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伦理命题虽属形而上学，具有一定独立性，但终究不能脱离时代、地域、人物等载体而独自演变，在纵向时间关系上是随着历史时代的递进实现其嬗变的，在横向地域关系上则遭遇所扩展地域上的新的文化特质实现其迁流。日本与中国虽同属于汉文化圈，但发轫于中国的忠、忍等伦理信条在日本社会中却显应出新的独特的指向和内涵。笔者通过德川家康政治生涯中关于忠、忍伦理的实践历程，探讨日本纵向社会中忠、忍所呈现出来的新内涵。
　　［关键词］伦理 集团序列
　　［中图分类号］I313.4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49（2012）03－0074－02
　　引言
　　“忠”是中国文化的重要伦理命题之一，从儒家经义来看，忠是孝的推演扩展，是由孝这个血缘关系伦理嬗衍到政治领域的产物，即孝于亲者必忠于君，“忠臣出于孝子之门”。 在中国传统“家国合一”的政治体制下，“孝”与“忠”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移孝作忠”，将孝道拓展到政治领域便是“忠”。
　　“忍，犹耐也”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典籍中，《尚书》《左传》多用于对君王的劝谏，“国君含垢”“相忍为国”着眼于道德层面上君主公卿等上层阶级精英人物的修养问题，用于君子小人之际，后来渐及家庭兄弟妯娌之间、乡党邻里之间，但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忍”具有较深的道德意味。
　　日本的忠诚却没有孝道这样的宗法制基础，限制于其独特的集团组织伦理中；忍则是刀架在脖子上而不表露内心感情，即喜怒不形于色，依旧是集团群体的衍生品。我们从德川家康波折起伏的生涯中可以有更为直观的认识。
　　一、“三河孤儿”与今川氏的覆灭
　　1542年，臣属于今川氏集团的三河松平氏嫡子竹千代（德川家康的乳名）出生于冈崎城。竹千代两岁时，由于母亲於大的母族水野氏背叛今川义元，父亲松平广忠为示对义元的忠诚无二，便与於大解除婚姻；六岁时尾张织田信秀势力东扩，竹千代被作为人质送往今川氏的骏府城以换取义元的出兵；八岁时，松平广忠被臣下岩松八弥所弑，父亲虽然死了，但竹千代依旧被滞留在骏府城——这种人质生涯一直持续到十四岁的元服。
　　1555年，十四岁的竹千代元服（即穿上成年人的衣服，剃去额发，以示成年）义元将自己名字中的“元”字赐给他，改名松平元信，获准回国。进入冈崎城后，元信没有入住本丸（主君居住的地方），而是住进了二之丸（主君长男所居之地），如此做是为了对今川氏行谦让之礼，向义元示忠。出于控制激励三河武士集团和表明继承具有的法理性的政治目的，松平元信改名为元康（“康”字取自他那位三河武士敬重的祖父的名字中），但又策略性地回到骏府后争取义元同意后才真正改易。
　　其实今川义元对于“三河众”（对三河松平氏武士集团的蔑称）仍旧放心不下，故而将自己的养女（即后来的筑山殿）嫁给元康——战国时代武家联姻，除了方便缔结盟约外，还有收集情报、培植彼方亲己势力的作用。
　　1560年，今川氏家督、治部少辅、东海道霸主今川义元在桶狭间遭到尾张领护织田信长的奇袭而身亡。元康确认义元死讯后，立即返回冈崎城，正式摆脱今川氏集团。
　　1562年，松平元康与织田信长缔结清洲盟约，双方约定织田氏向西扩张，松平氏向东发展，各自开疆辟土又互为防御。旧主今川氏已经是元康的绊脚石了。为了展示和今川家一刀两断的决心，元康将名字中的“元”字拿去，替换以八幡太郎源义家的“家”字，并向朝廷输贿得到从五位三河守的官职，改松平氏为德川氏，正式更名为德川家康。可以说家康是以各种手段来消解身上的今川氏烙印，谋求政治独立的正当性、合法性。当与今川氏身份从属关系消除后，“忠”的伦理约束解除了，“忍”的必要也没有了，于是家康在1568年伙同甲斐的武田信玄灭亡了今川氏并瓜分其领土。这时的家康一跃成为领护三河、远江的独立大名。
　　二、清洲盟约与杀妻屠子
　　清洲盟约无疑是战国时代执行的最好的盟约，一直持续到安土时代结束。盟约生效后，织田信长的“美浓攻略”“上洛之行”“姊川合战”“三方原合战”等“天下布武”政治理念实践进程中的重大活动，都少不了德川家康的鼎力支持，家康或守护后方，或冲锋在前，甚至在三方原之战中被武田军击败，几乎就要切腹，生死一线间。1575年前后的织田信长控制以京都为中心的最为富庶的半个日本，成为六百多万石的超级大名，并被朝廷授予正二位右大臣兼右近卫大将，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人”，而劳苦功高的家康仅仅领护三国，其中三河是祖业，远江是家康自己独立打下来的，只有骏河国一地才是信长赏赐的。
　　1579年，德川家康驻守滨松城继续攻略甲斐，由嫡子信康主持冈崎城的事务。出身今川家的筑山殿（家康之妻）与织田信长长女五德姬（信康之妻）因两家世仇的缘故而导致婆媳不和，加上信康受母亲筑山殿影响厌恶织田氏，妒火中烧的五德姬向父亲信长控诉婆婆筑山殿和丈夫信康私下勾结武田氏，意图破坏织田、德川的联盟。信长大怒，向在滨松城的家康送去了关于信康的十二条罪状，并有“信康切腹，一切既往不咎”的暗语。面对是杀妻屠子还是退出织田集团的两难抉择，家康还是下令让信康切腹，处死妻子筑山殿，向织田氏示忠。这次危机结束后，清洲盟约继续得到执行。
　　三、丰臣家的忠臣与篡夺者
　　1582年，织田信长及其继承人信忠在本能寺遭到部下明智光秀背叛，双双遇害。部将羽柴秀吉趁机继承了信长的势力，拥有六百多万石的领地，后来天皇为秀吉赐姓丰臣，秀吉随后建立了丰臣氏关白政权。
　　此时家康只有百万石左右的领地，实力相差甚远。双方展开小牧·长久手之战，秀吉军败北，双方深觉已无战争的必要，开始讲和，最后家康归顺了秀吉。进入秀吉的丰臣政治集团后，家康的忠诚有目共睹。说服儿女亲家后北条氏归顺失败后，立即与秀吉一道展开攻击；秀吉明升暗降，将家康移封到洪水泛滥的蛮荒之地关八州，家康以极快速度实施搬迁，毫不拖拉；侵朝之战时，家康出钱出力，毫无怨言；秀吉病危，扶立幼主，家康带头写“血盟书”，拥戴秀赖真心不二。但在秀吉死去不到半年，家康就带头违反秀吉遗训，公然与集团外的大名联姻；利用集团内武战派与文治派的矛盾掀起关原合战，覆灭反对势力；将孙女千姬嫁给丰臣秀赖，继续分化瓦解丰臣氏旧臣；关原合战十二年后发动大阪冬夏之战，将孙女婿秀赖逼死，丰臣氏遭到灭族。最终家康以政变者的身份倾覆丰臣政权，开创了德川幕府，日本进入江户时代。
　　四、结论
　　中国的家族宗法制既重视父子香火相传的纵向，也看重兄弟姊妹手足的横向。日本家庭更为看重传承相继的纵向，如儿子、儿媳、养子甚至管家佣人，对于兄弟姐妹的横向关系漠不关心。德川家康就认为镰仓幕府一代将军源赖朝杀死自己弟弟源义经有效防止了兄弟横向血缘对最高权威纵向系统的干扰是高瞻远瞩的举措，德川幕府将军对亲兄弟剥夺政治权力并施以流放的惯例便源于此处。
　　中国自宋代以来渐变成平铺的社会，纵向关系有所减弱，横向关系持续加强，明代的李贽“人伦有五，公舍其四，而独置身于师友圣贤之间”将“五伦”中的朋友列为人生伦理对象的第一位。“四海之内皆兄弟”在日本社会中是要碰壁的，日本将亲子、师生、主从等上下关系的伦理叫做“义理”，兄弟、友人、邻里这种对等关系叫做“人情”。德川家康杀妻屠子向信长效忠，是义理战胜人情的表现，是对“主君”的服从与对“卑私”的祛除，也是继续加入织田集团的必要条件。
　　从家庭关系到社会关系，日本的人际关系始终局限在各个集团内的纵向链式序列结构中。忠是个人对整个隶属集团的真心无二的从属心态。忍是集团纵向结构中职位上升的生存术，也是下级面临上级命令的伦理要求。如果抛开日本的纵向社会性质和集团序列结构等现实载体，仅仅将中日关于忠忍的书面定义做简单比较，对解决中日伦理命题差异问题无疑是缘木求鱼、问道于盲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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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矢川.幕府大将军.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6版.
　　[3]王长坤等.先秦儒家孝忠观念考.管子学刊,2010.1期.
　　[4]文春美.日本是纵向社会.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