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浆的事物

来源 :诗选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ongliong50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大地的伟大之处


  大地的伟大,就在于它不仅长出了树木、群山
  长出大海、飞鸟、矿藏、坏人和好人
  它还能如数收回它们:帝王、政治犯、马匹
  那些经书、盐巴、话语和一个叫韩文戈的人

我们那边人们的活法


  天黑得发亮时就被称作漆黑
  山里没通电的年月,星星就显得特别大
  当我们走在星光下依次告别
  没有一个人说晚安
  只是互相提醒,天不早了,去睡吧
  那时,我看到悬在天幕上的翅膀显得疲倦
  它们会依次下降,下降,把自己的披风
  摊开在葡萄架、河面或草地上
  在白天我们也不会说早安与午安
  我们会互致问候:吃过了吗?然后结伴奔向田野
  后边跟着我们的女人、牛马,以及幼小的孩子

包浆的事物


  经常有人显摆他的小玩意
  各种材质的珠串,造型奇特的小把件
  有了漂亮的包浆
  说者表情神秘,显得自豪又夸张
  其实,那有什么啊
  在我们乡下,包浆的事物实在太多
  比如说吧,老井井沿上的辘轳把
  多少人曾用它把干净的井水摇上来
  犁铧的扶手,石碾的木柄
  母亲纳鞋底的锥子,奶奶的纺车把手
  我们世代都用它们延续旧日子的命
  甚至我爸爸赶车用的桑木鞭杆
  这些都是多年的老物件
  经过汗水、雨水、血水的浸泡
  加上粗糙老茧的摩擦,只要天光一照
  那些岁月的包浆,就像苦难一样发出光来

两个普通大兵的瞬间


  硫磺岛战役结束后
  硝烟尚未散尽
  一个美国大兵就点上了一支烟
  他俯身把烟卷塞进刚交过手的敌人的嘴里
  那是一个濒死的日本兵曹
  他残破的身体半埋在弹坑
  他渴望死前能再吸上这么一口
  于是长着络腮胡子、斜背卡宾枪的美国兵
  就点上了这支烟
  他俯下身去塞给了那濒死的敌人
  硝烟迟迟不散,一张黑白照片
  完好地保存了
  二战期间硫磺岛战役这个小片段
  到如今,硝烟里的人类又过了八十年
  以上选自《猛犸象诗刊》2019年4期

羊群一样的日子


  从春天到秋天,几乎每个早晨
  他向麦田或玉米地里走
  准会经过一群羊,它们被一个老汉赶着
  向山里去,三只羊会抬头看他一眼
  一只羊在他身边停下来,嗅他的衣襟
  当太阳高过头顶,渠水会浇灌了一半的麦田
  如果他在玉米地锄草,己锄到了大田中央
  他要挺直腰,喘口气,往山上看
  那群羊己吃完悬崖影子里的草
  又吃进了阳光下的坡地,肚子圆滚滚
  几只羊卧在草丛里,它们看着山下的他
  立着发呆或反刍,有一只羊会无缘无故叫起来
  放羊的老头在石头后边正往草上撒尿,催着草快长
  他也往渠水里撒尿,以便流进麦田
  该午饭了,回到村边,他又会经过那群羊
  它们被赶向河边饮水
  早晨看他的那三只羊再次歪头看他
  那只嗅他的羊又会停在他身边,凑近他
  接下来,他睡在老屋的阴凉里,它们睡在羊圈
  醒来是下午,他们又会在村边相遇
  他到山里砍伐杂树为冬天备柴
  它们到河湾吃草,牧羊人招呼着他的羊
  他催促着他自己,就这样到了深秋或深冬
  羊慢慢少了,除了那些怀孕的母羊
  外乡人会一只只买走它们,拴在树上,杀掉
  到了春天,一切將重新开始
  多少年,他和羊、牧羊人都如此按部就班
  乏味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
  万物在他身边生长,万物在他身边老去

感叹诗学


  我有写不完的诗,就有流不完的泪水
  我有爱不够的人世,就有用不完的叹息
  在这无边疆土,来去着滚滚的人群
  我有土地与矿藏一样厚重的苦难
  就有扯不断的无奈与哀伤
  我心目中,那首伟大的诗篇仍没被我写出
  我心疼着的那些弱小生灵,仍在颂诗外流浪
  以上选自《安徽文学》2019年1期

复活


  有一天我把败落的村子原样修复
  记忆中,谁家的房子仍在原处,东家挨西家
  树木也原地栽下,让走远的风再吹回,吹向树梢
  鸡鸭骡马都在自己的领地撒着欢
  水井掏干净,让那水恢复甘甜
  铲掉小学操场上的杂草,把倾倒的石头墙垒起来
  让雨水把屋瓦淋黑,鸟窝筑在屋檐与枝头
  鸟群在孩子的仰望中还盘旋在那片天空
  在狭窄破1日的村街上,留出阳光或浓阴的地方
  在小小的十字路口,走街串巷的梆子声敲响
  把明亮的上午与幽深的下午接续好
  再留给我白昼中间那不长不短的午梦
  当我把老村庄重新建在山脚与河水之间
  突然变得束手无策
  因为我不能把死去与逃离的人再一一找回来
  选自《四川文学》2018年11期

喜鹊


  秋天的喜鹊站上快要落光叶子的白杨枝头
  它用粗嗓门不停地对着我大声叫
  就像从前,一群熟悉我的大喜鹊、小喜鹊
  反复飞过村庄的屋顶
  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它们追着我的脚步
  正如我跟我的伙伴们,在秋天,在父母的土地上
  所看到的那样
  就像在海上,南十字星悬在南半球水手的头顶
  北斗星悬在北半球水手的头顶
  为地球上所有迷失的船只指引回家的方向

心灵之约


  母亲走了几年后,轮到父亲的离开
  当他们走了多年,我重回这里
  看到太多他们亲手培植或抚摸过的事物
  山半腰,晃动的松柏,芳香的果园
  院门口,两棵高过尘土的国槐在白昼闪光
  梯田坝上,缺乏温度的石块继续躺着
  细窄的山路穿过草丛,一直从河边爬向山顶
  我与它们都曾有过故事
  那不过是在重复父母亲的往事
  如今,当双亲化为空气,旷世孤单来临
  这些事物似乎也变得陌生
  但仅仅一瞬,我就能感受到
  它们沉睡,依旧怀有一颗生动的心灵
  在亘古阔达的时空,在阻止不住的风里
  亲兄弟一样,我与它们都需要相认
  晴空中转世的鸽子,雨中呼喊的家族
  院墙下每到春天就钻出地面的芍药花丛
  以及上升的灵魂,下沉的肉体
  就像但丁在天堂被天使贝雅特丽齐引领
  ——他暗恋一生的初恋情人
  在地狱与炼狱,他也终将认出维吉尔
  ——“亲爱的父亲”,那个为他领路的伟大诗人

幻象


  每座隆起的土丘旁都有一棵
  看到或看不到的树木
  也深埋着一只走累的旧钟表
  尘土是最后的抹布,抹平时针秒针间的缝隙
  每一只挣脱地面、抬到半空的马蹄
  都提着一盏马灯
  来照亮那匹奔马的路
  它又制造吹灭火烛的大风
  每首诗都是失语症患者的邂逅
  他们在漫长的沉默里走失
  诗借用语言的名义召集光芒
  让语言照亮自身
  二十四个钟点里居住着二十四位巫师
  二十四个谶语的漩涡打着旋儿
  闪电在悬崖与水面之间跳跃
  允许深处的根须用空中的血浆来书写
  允许有人飘在空气里,放下天梯再抽掉天梯
  他被世人关进了梦境,被蜂拥的梦淹死
  他像一匹自在的乌鸦消失进黑暗
  也像一块远离尘世又被自己遗弃的飞地


  风起之前,你是你,我是我,树是树
  风起之后,你和我和树和风马牛都是尘土
  而雨是呼吸的颜色,铁是时间的颜色
  某种低音穿过了八月,它是群峰起伏的颜色
  但风没有颜色,无论缓急,都是忧伤的
  风无声吹过,风声是假象,当风经过世界
  是万物发出声响,包括你的和我的
  风沉默,雨与铁将解体、焚烧,在那最后的时辰
  我目睹过黄昏刮起、黎明敛息的风
  涌满幽暗的长廊与门洞,雨顺着星星的缝隙
  漏下来
  铁在沉寂中生锈,铁是长途奔袭的鸟
  在空中飛行,铁锈会慢慢锈住它的翅膀与喉咙
  这是大地,风会突然从树林、水面与人群中升起
  又会突然消失在旷野的沟渠以及墓地的草丛
  但风中有一座透明的房子,居住着一个年轻的神
  他驭风而动,长途奔袭,带着毁灭的美与永恒
  以上选自《长江文艺》2018年12期
其他文献
梨花白的清香  月牙儿弯弯  一头挑起  你的羞涩  一头钩出  我的胆怯  梨树,叶青花白  静静地绽放  梨花白的清香呵  正从你身上溢出  如手指顶在我的腰上  别动  我乖乖地举起双手  你的笑  一抹娇红  写上你的脸庞  钻进我的心房  月光朦胧  夜色袭人  乍暖还寒梨花雨  你的脸 梨花一样白  我的心 梨叶一样青  那夜后  我热爱梨花  热爱梨花白的清香  每当月圆  银光闪耀
期刊
华美金凤鸟  命运之途总是暗含着玄机  自从太阳,这只神的金乌  从云的天空飞去来兮  将一条滦河真正引向了天际  玄鸟、朱雀、凤凰、飞龙  这些山麓和河谷中石头的精灵  也在每一个日升日落里  诉说着古老的文明  万物生长,活水淙淙  在森吉图附近的中生代地层  一只花美的金凤鸟  链接了历史和现代的光芒  以最原始的鸟类化石  成为震惊世界的天下第一鸟  这让茶盐古道上的沧桑  一半随流水而去
期刊
对岸  一个人从河的这岸  游到了河的另一岸  没有水流声,也没有  拍打水的声音  一切都悄无声息  回头看看对岸  仿佛刚刚离开了一个尘世  这里没有树木  没有石头  没有房屋  甚至风也没有  只有这条河岸  这一切似乎是在梦里发生的  只是为了验证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也抵达了河的对岸总会想起一些死去的人  在梦里  我们总会想起一些  死去的人  他们的善和小小的恶  没有人再提起 
期刊
更高的星辰  我们活过一生  都或多或少欠缺一些什么  比如河流,比如梦  一只鸟,反对了太平洋  风吹过的草地,反对了井然有序  对万事万物,保持热情  使我面对虚无,也有事可做  我知道,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  都来自于宇宙  形成我左手的星辰,也许在银河系  形成我右手的星辰  也许在十亿个光年之外  这是多么美妙的事——  当我认识蝴蝶,并与她产生美  产生可怕的对称  我应当见过更高的存在
期刊
北京凌晨的黄铜月亮  在方形和三角形建筑的上空  一块金属  被寒冷吹得光亮  好像黑夜安放在天空的一只耳朵  它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肃穆  在人类的普遍睡眠中  掠过冬天的树枝  倾听着中心广场上大理石的呼吸  好像世界的另一极  默默吸引着人类向上  它是那么高,那么绝对  在人类的普遍的浑然不觉中看见一只鸟啄雪  小小的一团羽毛  保护着一颗更小的心脏  在雪地上  鸟使整个冬天生动  使
期刊
读史  有盐在手  天空如蛀  这个五千年的村庄  每一把黄土都埋过  望云的人  此刻,你若写下太阳  手指就不能弯曲了看和看见  是落日的垂铅之力  让夕阳有了裂帛之声  是落日成了覆巢之卵  让黄昏有了口渴的感觉通向往事的隐喻  他活得用力  但也没能活成  一棵树的样子  还好  树上爬满了虫子  他的脸上有雀斑写在时间的延长线上  芦花飞在秋天的结尾  让流水的叙事  蛇一样完整  蛇是
期刊
挣脱钟表束缚的时间  洋葱型屋顶的房子出现在远处  罗马的路几何的图案燃烧的海面  火光照耀着独自的阿尔弗烈德手中的烤面包  他心头的蓝天正从往西的地平线里升起  灌木丛树里的坚果使牧羊人看到羊和牧羊人  自己有了恰当的活力  他们的足迹并不试图越过葡萄浆果之心  将引向的迦南地  向雨丝穿过  尼尼微、巴比伦、波斯、希腊马其顿  綿密的雨丝包扎了世界的禅心  他反复告知了  这个世界永远没有胜利
期刊
大雪之书  冰山上没有亡命的蚂蚁  背着行囊爬来爬去,春暖花开  没人关心它们的小命  山上时常出现不速之客  他们蜂拥而至,让你措手不及  有人神情自若,一团和气  有人青面獠牙,仿佛地狱里的  门卒,突然现身……  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跟随时光的序列,数量不断激增  它们接受冰与火的磨练  一面冰刃刺骨,一面烈火熊熊  唯有酒,一杯接一杯  唯有酒的心,藏着冰与火的轮回  唯有酒,敢把前生
期刊
卧龙岗  ——终于来到卧龙岗,史书、读本、戏曲,游戏,各种版本的诸葛亮早已成为我一生中隐秘的一道水源。我走在这既是传说又不是传说的真实地界,朔古接今,天灵盖打开,似乎一下子彻底忘了此身尚在现代的南阳……  1  南阳躬耕于我,正如落瓜躬耕于田亩  一根线躬耕于江南的蚕丝,一道光  躬耕于凌晨中原的朝阳  臣本布衣。无畏于北方铁蹄的飞扬  更无畏于智谋天下的深沉,以及  生死,如风过竹林,如竹叶  
期刊
1  巴黎的夜空  是塞纳河夜晚万种妖娆的波光  可我总说北京校园里的梧桐叶  要比法国的宽阔  要比法国的绿得明亮  我总说  北语①的梧桐树  是莘莘学子梦想之树  是几代北语师生凝聚青春  凝聚心血凝聚智慧凝聚奉献的  成长之树  是我们这些远离亲爱的祖国  远离心爱的母校  远离同事和同学们的想念之树  我总是在灯火阑珊时最后一个离校  眼前悉尼的街道  昏暗中会变得与北京相似起来  我会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