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俩老是活动老是活动，啥好吃的也不敢让它俩沾边。问医生，真就没治了？没治了。我要是牙医，也愿意处理这样的，不用使劲，钳子晃荡晃荡就下来了。事后连疼都没疼。
　　我带着它俩回家，一路上左看右看，它俩像原始部族烟熏火燎多少年的野灶垫锅之石。唉，跟随我四十八九年，现在你俩下岗了。别怨我狠心，是你们自己立场不坚定，有个工作干干多好，老是不安分，最后到了怠工罢工的地步。又一想，我有忘恩负义之嫌，哪能对我的退休老部下说翻脸就翻脸，说厌弃就厌弃呢？它俩其实有英武猛烈的性情。
　　口占打油诗曰：恨肉不成泥，恨米不成浆，一头为臼，研磨时光；另一头像三齒剑，不扎别人，扎营在我的骨肉上。
　　积攒老牙属于魔怔行为，会害得别人笑掉本来好好的老牙或小牙。便是积攒成全套，积攒成系列，又如何呢，我最终能把它们带到哪里去？那么抛弃吧，内心泛起一阵不忍。它俩虽然在我这儿工作一辈子，也没得到提拔，但对我的温顺服从忠贞不贰，那没得说的。
　　只不过这两年它俩才刚刚学会不着调。
　　留兮扔兮怅然兮，老牙让我陷入两难境地。这时它俩原来的位置上，产生了一种空洞感。我想大声抒怀，可惜已经吐字不清。我估计，过些天，我只能服从这种空洞感，把不习惯打磨成习惯。
　　其实它俩在最后关头对我也够意思了。丢了职位，没要养老金，更没纠缠，连最后本该给我的一疼，都没舍得给。
　　老牙，模范啊。写写它俩，算是对它俩和我自己内心的一种抚慰。人之将老，岗之将下，自己不来抚慰自己，自己不在抚慰之后果断斩灭惆怅和颓萎，难道只想指望街道或者工会吗？
　　果然，敲击到此篇歪文的尾巴之时，我已经从不能自拔的苍凉感中解脱出来，而且有些压抑不住的自得———看看咱，扔两颗老牙都能整出篇文章，事实雄辩地证明，目前我还不算啥都嚼不动的老牙。
　　（摘自《古道》中国文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