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桥以北(组诗)

来源 :诗歌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angfang20080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雪事
  下雪的时候想起一个人
  是件幸福的事情
  想起一炉火,
  也是幸福的事情。
  想到那个人围着火炉读辛波斯卡
  邻居家的懒猫
  钻进屋里,窗外,雪越下越大。
  书籍某一页描了绣像
  雪使村庄有了宁静之美:
  枯枝和瓦楞,
  在黄昏里肤如凝脂。
  那个人捎来口信是件幸福的事情
  天黑透了,那个人
  没有任何消息,也是幸福的事。
  晨雨中突然想到
  我坐过的那把椅子还在
  秋雨滴滴明亮,
  像困顿中突然醒来的巨兽
  剥去椅面上那些已经
  掉色的漆皮,
  又一点点啃噬结构。
  木头也有一颗琥珀之心
  接受雨水雕琢,可能
  也惊悚过
  但现在乖极了
  像等着丈夫抚慰的妻子。
  我坐过的那个位置
  积满雨水,磨损过我尾骨的
  也被自然力磨损
  时间终究是公平的
  借给我们多少
  到某一天,就得还回去多少
  我常常因此而倍感幸运
  北京有很多园林,
  但没有一座是我熟悉的。
  阳台上的铁轨
  ——献给帕斯
  当阳台上的雏菊又一次迎来曙光
  我以为自己找到答案了,
  这些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和色彩
  向秋风递出橄榄枝。
  我想象中的铁轨,就这样降临,一寸一寸地
  楔入独居者的喉咙
  它们穿过隧道,撐开死亡的巨型铁幕
  使我有机会靠近你——太阳石。
  它们是无数只鸟同时创造的轰鸣
  又一瓣瓣自然散开
  并最终在你掌控的某个点交织
  “寻找一个活的日期”。※
  现在,我将拥有和你一样的十月,一样的困惑
  我独自居住在这里
  轰鸣和撞击是我年迈的邻居
  我是铁轨残破的部分
  贪婪地索取雨水,食物和情诗
  我把每一块领地都命名为:
  墨西哥城。我终身都在这里劳作
  栽种一畦又一畦的雏菊
  它们永不凋谢
  像我第一次读到你,每一个字符都是楔子。
  我决定卸去沉重的肉体
  卸掉耳朵和手指,卸掉爱的能力
  心甘情愿地接受奴役
  把所有的铁轨都通过阳台铺向你。
  我必须得尝试锻造一枚铁钉
  以精血喂养锋芒
  ——除了下午五点钟的你
  没有谁配得上闯入我的孤独领地。
  注:※部分引自帕斯《太阳石》。
  物语系列之野菊
  造物安排给我的使命是爱你
  像爱一束野菊,
  在暮秋,北京的街头,我和你一起等待
  一种卡夫卡式的小说语言。
  我相信它会在雨水中
  打开,呈椭圆形,向外围辐射
  足够支撑我们从共同的命运当中剥离。
  但我并不是你手中
  最后一张底牌,
  我的使命是像野菊一样,以纤细的纹路
  发出声音。我并不奢求你
  读懂这似是而非的几句
  我愿意再次被误解:
  我在这人世,每一天,诵读的每一行都是情诗。
  一个和另一个
  一个人会不会在另一个人
  走失的山路上旅行
  提着同样的灯笼,
  也穿马靴,
  偶尔学三两回
  布谷鸟鸣。
  一个人究竟会以多少种姿势
  想念另一个人
  当白雪就要
  像月光一样覆盖山岗
  和起伏的松林。
  涛声源自于阅读
  这古老典籍
  记载过一个人越来越轻的
  灵魂。那些细节
  突然安静下来
  像旅行,不可具体描述。
  在某日早晨,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有了同样的生辰
  交织、重叠
  像一对孤单的影子
  隔着松林,
  与时光对峙。
  甚至从来都不需要
  侵入彼此身体
  没有什么会比内心的鸟鸣
  更有意义。
  六行
  困住我们的不是墙壁
  而是墙壁上的时钟
  造物让我们能够分辨清楚
  每种轻微的响动
  我整夜都想要你,但困住我们的
  也不是墙壁上的时钟
  静物
  在我们中间,隔着方格子桌布,白瓷花瓶
  和平铺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这些暂时静止状态中的事物
  还完整保留着
  我们从彼此骨缝里取出来的药石味道。
  邻居在切土豆,也可能已炖好鱼,想象使人疲倦
  在我们中间
  方格子桌布有点像古老的欧式风格建筑。
  现在,我们需要一座船坞,需要灯塔
  鸣笛突然响亮起来。
  这恰到好处,我们需要某种声音,再嘹亮几分   ——我们需要某种载体摆渡。
  写给飞白的十四行
  我利用一个上午的时间整理卧室
  我得在天黑以前补充好
  需要添置的物件
  木质花架,棉芯被,以及几本地方志。
  我觉察到自己
  还陷在早些时候酿就的漩涡中
  多病的肉体像是暴风雨抛在巨浪里的
  一叶孤舟。
  夜还很漫长,我常常疑惑,我的朋友
  你最先厌倦的是什么
  我曾一个人
  独坐深山,看夕阳掠过荞麦地,落向你的城市。
  我似乎在刹那间醒悟过
  落日也和我们一样,有着欲言又止的悲伤。
  献诗
  我在你的晨光和鸟鸣声里
  辨认出生的痕迹
  那些废墟,一再塌陷,如今已悄然逝去。
  但它提醒我成长
  就是撇开疲惫,重新拐入林荫道
  在漫长的雪季降临之前。
  我在那里犯过的错误
  多想在这里,痛快地,再犯一遍
  我不想再背负什么了
  它们如此沉重
  我想摘除坏脾气。余生只听一场雨。并把它
  毫无保留地献给你
  ——我已经病了三十多年
  在这浩渺尘世,我只能日复一日,等你医治。
  六里桥以北
  六里桥以北是莲花池西,
  再往北就过公主坟,深入这座城市腹地
  我听过汽车和火车日夜鸣笛
  那么多楼层,窗户,卧室,
  没有一个使我感到熟悉
  只有日暮,才会给我安慰。
  辽阔的私人领域
  紧紧地封闭,
  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一个人生,也一个人死
  像小说里的托马斯医生,
  在这里,他从不曾留宿,任何一个女人。
  葱郁过的如今已是故事
  这些汉语词汇始终穷尽不了
  有或者无的意义
  在六里桥以北
  我轻轻地念出过自己的名字
  音节如颤动着的火焰
  它们时刻提醒我,
  另一种生活,还得继续。
  无所寄
  一个人的时候,也渴望夜雨
  渴望一点点光,
  紧贴没来得及擦拭的窗玻璃
  甚至都不需要支点
  就可以把北京城的孤独撬起。
  我这些年已经失去过多少
  而今只剩下些
  整夜咬噬骨头的小虫子
  等着你来,
  等着你命名,等着你养育。
  这样多好
  甚至留言都显得多余
  你必须得承认,最好的诗句,像松油灯
  把迷途的我们引往墓地。
  飞机
  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我才会
  望向天空
  看一架架飞机像鸟一样
  从大兴或者南苑机场
  载满我忧伤的同类
  起飞。
  有些时候,它们从远处赶来
  压低翅膀
  擦着民居屋顶
  去往降落地
  巨大的轰鸣声会遮住所有声音
  这时候,
  我的同类是它的一部分
  一颗螺丝钉,一块玻璃,一只仪表盘
  它们和暮秋的风一起呼啸
  提醒我最美好的时光
  就要被谁挥霍干净
  而你爱着的那个人,还在头顶
  飞。这感觉往往
  难以言喻
  造物就是如此神奇
  你看那道道痕迹
  是飞机留给天空和观察者的
  唯一语言形式。
  孤枕
  我常常忽略它柔弱的部分
  那些保留在枕芯里
  的阳光和雨水,
  牵引我走向山坡
  无边的荞麦地
  似乎闭住眼睛就能够想象
  撑破泥土的芽苗
  如今以另一种形式,
  融入车流涌动的
  孤独城市。
  它给予我需要的支点
  放置颈椎病。并再一次,驶入大海
  领受风暴之于桅帆的命运
  多么奇妙的纹路
  ——这些特拉克尔式的小小十字
  我因此而暗自悲戚也心生欢愉
  这糟糕的世界
  只有它,又陪我度过,这完整的一夜
  支点
  最揪心的哲学问题是,我抛弃了多少
  又得到过什么
  似乎过去只意味着难以琢磨的几天
  一个敏感多疑的男人
  在持续的秋雨中,完成全部蜕变,现在
  每一滴精血都是崭新的
  它们在苍茫和微渺之间选择独立
  而我当然有理由叙述
  日月,山河,园林,以及你和我。
  使人疑惑的已经成为过去
  我还年轻,并不避讳流言,我要做的是在此刻
  来到你们中间
  我也是獨立于你们中的那一个
  热爱野花比文竹更多
  当我热泪盈眶,我必须得因此而承认
  我是你们中的一个。
其他文献
每周末的早上八点多,我妈妈的例行“查岗”电话会如时到来,虽然偶尔会因为睡懒觉接不到。  燕归巢——亲情就在身边,不管走多远  “吃过了吗?”  “刚吃过了,你和我爸呢?”  “我和你爸也刚刚吃了,你爸爸出去锻炼了,我准备去买菜。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身体,有什么就跟爸妈说……”  这段对话似乎已经成为了我和妈妈之间的一种“默契”,我听了一句就知道下一句要说什么。  而“吃
没有比一盆烧得正起劲的炉火更敞亮的胸膛  風呼啦啦地响,火苗伸长脖子  看一个个出走的人赶往温暖的道场  我们都是鬼魂,游走高楼间做着白日梦  呼朋唤友,说着违心的话  我们已习以为常,拍着胸脯  将难以办到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我们就这样承诺、纠结、失信于人  面对一盆火  脸红  屋宇  浩荡的人群随着飞逝的流星划过时空  屋宇还在,梅花安静开放  我不得而知  环绕城墙的水流是怎样一种心态 
世上的一切,都是在未完成的状态当中,逐渐消解和增长。摆在每个诗人面前的真正的严峻现实是:如何在庞大无序但又万象陈列的诗歌丛林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向上的路径,以及如何在坚守与冒险的双翼之间,积攒最优良的“材料”与“黏结剂”,于绝顶或峰峦……至少无人处,建立自己的诗歌之塔。  诗歌绝对不是直接来源于现实物象乃至普通的情感和意緒的产物,至少小是用客观存在的“砖头”和“泥土”等“现场”和“现象”当中的“
50°的醉  年知天命,开始减去  突兀的枝叶,接纳每一阵清风。  日常浸润的晨光、阳光与星光  于我皆是大福报。  这个年岁,我已自觉,见光  见光中的万物,而忽视阴影。  乐山,乐水,乐其间的酿造  釜中沸腾的水,趋于平复。  那些在时光中不断筛留的事物  我日益欢喜  起居饮食,也不同往昔,  正接近精致的利己主义。  年轻时善饮的低度香醪  已基本遠离。  隔三差五的欢聚与告别  只中意5
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  不久前,我父母从国内来荷兰看我。一个周末,我开车带着爸妈去荷兰南部海钓,回程路上眩晕症犯了,恶心呕吐说不出话,只得把车交给我爸来开。幸好爸爸临行前在国内办理了驾照翻译件的公证,在荷兰短期驾驶是完全合法的。但由于我爸不熟悉荷兰的交通规则,每次按照导航拐弯前总要犹豫下,这样反常的行为很快被警察叔叔发现,我们的车被拦下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交警示意驾驶座上的老爸把车窗打开,我坐在后
本刊長期以来坚持精品办刊,力推有影响有特质的诗人诗作,精心策划编辑“头条”“隧道”等重点栏目,受到诗坛广泛关注。两年来,获第七届鲁奖提名的10位诗人有8位在本刊刊出作品,5位获奖诗人中有4位的获奖作品在本刊首发。最近中国诗歌学会策划编写的《2018年度中国诗歌报告》中,著名评论家耿占春、高春林以专节评析了本刊“头条”栏目诗人诗作。特予选发,以飨读者。  在一首小诗里,特朗斯特罗姆写道:“词而不是语
天空湛蓝,所有的门  都向我敞开  在这里,可以坐井观天  四月的风  无法吹进这亿年经流的井底  流淌着远古的诗意  双河溶洞,这亚洲第一的长洞  让时间静止,心动过缓  洞中,有时光的叹息隐隐约约  仰望天空  却不愿走出这一段黑暗  那潺潺的水流声  在叙说着一个个历史的远古传说  除了神秘,我无法想到更加合适的词语  黑色、幽静、旷达、深远  突然有一团团温暖向我袭来  有诗歌的意象不期而
你有一片空地等我涉足  你有几蓬青草,等我弯下身子  为它们浇水,或是清理出一条小径  你有一爿瓦屋  檐下的蛛网是新挂上去的  清风和月色一点点筛进屋里  而七月就要到来,银河  就要清晰明亮地横亘在我们之间  而我已感到疲倦,我想无限靠近你  梅雨季  雨季给了她足不出户的理由  许多热衷过的事物,她都失去了兴致  图画本上残留的小小污渍  已生出淡淡的霉斑  她索性推开本子和笔,趁雨的间隙 
我会在将来的某天  带你去东湖边转一转  看看波动的湖水  和长满垂柳的堤岸  然后,指给你看堤岸下  树木的根茎  它们挣脱出水泥和石缝  看起来强硬狰狞  “其实,说起来  也沒有什么,这不过是  因为根的趋光性。”  说这句话时  我要微笑着,并且  一直看着你的眼睛  暴雨  暴雨落在叶面上  有跳跃的声响  我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  好像都被它说了  有天意  想要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雨就
懈逅牧羊人  黄昏,牧羊人  赶着羊下山,沿着蜿蜒的山路  谁?挡住了路  领头的羊昂起了头  羊的头上是有犄角的  不知谁说了一声  山路弯弯  柏油路面不再泥泞  给羊让路  羊,小心翼翼朝着山下奔跑  牧羊人说:  “羊,知道回家的路。”  太陽雨  太阳,悬在空中很久  走在山林  汗水沿着脖子直达脚底  水,滴入胳膊上  雨,真的从太阳上落下  雨点越来越大  亭子间,观洋洋洒洒  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