将其古音学成就运用于字书《方言》研究，通过“语转”、“同”、“通”等术语，以声音为纽带，突破汉字形体外壳，系联出大量的假借字、同源词、异体连绵词，将看似无关的字书、韵书的训释，古书的注解串联起来，达到共同疏证《方言》的目的。戴震因声求义之法对当时学术界具有革命性质的影响，起着导夫先路的作用。沈晋华在论述戴震对语言学的贡献时曾引用黄季刚先生的话说：“自戴氏树立楷模，其弟子段玉裁、王念孙钟美前修，段氏以声音施于文字，而后知假借、引申与本字之界限，王氏由声韵贯穿训诂，而后知声音训诂浑为一物。”“因声求义”理论的普遍运用，使清代小学达到前所未有之高峰。
注释：
①《扬雄答刘歆书》，见《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246页。
②《郭璞方言注序》，见周祖谟《方言校笺》，中华书局，1993年，91页。
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中华书局1987年。
④戴震《方言疏证序》《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6页。
⑤段玉裁《戴东原年谱》见《戴震全书》第六册，黄山书社，1994年，666页。
⑥洪诚 《训诂学》 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4年 18页
⑦戴震《论韵书中字义答秦尚书》，《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334页。
⑧戴震《转语二十章序》《戴震全书》第六册，黄山书社，1994年，305页。
⑨陆宗达、王宁《训诂方法论》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 63页
⑩罗常培《方言校笺序》见周祖谟《方言校笺》中华书局 1993年
⑾沈晋华《章太炎〈成均图〉对戴震〈转语〉的继承和发展》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02年第4期 3页
参考文献：
[1]张岱年主编.戴震全书[M].黄山书社,1994.
[2]王力.同源字典[M].商务印书馆,1982.
[3]唐作藩.上古音手册[M].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
[4]徐中舒等.汉语大字典[M].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
[5]杜预.春秋左传集解[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6]许慎.说文解字[M].大徐本,中华书局,2002.
[7]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M].中华书局,1962.
[8]陈彭年.大宋重修广韵[M].中国书店,1982.
[9]陆宗达,王宁.训诂方法论[M].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
[10]王念孙.广雅疏证[M].中华书局,1983.
（徐玲英，安徽大学中文系）
一、戴震因声求义理论的提出
因声求义，即通过对汉字声音线索分析来探求和诠释词义的训诂方法。凡有声语言自出现之日起就是音义的结合体，此后出现的文字不过是记录这个结合体的符号。在文字的形、音、义关系中，音实为枢纽。所以章太炎在《国故论衡·小学略说》中说：“夫治小学者，在于比次声音，推迹故训，以得声音之本。”
我国的训诂学一向重视因声求义，其运用可上溯到先秦，如“政者，正也。”（《伦语·颜渊》）“校者，教也。”（《孟子·滕文公上》）即是其例。汉代因声求义之法已经广泛运用，《尔雅》《方言》《说文》《释名》等训诂专书以及六艺群书的注解都有大量的声训。但是直到清代，对因声求义的认识才上升到理论高度。戴震、程瑶田、段玉裁、王念孙、郝懿行等都在这方面做出了一定贡献。其中戴震起着承前继后的作用。他“首先提出了训诂的原理和方法。”他于《论韵书中字义答秦尚书》说：“夫六经字多假借，音声失而假借之义何以得？训诂音声相为表里。”又说：“字书主于训诂，韵书主于音声。然二者恒相因，音声有不随训诂变者，则一音或数义；音声有随训诂而变者，则一字或数音。……如《诗》中曰‘宁莫之知’，曰‘胡宁忍予’，曰‘宁莫我听’，曰‘宁丁我躬’，曰‘宁俾我遁’，曰‘胡宁瘨我以旱’，‘宁’字之义，传《诗》者失之。以转语之法类推，‘宁’之言‘乃’也。凡训诂之失传者，于此亦可因声而知义矣。”戴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系统地提出了“义由声出”，“一声之转”的训诂原则，发掘出书面文字形体掩盖下的字音义关系。为寻求音义通转的法则，他特意作《转语二十章》以发明“六书依声托事，假借相禅，其用至博，操之至约也。学士茫然，莫究所以，今别为二十章，各从乎声，以原其义。”使学者“疑于义者以声求之，疑于声者以义正之。”
陆宗达、王宁两位学者在《训诂方法论》一书中对戴震首提的“训诂音声相为表里”和“因声而知义”理论做了十分精辟的阐述：“这就是说，义与音分别是语言的内容与形式，他们在社会约定俗成的基础上结合起来后，便要产生共同的或相应的运动，这就是‘相为表里’。而字形仅仅是记录这个音义结合体的符号。对语言来说，字形是外在的东西，它只是书写符号的形式而不是语言本身的形式。而且它又是语言产生和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产生的。所以，词义的发展变化从本质上是依托于声音而不是依托于字形的。文字与语言既然有着既统一又矛盾的关系，那么，形与音、义也必然存在着统一和矛盾这两个方面。因此，离开了声音这个因素，是不可能通过形、音、义的统一来正确解释古代语言的。”戴震《方言疏证》可以说是他因声求义理论的实践运用。他以声音为纽带，将《方言》与《尔雅》、《说文》、《广雅》和《广韵》相贯通，将《方言》与古人之注释相贯通，使看似无关实则相连的字融会贯通，达到疏证《方言》的目的。
二、因声求义的表述形式
正确使用术语体现了研究问题的系统性和严密性。《方言疏证》有一套表达音义关系的术语。归纳起来主要有：（一）“通”类；(二）“转语”类；（三）“同”类；（四）“作”类；(五)声训类；（六）双声叠韵类。
（一）“通”类
通的具体表述形式有：某某通，某某古通用，某某声义通，某亦通用某，某某古亦通，某某本亦通，某某假借通用，古字某通用某。它们表述形式不一，但基本含义一致，都要从语音和语义两方面指明词与词之间的关系。例如：卷三：“佚，代也。”戴氏疏证：“‘佚’、‘迭’古亦通。《春秋·文公十一年榖梁传》‘兄弟三人佚害中国。’范甯注曰：‘佚犹更也。’班固《西都赋》‘更盛迭贵。’李善注引《方言》：‘迭，代也。’《广雅》：‘庸、比、侹、佽、更、迭，代也’义本此。” 今按：《说文》：“佚，佚民也。从人，失声。”《广韵》夷质切，上古音喻母质部。《说文》“迭，更也。”《广雅·释诂》“迭，代也。”《广韵》徒质切，上古音定母质部。“佚”、“迭”声母喻定准旁纽，韵部相同，音近通假，故“佚”有“代”义。又如：卷四：“覆结谓之帻巾，或谓之承露。” 戴氏疏证：“《后汉书·光武帝纪》：‘皆冠帻’，《注》云：‘《汉官仪》曰：“帻者，古之卑贱不冠者之所服也。”《方言》曰：“覆结谓之帻巾，或谓之承露。”’‘结’、‘髻’古通用。” 今按：《说文》：“结，締也。”《释名·释姿容》：“结，束也。”《广韵》古屑切，上古音见母质部。《说文新附》：“髻，緫髪也。”《字彙·糸部》：“緫，俗總字。” 《说文·糸部》：“總，聚束也。” “髻”，《广韵》古詣切，上古音见母质部。“结”、“髻”见母双声，质部叠韵，又语义上都有聚束之义，故“结”、“髻”二字为同源字，相通用。
（二）转语类
转语指转化的词语。具体地讲就是指随着时间和地点的变化而音稍有变化的一组词，也指这种音转字异的语言现象。最初指出这种语转现象的是汉代扬雄。《方言》里明确指出语转的地方有六处。不少未注明语转的一组方言词也有语音上的联系。晋人郭璞又十五次用到转语。戴震《疏证》更是普遍运用转语理论，因声推求字义。具体术语有：语之转，一声之转，语转，声之转、一声轻重。例如：卷六：“颠、顶，上也。” 戴氏疏证：“《尔雅·释言》：‘颠，顶也。’‘颠’与‘顶’一声之转。” 今按：《说文》：“颠，顶也。从页，真声。”《广韵》都年切，上古音端母真部。顶，《说文》：“顶，颠也。从页，丁声。”《广韵》都挺切，上古音端母耕部。“颠”、“顶”二字互训，意义相同，又“颠”、“顶”端母双声，韵部耕真通转，声母相同，韵部发生转化。又如：卷一：“烈，枿餘也。陈郑之间曰枿，晋卫之间曰烈。秦晋之间曰肄，或曰烈。”戴氏疏证：“《诗·周南》：‘伐其條肄’，《毛传》：‘肄，餘也。斬而复生曰肄。’‘肄’、‘餘’语之转。” 今按：襄二十九年《左氏传》：“夏肄是屏。”杜注：“肄，餘也。” “肄”，《广韵》羊至切，上古音余母脂部。餘，《广韵》以诸切，上古音余母鱼部。二字余母双声，脂鱼无涉。韵部发生转化。
（三）“同”类
同类主要用来沟通两个或两个以上音义相同或音近义同的词。主要表述形式有：某某同，某某音义同，某某同音，某某同用。例如：卷三：“铤、赐、撲、澌，皆盡也。” 戴氏疏证：“《说文》：‘澌，水索也。’《玉篇》：‘澌，音，水盡也。’盖‘澌’“‘赐’同音，故‘赐’亦为盡。”。今按：《说文》：“澌，水索也。” 徐锴《繫传》：“索，盡也。”《玉篇》：“澌，音赐，水盡也。”《说文》：“赐，与也。从贝易声。”徐锴《繫传》：“赐之言易也，有故而予之也。” “澌”，《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支部。“赐”，《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锡部。二字心母双声，支锡对转。“澌”、“赐”义本不同，但声近相通假 。故“赐”有盡义。又如：卷十一：“讃，解也。” 戴氏疏证：“‘讃’、‘赞’同用，取赞明之义。” 今按：《小尔雅·释诂》：“讃，明也。”《广韵》则旰切，上古音精母元部。《说文》：“赞，见也。”“见”有明义。《广韵》则旰切，上古音精母元部。二字音同义通。
（四）“作”类
此类一般表述为：某亦作某，当系联两个以上词时表述为：某亦作某，又作某；某亦作某，或作某。例如：卷三：“燕、齐之间，养马者谓之娠，官婢女厮谓之振。” 戴氏疏证：“娠亦作侲。《后汉书·文苑列传》：‘虜僳侲。’注引《方言》：‘侲，养马人也。’《玉篇》引《方言》：‘燕、齐之间谓养马者曰侲。’《说文》云：‘官婢女隶谓之娠。’徐坚《初学记》引《方言》：‘燕、齐之间，养马者及官婢女厮谓之娠。’” 今按：《说文·女部》：“娠，女妊身动也。从女，辰声。《春秋传》曰：‘后缗方娠。’一曰：‘宫俾女吏谓之娠。’”《说文新附》：“侲，童子也。从人，辰声。”“娠”，《广韵》失人切，上古音书母文部。“侲”，《广韵》章刃切，上古音禅母文部。声母书禅旁纽，韵部相同。又如：卷三：“氓，民也。” 戴氏疏证：“《诗·卫风》：‘氓之蚩蚩。’《毛传》：‘氓，民也。’《周礼·遂人》：‘以下剂致甿。’《郑注》云：‘变民言甿，异外内也。甿犹懵懵,无知貌也.’”今按：氓, 《说文》云：“民也，从民，亡声，读若盲。”甿，《说文》云：“田民也，从田，亡声。”二字并明母阳部，为同源词而通用。
（五）声训类
《疏证》也用声训方式说明词与词之间的音义关系。这些声训或推求事物得名之由，或阐释字词之义。就其形式而言，有某读为某，某即某，某犹某也，还有在阐释某字的文字中，含有被释字音义相关的字。例如：卷四“络头，帞头也”条，戴氏疏证：“《释名》：‘绡头，或曰络头，言其从后横帞而前。齐人谓之掩，言掩敛发使上从也。’‘陌’即‘帞’。”今按：《玉篇》 ：“陌，阡陌也。”又“阡，阡陌也，道也。南北曰阡，东西曰陌。”“帞”是一种从后横帞而前的头饰。陌是东西向的田间小路。南北为纵，东西为恒横，“陌”与“帞”皆有横义。又“陌”、“帞”《广韵》皆莫白切，上古音明母铎部。二字为音同义通的同源字。又如：卷十三“盬，且也”条，戴氏疏证：“‘盬’读为姑息之姑。《广雅》：‘嫴，且也。’皆古字假借通用。《礼记·内则》：‘姑与之，而姑使之。’《郑注》云：‘姑犹且也。’”今按：《说文》：“盬，河东盐池。” 《小尔雅·广言》： “姑，且也。”《诗·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盬”，《广韵》公户切，上古音见母鱼部。“姑”，《广韵》古胡切，上古音见母鱼部。二字音同通假。
（六）双声叠韵类
以双声叠韵来求义，这是说两字有双声、叠韵的关系，因音近而义通。如：卷一“黨、晓、哲，知也”条，戴氏疏证曰：“注内‘黨朗’，叠韵字”。此类更多用来说明连绵词。如：卷二：“ 釥、嫽，好也。” 戴氏疏证：“‘釥’亦作俏。《广韵》：‘俏醋，好貌。’ 俏醋，双声形容之词，亦方俗语。”今按：“俏”，《广韵》七肖切。上古音清母宵部。“醋”，《广韵》仓故切。上古音清母铎部。“俏”、“醋”清母双声。又如：卷十一“憵，猝也”条，戴氏疏证：“‘憵朴’双声，形容急速之意。” 今按：“憵”，《广韵》普擊切。上古音滂母锡部。“朴”，《广韵》匹角切。上古音滂母屋部。“俏”、“醋”滂母双声。
三、因声求义术语的功用
《方言疏证》大量运用因声求义之训诂方法，是符合《方言》特殊性质的。扬雄于《答刘歆书》中说：“故天下上计孝廉及内郡卫卒会者，雄常把三寸弱翰，齎油素四尺。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槧，二十七岁于今也。” 可见《方言》是以汉代活的语言为研究对象的。“正因为这样，所以《方言》里所用的文字有好些只有标音的作用：有时沿用古人已造的字，例如：‘儇，慧也。’《说文》‘慧，儇也。’《荀子·非相篇》‘鄉曲之儇子’；有时迁就音近假借的字，例如：‘黨，知也。’‘黨’就是现在的‘懂’字；又‘寇、剑、弩，大也。’这三个字都没有‘大’的意思；另外还有扬雄自己造的字，例如：‘ 奄’训爱，‘夌’训哀，‘妦’训好之类。这三类中，除了第一类还跟意义有关系外，实际上都是标音符号。”所以突破形体束缚，因声求义是疏证《方言》最切实有效的方法。
（一）揭示通假本字
所谓通假是指借用音同或音近的字来表达口语里的某个词。此字只用其因，而不用其形体所表达的字义。既然通假是同音相代，要读破假借，推求本字之义，必须由声音入手。如：
卷三“铤、赐、撲、澌，皆盡也”条，戴氏疏证：“《说文》：‘澌，水索也。’《玉篇》：‘澌，音赐，水盡也。’盖‘澌’‘赐’同音，故‘赐’亦为盡。”今按：《说文》：“澌，水索也，从水斯声。” 徐锴《繫传》：“索，盡也。”《说文》：“赐，与也。从贝易声。”徐锴《繫传》：“赐之言易也，有故而予之也。”“澌”，《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支部。“赐”，《广韵》斯義切，上古音心母锡部。二字心母双声，支锡对转。“澌”、“赐”义本不同，但声近相通假 。故“赐”有盡义。又如：卷十二“菲、怼，怅也”条，戴氏疏证：“菲亦作蕜，《广雅》：‘蕜、怼，怅也。’义本此。曹宪音释：‘蕜，音翡，又芳尾反’应即‘不悱不发’之‘悱’。” 今按：《说文》：“菲，苟也。从艹非声。”《尔雅》：“菲，蒠菜。” “菲”，《广雅》敷尾切，上古音滂母微部。《伦语·述尔》：“不忿不启，不悱不发。”朱熹注：“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悱”，《广雅》敷尾切，上古音滂母微部。“菲”与“悱”二字同音，假借而具有怅义。
（二）系联同源词
同源词是指一种语言内部由源词及其孳生词，或同一来源的若干个孳生词构成的词类语聚。这类词具有源流相因，或同处一源的语族关系，因而声音和意义多相同、相近或相关。通过“声近义通”的同源词的训释，才能真正达到探索词义的目的。如卷二：“私、策、纎，小也。” 戴氏疏证：“《说文·系部》：‘纎，细也。从系韯声。’《书·禹贡》：‘厥篚玄纎缟。’《楚辞·招魂》：‘被服文纎，麗而不奇些。’今按：“纎”，《广韵》息廉切 ，上古音心母淡部。《说文·女部》：“孅，锐细也。从女韯声。”《汉书·食货志上》：“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颜师古注：“孅，细也。”“孅”，《广韵》息廉切 ，上古音心母淡部。《说文·韭部》：“韯，山韭也。” 山韭一般比较细小，故也有细小之义。“纎”、“孅”同以“韯”为声符，都有细小义，为同源词。又如卷二：“釥、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曰釥，或谓之嫽。好，凡通语也。”戴氏疏证：“‘釥’亦作俏。《广韵》：‘俏醋，好貌。’ 俏醋，双声形容之词，亦方俗语。”今按：《广韵·释诂》：“釥，好也。”宋柳永《小镇曲》：“芳颜二八，天然俏。”《玉篇》：“釥，美金也。”《广韵·笑韵》：“俏、俏醋，好貌。”“俏”指人美，“釥”指金美，皆有美义。二字上古音皆清母宵部，为同源词。
（三）系联联绵词的异体形式
所谓联绵词，是指由两个音节联缀成文而不能分割的词。它只包含一个词素，不能分析为两个词素。一个联绵词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写法，这些写法只不过是用不同的词形表示相同的音节，或表示某一联绵词的声音，在其发展过程中略有变化而已，所以不能从字形上来凿求联绵词的意义。戴震于《疏证》中运用双声叠韵关系来系联不同形体的联绵词。如卷十二：“侗，胴挺挏，壮也。” 戴氏疏证：“《注》内‘挺挏’当作‘音挺挏之挏’。《汉书·百官公卿表》‘更名家马为挏马’，《注》：‘晋灼曰：“挏音挺挏之挏。”颜师古曰：“晋音是也。挏音徒孔反。”’前卷六内有‘侹侗’，卷十内又有‘恫娗’，三处音同而字异，且有先后之别。凡双声多取音，不取字。” 今按：“挏”，《广韵》徒揔切，上古音定母东部；“侗”，《广韵》他红切，上古音定母东部；“恫”，《广韵》他红切，上古音定母东部。“挺”,《广韵》徒鼎切，上古音定母耕部；“侹”，《广韵》他鼎切，上古音透母耕部；“娗”，《广韵》他鼎切，上古音定母耕部。“挏”、“侗”、“侗”音同，“挺”与“娗”音同，与“侹”定透旁纽，耕部叠韵。“挺挏”、“侹侗”、“恫娗”为联绵词的不同书写形式。又如卷五：“佚婸，婬也。” 戴氏疏证：“‘佚’亦作劮。《广雅》：‘劮婸，淫也’，本此。曹宪音释：‘劮，音逸，婸，大郎反。’《说文》：‘淫，私逸也。’《广韵》婸与荡同音，云‘淫戲貌。’又‘泆’与‘跌’同音，云：‘泆荡’。‘佚’与‘泆’、‘逸’古皆通用。‘婸’、‘荡’通用。‘婬’、‘淫’通用。‘佚’，从此注音跌。‘婸’，从曹宪‘大郎反’。‘佚婸’二字乃双声，即泆荡也。又‘跌踼’，《广雅》云：‘行失正。’踼音宕。‘唐’与‘荡’、‘宕’，虽有平上去之异，本属一声轻重。若‘佚’音逸，则佚婸不连读，亦皆淫逸之义。”今按：“佚”、“劮”、“泆”，《广韵》皆夷质切，上古音喻母质部。“跌”，《广韵》徒朗切，上古音定母阳部。喻准旁母，质部叠韵。“婸”、“荡”“踼”《广韵》皆徒朗切，上古音定母阳部，为双声叠韵字。“佚婸”、“劮婸”、“泆荡”、“跌踼”为联绵词的不同书写形式。
（四）用语转明方言的音转字异
语言的变化有历史和空间的两个方面，《方言疏证》主要运用“一声之转”等术语，说明方俗音变，指出这些因音转而字异的语言现象，有利于以雅言通方俗语，以及方言之间互求。如卷二：“劋、蹶，獪也。秦、晋之间曰獪，楚谓之劋，或曰蹶。楚、郑曰蔿，或曰姡。” 戴氏疏证：“《尔雅·释言》：‘靦，姡也。’《释文》云：‘《方言》：“楚或谓狡獪为姡。”姡犹獪也。郭《注》：“言黠也。”’‘黠’下脱一‘姡’字。‘蹶’、‘獪’一声之转。”今按：“蹶”，《广韵》居卫切；“獪”，《广韵》古外切，二字上古音皆见母月部。“蹶”、“獪”二字仅仅是因地域音变而另造的新字，它们所表达的概念是相同的。又如卷十一：“蝇，东齐谓之羊。陈、楚之间谓之蝇。自关而西，秦、晋之间谓之羊。” 戴氏疏证：“‘蝇’、‘羊’一声之转。羊可呼蝇，蝇亦可呼羊，方音既异，遂成两名。”今按：“蝇”，上古音喻母蒸部“羊”，上古音喻母陽部。喻母双声，蒸陽旁转。一物两名是由韵部音转而造成。
结语
戴震将其古音学成就运用于字书《方言》研究，通过“语转”、“同”、“通”等术语，以声音为纽带，突破汉字形体外壳，系联出大量的假借字、同源词、异体连绵词，将看似无关的字书、韵书的训释，古书的注解串联起来，达到共同疏证《方言》的目的。戴震因声求义之法对当时学术界具有革命性质的影响，起着导夫先路的作用。沈晋华在论述戴震对语言学的贡献时曾引用黄季刚先生的话说：“自戴氏树立楷模，其弟子段玉裁、王念孙钟美前修，段氏以声音施于文字，而后知假借、引申与本字之界限，王氏由声韵贯穿训诂，而后知声音训诂浑为一物。”“因声求义”理论的普遍运用，使清代小学达到前所未有之高峰。
注释：
①《扬雄答刘歆书》，见《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246页。
②《郭璞方言注序》，见周祖谟《方言校笺》，中华书局，1993年，91页。
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中华书局1987年。
④戴震《方言疏证序》《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6页。
⑤段玉裁《戴东原年谱》见《戴震全书》第六册，黄山书社，1994年，666页。
⑥洪诚 《训诂学》 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4年 18页
⑦戴震《论韵书中字义答秦尚书》，《戴震全书》第三册，黄山书社，1994年，334页。
⑧戴震《转语二十章序》《戴震全书》第六册，黄山书社，1994年，305页。
⑨陆宗达、王宁《训诂方法论》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 63页
⑩罗常培《方言校笺序》见周祖谟《方言校笺》中华书局 1993年
⑾沈晋华《章太炎〈成均图〉对戴震〈转语〉的继承和发展》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02年第4期 3页
参考文献：
[1]张岱年主编.戴震全书[M].黄山书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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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杜预.春秋左传集解[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6]许慎.说文解字[M].大徐本,中华书局,2002.
[7]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M].中华书局,1962.
[8]陈彭年.大宋重修广韵[M].中国书店,1982.
[9]陆宗达,王宁.训诂方法论[M].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
[10]王念孙.广雅疏证[M].中华书局,1983.
（徐玲英，安徽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