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抢救的,不止是一段段铁路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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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嵬正在测量京张铁路新保安84号桥的跨度

  “90后”北京小伙儿王嵬清楚地记得,小学时,无论学校是布置写日记还是写周记,自己总会雷打不动地以火车为主题。老师因此给了他一个评语:怎么总是火车呀?
  那时候的王嵬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铁道摄影师和铁路文化研究者,以田野考察的方式探寻京张铁路全线现存的遗迹。
  京张铁路是中国人自主修建的第一条干线铁路,于1909年建成,詹天佑为总工程师。2019年,京张铁路迎来了建成110周年,京张高铁也将实现全线通车。
  对于王嵬来说,京张铁路不仅承载着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国家记忆和城市记忆,也承载着他个人的生命印迹。他历时十余年写就的《我的京张铁路》,就以书面的形式,实现了这种铭记。

伴着火车声长大


  “从小时候起,我就天天在铁道边看火车,铁路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王嵬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王嵬在北京出生,自小住在西直门火车站(今北京北站)一带。他家在10楼,站在阳台上,甚至可以看清站台和轨道。
  “我還记得,直到2016年11月西直门火车站彻底不通车之前,每天最后一趟停回西直门的火车,是23点47分,满洲里-北京北-呼和浩特的车次。从小伴着火车声长大,邻居们都嫌吵,可我却痴迷于列车迎来驶往的声音。如今没有火车声了,一下子很不习惯,像是生活里少了些什么。”王嵬说。
  西直门站是京张铁路的第二站,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北京北部的铁路枢纽。而西直门站的老站房、老站台、机务段、老雨棚,都是王嵬少时常常玩耍的地方,沿着铁轨走,不远处就是老水塔和火车头。若是碰巧遇到热心的火车司机,还能得到对方耐心的指点。渐渐地,铁路在王嵬心中变得越来越重要。
  王嵬甚至还亲手制作过一座按照西直门火车站比例缩小的模型,除老站房、候车雨棚等设施外,铁轨、门窗、烟囱等细节也都一一复现。
  “之所以制作西直门火车站的模型,就是想把小时候见到的场景复原出来,让大家知道它本来的样子。”王嵬说。
  随着年岁增长,王嵬对火车的探究不断走向深入。
  2006年8月,还在读高中的王嵬突然发现,西直门车站的老水塔被脚手架围住了,即将被拆掉。
  老水塔是王嵬儿时常来的地方,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个“老朋友”。王嵬联系媒体进行报道,虽然水塔最终没能保住,但这场行动却为王嵬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门,让他看到了儿时的爱好是如何在现实中发挥作用的。

从铁路风景到铁路历史


  2002年,11岁的王嵬第一次拿起相机,将镜头对准火车。最初,他乘坐短途小票车,拍摄沿途的老站房、桥梁、隧道。学会开车后,王嵬的拍摄范围也相应扩大,与三两同好结伴自驾拍摄铁路,渐渐成为王嵬生活的常态。
  大学毕业后,王嵬没有按部就班地做一名“上班族”,而是成为了业内小有名气的铁路摄影师。在每一张铁路风景照中,他都印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内燃机车型号。
  到了2012年,王嵬发现自己已不再满足于单纯拍摄铁路风景,他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具深度的铁路历史研究。
  此前,王嵬曾在名为“北京铁路车迷网”的铁路爱好者论坛上发过京张铁路沿线历史信息的帖子,但尚未进行深入挖掘;在着手整理了十年来拍摄、收集的京张铁路图片后,王嵬对这条铁路的变化才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
  “我对京张铁路沿线的景物是非常熟悉的,这也与我从小就在这条铁路上生活有关。我拍摄的很多图片,无意之中竟然与詹天佑时代《京张路工撮影》里的老照片角度重合。两相对比,同一地点的百年历史变迁,视觉冲击力是巨大的。”王嵬说。
  在已有照片积累的基础上,王嵬又有意识地沿着前人的拍摄角度来取景比较。在这个过程里,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百年后,京张铁路到底为城市留下了哪些工业遗产,如今又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带着这个疑问,王嵬从西直门火车站出发,沿着京张铁路的方向徒步走过清华园、清河、沙河、昌平、南口、青龙桥、康庄等车站,直到到达张家口车站。
  在田野考察的过程中,王嵬将文献里的记载与实际情况一一比对。同时,王嵬还沿途走访了居民和铁路职工,留下了口述历史的文字与影像资料。
  通过实地考察,王嵬标记出了那些改线、扩建、拆毁、填埋的建筑设施,对京张铁路现存遗迹进行了较为细致的梳理。有些铁路文物没有留下老照片,王嵬便根据资料和知情人的口述手绘出复原图来,力求将京张铁路的原貌一一复现。

  在他看来,京张铁路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全线文物普查,只依靠个人递交文物认定申请,并非长久之策。

  “铁路本是舶来品,为体现京张铁路自主修建的特点,詹天佑在铁路设计中加入了很多中国元素,像车站搏风板上的太极图、排水孔铁箅子上的寿字图等。”王嵬说。
  2017年,王嵬出版了图文书《我的京张铁路》,将田野考察的资料,连同铁路摄影和手绘图,一并编进了书中。

抢救京张文脉


  出版一套书,并非王嵬为京张铁路努力的终点,他更为关注的,是城市里现存的铁路遗迹能否得到应有的保护。
  2016年3月29日,京张高铁正式开工。其实此前一年王嵬就对相关消息留了心。
  王嵬担心的是,北京北站、清河站都是未来京张高铁的始发站,清河站老站房却不像北京北站内的西直门站老站房那样,拥有北京市文保单位的身份,最有可能在高铁建设中被拆。
  “我曾见过京张高铁的设计图纸,上面并没有给清河老站房预留地方,但清河站老站房始建于1905年,比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京张铁路的‘咽喉’青龙桥车站——还要早三年竣工,历史悠久,应该留下来。”王嵬说。   2015年11月,王嵬向北京市海淀区文化委员会文物科递交了一份《不可移动文物认定申请表》,将清河车站的考察资料、图片汇总其中,此后他一直关注着清河老站房的情况。2017年5月,海淀区文化委员会对外公布,将清河车站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老站房得以保留。
两列推挽运行的普快列车于石佛寺长城脚下会车。2018年,关沟段的3对跨局列车取消,此景已成回忆(王嵬/ 摄)

  清河车站“安全”后,王嵬并没有停下脚步。他知道,京张铁路是线性工业遗产,虽然各段都有遗存进行申报,却尚未从整体意义上进行申报,沿线文物的级别和保护状态也参差不齐。因此,除了清河车站,京张铁路沿途还有不少老站房、水塔等历史建筑没有文物身份。
  此后几年间,他为北京市丰台站老站房、昌平站老站房,以及张家口市下花园站水塔等铁路建筑多方奔走,终于都申请到了不可移动文物的身份认定。
  2019年2月1日,王嵬在一天时间内,驾车走访了北京门头沟、石景山、房山、昌平四个区的文物部门,共递交了7份《不可移动文物认定申请书》。
  王嵬透露,自2018年10月以来递交的申请中,大兴、西城、延庆等区已有回应,分别组织了实地探访。
  在他看来,保护京张铁路遗存,就是保护京张历史文脉。他抢救的,不仅是一段段铁路遗存,更是近代工业史上的重要一页,也是京张铁路联结的城市历史的一部分。

守护过去,才能面向未来


  在王嵬保护京张铁路沿途遗产的经历里,最为遗憾的事,是看到那些没来得及被认定为文物的遗存被拆毁。
  例如,2017年,北京市昌平区南沙河、北沙河两座百年老桥,由于缺少官方认定的文物身份而被拆除。
  王嵬不想让这段铁路记忆就此湮没。在他看来,京张铁路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全线文物普查,只依靠个人递交文物认定申请,并非长久之策。

  王嵬希望能够对京张铁路相关的设施设备做整体性的保护,甚至在部分线段定期开放通勤或旅游专列,让京张铁路在应用中实现活化利用。

  “我曾带着政府机构去京张铁路沿线‘补漏’,去评估那些曾被人们忽略的文物,但‘補漏’这种做法还是太粗糙了,如果没有精细的全线文物普查,就无法制定全面而有针对性的保护规划。全线文物普查可以说是一切工作的前提。”王嵬说。
  在呼吁对京张铁路进行全线文物普查的同时,王嵬也密切关注着已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的铁路遗存的现状。
  青龙桥车站是京张铁路沿线最为知名的历史建筑,站房一侧设有京张铁路纪念碑,以及詹天佑铜像及墓地。从车站还可看到詹天佑设计建造的“人字形”铁路。
  2019年,北京市延庆区文物管理所已发布对青龙桥火车站水塔、抗战文物保护修缮及环境整治工程(设计)的招标公告,即将对车站附近的蒸汽机车水塔遗迹等进行修缮。
  已被认定为不可移动文物的清河车站,也已通过轨道拖移进行了两次平移。
  在王嵬看来,与其他工业遗产相比,铁路的特殊性在于,在被拆掉之前,很多线段还是被投入使用的,是“活”的遗产,有着实用性和现代性的一面。例如,在京张高铁开工之前,老京张铁路的北京北站、清华园站、清河站等都还有客运车次在运行。
  因此,王嵬认为,对京张铁路的保护,也应体现出“活”的特点。具体而言,王嵬希望能够对京张铁路相关的设施设备作整体性的保护,甚至在部分线段定期开放通勤或旅游专列,让京张铁路在应用中实现活化利用。
  青龙桥站站长杨存信曾说:“我们的高铁发展起来了,这是非常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但我们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只知道高铁。铁路文化跟其他文化一样,不能断代。”
  王嵬也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认为只有对老铁路的历史悉心保存,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我希望在2022年冬奥会的时候,京张铁路能与京张高铁并驾齐驱,成为中国铁路传统的亮丽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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