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聘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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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回顾:周为鹦为私奔做足了准备,没想到……李崇竟然直接带她进了宫!
  我站在冒着黑烟,成为一堆废墟的周府面前,悲从中来,痛哭流涕,我问:“这究竟是哪个狗娘养的干的?”
  宋焦跟我说,当日我与李祟离开后,徐天生跟周慎从白日打到了黄昏,最终周慎铁青着脸收剑离开了,徐天生望着我门户大开的周府,双眼闪过一丝邪念。
  他把围观的宾客全赶进府里,让他们挨着圆桌坐下,几个小喽啰把守着望风,徐天生就跳到一个桌子上,对众人说:“喝了喜酒的交份子钱!”
  一个人捂住口袋,警惕地望着他:“我凭啥给你交份子钱?”
  徐天生一愣,立即跳下桌,揪着他衣领:“干吗,喝了喜酒还不交份子钱,耍流氓哪你,信不信我叫官府把你抓起来!”
  其余人纷纷不满起来:“咱们好歹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是什么东西!”
  徐天生猛然一拍桌子,对众人说:“你们这群想喝霸王酒的无赖,本大爷告诉你们,还没人敢无赖到我头上!我今儿替周为鹦收钱,得了她亲自授意的,不信你们回过头问她,今晚你们不交钱的,一个都别想回去!”
  于是,徐天生喜滋滋地一个接一个地收钱。收到一个紫袍公子的时候,徐天生却停下来,奇怪地望上一看,这人是曹东吹,正神情倨傲地瞥着他,一副无动于衷不准备掏钱的模样。
  “奶奶的,”徐天生怒不可遏,一把扼住他的小脖颈,“曹二狗,你听不懂人话?”
  “徐天生,我劝你赶紧带着那帮人滚蛋。”他轻声说,“虽然你贱命一条,但我心地善良,菩萨心肠。”
  徐天生正欲动手,突然耳膜一声震响,脚下不稳,感到地面都晃了一下,后院方向火舌腾起,热浪直逼!徐天生心知不妙,一招手,众人纷纷夺门而逃。原本他们是逃不过的,但是恰好,先前一拨交了钱被放回家的人跑到了官府告状,于是十几个巡卫军气势汹汹地就来捉徐天生,这时正遇上周府后院着火,巡卫军轻功了得,飞进去一手一个拎鸡崽似的把人救出来了。
  他们前脚一离开周府,周府就爆炸了,热浪滚滚,差点燎了徐天生一身毛。
  “所以,这是曹东吹干的?”我沉着脸问。
  “对,人現在还被押着。不过,我听说一刻前他已经被曹家花钱保出来了,曹老爷说这小子有病,还请大家宽容宽容。”宋焦说。
  我又气又愁,问:“这下咱们住哪儿,难不成学徐天生露宿街头?”
  李祟笑着说:“不急,到时候我跟神婆求一求,咱们住神殿去!”
  我与李祟暂时是这么合计的,第二日一大清早,我就往曹家兴师问罪,李祟跟我身后壮胆儿。薛得香今日跟他爹一起上山烧香去了,要不然他也得来。
  我其实还是挺怵曹家老爷的,别看他如今挺大年纪,年轻时候是满京都公认的二愣子。人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这个读书人却不同,精瘦有神,一股子好力气,可谓读书人里最能打的,能打的人里最有文化的。据说他当年横行朝堂,满朝文武没人敢惹他。为什么?因为他又愣又直,不计后果,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人就最怕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管你什么身份,他只管出气再说。要是谁跟他意见不合,一句话没说对,他就红了脸,但在朝堂上还是沉默地憋着。一下了朝,就像小混混一样幼稚地把人堵在角落,半是威胁地问:“怎么啦张老,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想呀,就当朝文官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下地溜达几圈都要大喘气,被曹东吹他爹一堵还不晕厥了过去。
  当时张尚书就这么娇弱地晕倒在地,曹东吹他爹把张尚书背着,从京都东城背到西城,把他送回了家。就这么一背的情谊,令张尚书感动不已,忘了把他吓晕厥的人是曹东吹的老爹了。之后,每天上朝张尚书都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曹东吹他爹一提什么意见,张尚书就连连附和:“是是是。”
  这令曹东吹他爹毛骨悚然,又一次在下朝的时候把张尚书堵在了角落,满是威胁地说:“张老,我劝你自重自爱一点,别想作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张尚书一听他姐姐的名字,立刻吓得抖了激灵,再不敢提这话。
  曹家老爷并不可怕,他再愣,总能收拾住,可收拾了他,他姐姐就会来算账——曹家老爷的姐姐是当今皇后,大家提起她都嘘了声。听说她很凶,如同夜叉恶兽,又很有本事,当年就是她辅导年幼的皇帝亲自征战。
  我小时候入宫见过她一面,只觉得她是个很慈爱温柔的女人。那时,她把我抱在膝头,用手指捻碎了鱼白糕一点点喂我吃,美丽的面容含着微笑,令我心神荡漾。
  然后淘气的皇帝就跑来了,他那时已经二十多岁,还是风风火火的少年心性,噔噔噔地跑上来够鱼白糕的碟子,结果一失手把碟子打翻了。一点小过失而已,瞬间空气冷却下来,皇后用眸子凝望了皇帝一会儿,他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时至今日,皇帝仍没有唤过皇后的名讳,只喊她曹姐姐。当时我心想,原来皇后也不是这么凶,只是对皇帝凶而已。便是有这么一位强横的女人给曹老爷做姐姐,大家也只好由他愣下去。虽说这几年皇后去了云渡山静养,大家还是不敢惹曹老爷。因为他多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简直青出于蓝胜于蓝……
  我从前喜欢曹东吹的时候,我舅舅就苦口婆心地劝我:“为鹦,你要想清楚呀,这一家子是狼窝啊!你说你嫁进去了,不说天天要被曹东吹气死,他老子也不是个省事的,上头还有个皇后压着,万一你生了个儿子,继承了他家剽悍的基因,那你不一辈子都没个安生了?”
  我听说曹老爷也对曹东吹说过类似的话:“东吹呀,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能跟周为鹦混一起,不然你苦读的圣贤书就全被糟蹋啦,没用啦,成亲以后你给她讲道理她也不听的,女子难养,周为鹦最难养!”
  我今日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曹府管家通报过后,我被领着一路进了大堂,曹老爷一人安静地坐在左侧,听到动静眼皮也不抬一下。
  “周为鹦,你怎么还没死?”
  曹老爷开口永远都这么实诚,他问出了广大京都劳苦百姓的心声。我高声说:“我来要钱的!”   紧接着,我又说:“老不死的,你儿子把我家炸了,這就完了?你当我好欺负啊!”
  曹老爷终于瞥了我一眼,胡子一动:“银两明日一文不少地给你送过去,滚吧。”
  我一动不动:“还有呢,把曹二狗给我喊出来,让他给我磕头道歉!”
  “你这混蛋欺人太甚!”曹老爷大怒,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我曹府何时轮到你撒野了?”
  我想起曹老爷上次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头被他拿洗衣的棒槌追着敲了二十下。也不知曹老爷平日这么养尊处优的人,是怎么顺手搞到棒槌的。
  我一哆嗦就往后退:“老匹夫……你想干啥?”
  李祟恨其不争地看了我一眼,大摇大摆地坐在曹老爷刚坐过的桌子上,摆出一副主人的优越模样:“曹老爷,为鹦一个粗人不会说话,我替她跟您说。您把令公子请出来,我们就问几句话,我保证,不会让令公子受到皮肉之苦的。”
  “保证?还保证呢!我给你保证!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曹老爷跳起来,从背后掏出一个玉瓶,每说一句必拿玉瓶敲一下李祟的脑袋。
  我愣住了,难道这曹老爷打人还分人?对我就用棒槌,对李祟就用玉瓶?
  “不得了不得了,”李祟一边捂着头,一边怒道,“你这老匹夫,我他娘不爱说脏话,你他娘别逼我说脏话!”
  我见李祟吃亏,转头就跑。然后,李祟被曹老爷摁在地上摩擦,他骂道:“你这老匹夫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小爷我尊老爱幼……你再打我,你再打一下试试!”
  紧接着,李祟冲我哭喊道:“我媳妇儿呢?周为鹦!你夫君要被打死啦,你还跑得贼快!你这狠心婆娘!”
  我停下来,犹豫道:“李祟,你打他啊,你打啊!”
  李祟咬牙切齿地冲我道:“我能动手吗?我这一动手,还不把他这把老骨头给拆了。我家里有一个老爹已经够烦了,把他打残了,我还得替曹二狗养爹呢!”
  “周为鹦!你不能这么无情!快带我走!”李祟一手抵挡曹老爷的攻击,一边朝我大叫。
  我回头喊道:“李哥,李哥,你撑住啊,我马上去报官!我跟巡卫军大人最熟啦!”
  “你这混账婆娘!你男人被打你也不心疼!”李祟委屈巴巴的,他见我铁石心肠,只顾自己逃跑,又转头对曹老爷大吵,“都欺负小爷!反了你们了!”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擦了嘴边的鲜血:“狗屁尊老爱幼,小爷我不管了!”
  李祟正要动手,内堂却传来一声轻喝:“都住手!”
  一个憔悴的人影缓缓走出,苍白的脸蛋,眼尾上翘的眼睛,正是曹东吹。
  我一见债主,顿时不走了。曹东吹对他爹说:“父亲,让他们走吧。”
  “让我走?”李祟冷笑一声,“你们把小爷打成这样,这么简单就想让小爷走了?告诉你们,赔偿金翻倍!曹二狗,你出来得正好,你这小子胆儿贼大啊,还敢把小爷人生头一次的婚事给搅了,放烟花放炮仗好玩儿啊你。”
  “不是我。”曹东吹微微皱眉。
  “你们欺负小爷是外地人,小爷我跟你们拼啦!”李祟显露出他的泼夫本性,瞅准了曹老爷,一头撞去,学成亲那天我对付他的样子,用头顶撞着曹老爷的小腹。
  我一见这又要干仗,为免被殃及,拔脚就走,一只手臂平展开来,拦住我的去路,这人眼角上扬微红,一副桃花相,眉梢眼角端的是风流惬意。
  “周为鹦,进了我曹府,还想跑?”他声音慵懒,一把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怔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然后不敢置信地转回来,心底已经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不是因为有人拦住了我,而是拦住我的这个人,跟后面拉扯李祟的人,都是曹东吹!
  李祟也注意到了异常,我后退数步,退到他身旁,震惊之余不免细细比较这两个曹东吹。
  两人虽长得一模一样,最先出来的曹东吹却气质清朗干净,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后面拦住我的这个曹东吹,打扮得妥帖却也掩不住那股斯文败类的混账气息,笑吟吟地看向我,眼里却满是杀气……
  正经曹东吹说:“让他们走,我的主意。”
  败类曹东吹挑了挑眉:“不准,今天单数,我做主。”
  正经曹东吹又皱眉:“你是不是非要胡闹?”
  败类曹东吹笑道:“做小弟的还敢教训起大哥来了?”
  这两个曹东吹争执了半天,还是曹老爷拍板,叫我俩赶紧滚出去,我跟李祟便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府。我心里怅然若失,这世间竟然有两个曹东吹,而我从前竟没发现过……那什么时候是正经曹东吹面对我,什么时候又是败类曹东吹面对我的呢?
  “周为鹦!”李祟似乎忍无可忍,整个人几乎贴我脸上了,“我看出来你又在惦记曹二狗那个小娼夫了!”
  “李祟,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戳着他脑袋低吼。正在此时,有个曹家的奴仆匆匆跑来,对我嘱咐一句:“曹公子跟您说,明日午时在衔珠阁一聚,他有话要对您说。”
  我心底疑惑,是哪个曹公子,正经的还是败类的?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便跑开了。
  李祟一直在纠缠我,他几乎嚷嚷了一路:“周为鹦,你也太混账了,你夫君我差点死在那老头儿手下,你竟敢先跑路!”
  看起来李祟似乎真的伤透了心,他连“鹦哥儿”也不喊了,一口一个“老王八”“狗贼”“狗大”……
  曹东吹的约,我本来不想去赴,谁知李祟偏要拉着我去。他冷哼一声:“你心虚,你不敢了,是不是!”
  我与李祟在第二日午时赴身衔珠阁,曹东吹早在最高的雅阁等候。一见我,他便躬身做礼:“为鹦姑娘,当日多有得罪。”
  我一瞧放了心,这一定是正经曹东吹了。他接着又说:“炸掉你家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兄长。”
  我说:“你跟你那哥哥生得从鬓角到脚趾,一模一样,我该怎么信你的说辞?”
  他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真正的曹东吹是我,我那哥哥原来有个名字,叫做曹正义,可是他不准别人喊这名字。我与他是一同从母腹中出来的双胞胎,他比我早出生了一刻。当初我姑姑,也就是曹皇后,认为双生子将来一定会兄弟阋墙,闹得家门不宁,因此要送一人去乡下,以免争斗。母亲苦苦哀求,只说让我俩长大一些再送一个离开。我与哥哥长至四岁时,性情相异,哥哥顽劣活泼,我文静规矩,陛下亲临曹府,见了哥哥十分喜欢,有意让他做曹府的家主,姑姑曹皇后却更属意于我,帝后之间相持不下,母亲唯恐帝后之间生怒,于是明面上说送走了哥哥,其实,我与哥哥还待在府中,只不过两个人用了一个人的身份。虽然后来帝后知晓了此事,却也默许了——毕竟明面上的曹家家主只有曹东吹一人,无论我与哥哥在往后的争斗中谁获胜,都不会造成家族的分裂动荡。”   我问道:“那你这时把我叫来,想做什么?”
  “因為哥哥他……”曹东吹看了我一眼,“哥哥他已经厌倦了与我同用一个身份,迫不及待地与我分道扬镳,一决胜负了。”
  “你不会想让我帮你夺这个家主之位吧?”我大惊失色,“二狗,你疯啦,你要我替你下黑手揍哪个人我还行,你们曹家那一大家子宅斗我可一窍不通。”
  “更何况,我身边这还有一个天天净惹事儿的小炮仗,”我一边说一边准备走,“这可不行,不成行。”
  “周为鹦,你有所不知,我找你自有我的原因。”他拦住我,“我身后是曹皇后支撑,哥哥倚仗的是陛下,可是近日我发现……你们周府竟也与哥哥走到了一起。这其中定有原因,我只要你替我查出来。”
  我面露难色,既不好拒绝曹东吹,但又实在不敢趟这滩浑水。
  李祟怕我答应,连忙拉我到一旁,郑重其事地说:“狗大,既然咱们是夫妻了,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你说。”
  “狗大,你上次不是说你查到我在家并不受宠,反而百遭父亲弃嫌吗,确实如此,我打小就很少见到爹爹,下人们也给我使眼色,成日缺衣少食,惶恐度日。我九岁前就是一个病秧子,身体痩,面色也不好。不仅如此,我们王府频频遭袭,每年都会发生许多场刺杀,只不过我居住在冷清的偏院,甚少波及到我。后来我听人说,那每年派出刺客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正是当今曹皇后。”
  我吓了一跳,问:“曹皇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祟道:“我如何知道她心中所想。后来我又得知,传出我非父亲亲生,令我遭致父亲冷落的,也正是那位曹皇后,想来她与我家恩怨不少。”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去帮曹东吹吗?”我说。
  “正是。”他笑道。
  “这样啊。”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目露凶光,双手扬起,做拧他耳朵的模样,“李祟,快招,你到底有什么心思?”
  李祟一跳三米外,挨了半晌,终于如实相告:“好吧,狗大,我要告诉你的小秘密其实……北域刚传来消息,我爹爹第三十九房小老婆快生了。这很危险啊,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万一生下的是个男孩儿,那以后咱俩回北域,肯定一分钱都讨不到了,我世子的位子都难保啊!”
  “你不早说!”我哀嚎一声,想起成婚当日浪费在这小子身上的真金白银,怒得揪起他的衣领,“你这天杀的,你这是骗婚!老子要报官,把你捉去卖了做兔儿爷!”
  “但是不怕!”李祟在我的巴掌落在他脸上之前大喝了一声,“狗大,昨天晚上你睡了之后,曹正义派人给咱们送了一千两银子,只要咱们站他那边,我们不仅能重新修座宅子,还可以去扬州玩儿划船啦!你开不开心!”
  “你这败家爷们儿!”我飞起一脚就要踹他。
  “所以说,狗大,你可千万不能帮曹东吹。”李祟轻松架住我的腿,笑嘻嘻,“不仅因为曹皇后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还因为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谁能跟钱过不去啊!”
  正在我与李祟僵持不下的时候,曹东吹忽然出现在背后,幽幽地对李祟说:“你就这么支持曹正义,连他意图给你戴绿帽子也欢喜吗?”
  闻言,我与李祟浑身一震。紧接着,李祟放下我的腿,眼睛紧盯着曹东吹:“你在说啥?”
  “知道我哥哥为什么在你们新婚之日去炸府吗?知道为什么我哥哥要选在这个时候与我脱离身份吗?”
  “你说!”李祟一步步逼近他。
  曹东吹面对暴怒中的小狼狗李祟丝毫不惧,道:“他的不满由来已久,而你们的大婚却是引子,他深知如果自己不确立身份,便无法成家立室。对了,没错,他就是喜欢周为鹦!”
  我如五雷轰顶,这眩晕来得绝对比当年夫子一巴掌打掉我的门牙还猛烈。
  曹东吹继续说:“虽然我很难理解周为鹦有什么好喜欢的,但这就是我哥哥曹正义……”
  突然,曹东吹沉默了,他想起小时候,他与哥哥交换着去学堂的日子。有一日散学回来,哥哥说:“那个叫周为鹦的今天掉粪坑里了,哈哈哈哈,捞上来的时候真的好臭,哈哈哈哈……”
  又有一日,他说:“那个叫周为鹦的今天被夫子打掉了一颗门牙,哈哈哈……她哭得好丑,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曹东吹不免缓缓感叹出声:“真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你说的都是真话?”李祟问。
  曹东吹瞥他一眼:“君子从不信口开河,胡乱涂抹他人。我本来不想说,可是曹正义惦记人妻,太不是个东西了。”
  李祟五指一张,即刻拍碎一张桌子,冷声道:“曹东吹,你这个忙小爷我帮定了。曹正义那厮在哪儿?小爷立即收拾了他!”
  曹东吹激动得竖起大拇指:“李少侠当真是仗义!”
  我深知李祟就是小炮仗,一点就着,现在曹东吹给他捧几下臭脚,他就更飘飘然了。
  看来这曹东吹也是个阴险的家伙,他拉住李祟,伸手说:“少侠请请请。”
  我怕李祟这小炮仗又闹出什么大事,于是也挤过门去,用手指着他的脸唬道:“我告诉你李祟,你要给我不老实,我分分钟休了你。你不但得还我钱,还得成为无业游民被赶回北域去。”
  我正吓他,楼下一群人抬起头,我注意到他们在看我,于是也顺眼看去,锦衣华服羊脂玉膏好大一拨人!为首两个刚刚在交谈的男子,一个白衣金绣,一个紫衣琼冠,正是我弟弟周慎和那魔头曹正义!完蛋了,真是无巧不成书,看这情形,我弟弟八成真的跟曹正义勾结上了。
  曹正义一收折扇,双眼一眯,笑得明媚风流:“周为鹦,李祟,你们跟吾弟,躲在这小阁楼里,密谋什么龌蹉事呢?”
  没想到我还没追究他拐骗我阿弟周慎的事,他反倒质问起我来了,我怒气冲冲地伸手一指:“曹正义,你休得胡言!”
  他脸色一沉,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谁是曹正义?真是闻所未闻。我乃曹家未来家主曹东吹!”
  “你弟弟都对我们如实相告了,你分明就叫曹正义,正人君子的正,义薄云天的云!你如何配得这名字?”   他听我喊出他的原名,恼羞成怒,撇下那一拨人,噔噔噔上楼就要揍我。我见势不好,往后一躲,他手落了空,没打着我。曹东吹拦住了他,他后退三步,整整衣领,又是一脸温柔的笑:“吾弟,你到底把为兄的事出卖了多少?”
  李祟懒懒地站出来,冷笑道:“他没说什么,就是拆穿你的下流心思。你竟敢偷偷喜欢我家狗大!”
  曹正义思索片刻,终于明白这个“狗大”指的是我。他满面通红,气得血液沸腾,浑身发颤,手指着李祟:“好恶毒的心思,你!你竟污蔑于我!”
  他冲上来揪住李祟的领子:“本公子一定要将你这条舌头拔出来喂狗。”
  李祟勃然大怒,反揪住他的领子,青筋毕绽,逼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在瞧不起我家狗大?我家狗大有什么不好?你见过京都有哪个女人一顿饭能吃四碗吗?你见过京都有哪个女人打嗝比她更响吗?我家狗大不仅一次能搬十六块砖,还会纳鞋底儿,做特别好吃的拔丝地瓜,你说,你凭什么不喜欢她!”
  我在一旁怯怯地开口:“小炮仗啊,其实,那个鞋底儿是府里小丫鬟做的,拔丝地瓜是我上外边儿买的……”
  然而李祟已经听不下我说的话了,他激动得伸出舌头摆来摆去不断挑衅曹正义:“你不是要拔小爷的舌头吗,来啊,你来啊!”
  李祟这股作死的劲儿时常让我联想到歪嘴徐,人们叫他不要把手伸到洞里他偏伸,叫他不要跳下去他偏跳,嘴里还说:“嘿,我这暴脾气,我就不信了!”
  当然,每次他的下场都是很惨烈的。可是我不能让李祟这么惨,因为他的医药费还得花我的钱呢。我从背后抱住李祟,说:“李哥,算了算了……”
  李祟好不容易平息怒气,曹正义抹了一脸刚刚被李祟溅的唾沫星子,面容平静地缓缓吐出几个字:“你这……北域来的野种小杂碎。”
  看来曹正义是铁了心要彻底点燃这个小炮仗了。曹东吹清楚他哥哥,从来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是隐隐对李祟动了真怒。
  但是现在还不是与曹正义完全撕破脸的时刻,于是曹东吹开始安抚李祟:“他们今日人多势众占上风,李少侠,我们改日再找他们麻烦。”
  “怕我输吗?”李祟笑起来,认真地拍了拍曹东吹的肩膀,“放心,我除了武力值超高,人长得超帅,也就没有什么优点了。”
  闻言,我泪眼婆娑地问曹东吹:“曹公子啊……那个……李祟的医药费你报销不?”
  李祟上前,正要动手,忽见楼下一个人跃上,是周慎。他抓住扶栏边沿,一个翻身就利索地进来,挡在李祟和曹正义身前。
  李祟跟周慎是老冤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这次周慎很明显并不是来找李祟打架的。
  “长姐,”周慎的目光越过李祟,径直看向了我,“曹正义是与周家结盟的人,你们不能动他。”
  我立刻点了点头,周慎又说:“三日后家宴,外公嘱咐,长姐你不能不来。”
  我问:“能带上李祟吗?”
  周慎终于瞥了李祟一眼:“外公说,这是家宴,最好不要随便带外人进来。”
  李祟扭过头,冷冷地道:“小爷不稀罕。”
  我终于忍不住,拉过他警告说:“李祟,你给我老实点儿啊,你爹爹第三十九房小老婆还不知生的是男是女呢!”
  这下触到他的软肋了,他的气焰矮了半头,没精打采地靠在我肩头。我见他这副温顺的模样松了口气,边摸着他的头发边说:“听话就好啊,我一会儿给你买拔丝地瓜吃。”
  后来曹东吹要我与李祟陪他回家,理由是怕他哥哥不择手段派人刺杀他。我不禁替他发愁,就他这样怎么跟曹正义争家主?分别的时候,曹东吹握着我的手,叮咛道:“求为鹦与李少侠一定要替我查出兄长与周家的牵连啊。”
  回到神殿,我百般劝李祟:“小炮仗啊,到时候你可一定得陪我去家宴,我最近惹了这么多事儿,外公可凶了,我怕他抽出藤条打我,你能看着你媳妇儿被打吗?打我就是打你的面子啊!”
  李祟轉过头,语气生硬地道:“不去!”
  我背手,仰着脖子,故意说:“好好好,你不去。我告诉你,万一你爹爹生的是个儿子,你就成了个穷光蛋,我到时候就回去向外公认个错,保证休了你这泼夫,让你收拾铺盖睡大街去!”
  李祟咬了咬嘴唇,但最终还是说:“不去!”
  我俯身,几乎是哀求他了:“李哥,咱们在神殿这些日子都不能碰荤腥,你不想吃猪蹄儿、猪肚、猪肠子还有大螃蟹吗?我告诉你,我舅舅烧的肉可好吃了,那红皮儿泛着油光,肥瘦均匀,一口下去外焦内软,腻腻的汁水都要溢出唇齿;还有咸鸭蛋,一筷子下去,油油的红彤彤的蛋黄就破了皮,特别香!”
  李祟咽了咽口水,动摇了:“好,看在肉的面子上,我就陪你去一趟。”
  我欢喜得不得了,觉得此去家宴皮肉之苦应该是挨不着了。
  我与李祟去周府的那晚,我俩都挨了一天的饿,神殿里全都是瓜果糕点之类的东西,李祟跟我索性就不吃了,准备去家宴的时候大蹭一顿。
  我与李祟双脚一踏进府门,就如要投胎的鬼般,双眼直放光,哈喇子直流。但我知道外公在前不敢放肆,于是拉着李祟先跪着行过礼,然后飞身就坐。
  可我一看桌上,就愣住了。李祟更是立刻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满桌子的菜说:“周为鹦,你骗我,一块肉都没有!”
  李祟哭得委屈巴巴,楚楚可怜,鼻涕与泪水流在他那张俊俏的脸蛋上,我心情复杂,昔日威风凛凛的北域小霸王竟因一口肉伤心成这样……
  我问周慎:“阿弟,为什么今日只见素不见荤啊?”
  周慎向我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前几日吃得太腻了,外公肠胃不适,所以今日小厨房做的饭菜都以清淡为宜。”
  “这样啊。”说着,我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我不依!”李祟悄悄在我面前凶狠地说。
  我无奈地按着他的头:“李祟,你别闹脾气,这虽然在我家,我也做不了主……”
  闻言,李祟泄了气,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馒头片。   这张桌上就我与李祟、舅舅、外公、周慎五人,我突然想起一件正经事,问道:“平日我们周家从不参与什么争斗,为什么这次要帮助那不太熟悉的曹正义?”
  一时间桌上寂静无声,我以为失言,便不敢再说。然后,舅舅的筷子落下,他说:“曹正义这个人很聪明,他的事你不必深究。”
  周慎对我说:“我知道阿姐你有意帮助曹东吹,可是曹正义是外公要扶植的人,他也是陛下心目中的人选。你还是不要干涉此事,以免最后与人起冲突,碰一鼻子灰。”
  一向无把握不断言的周慎都向着曹正义,我知道家主之位一定与曹东吹无缘了。
  外公突然放下碗,开口:“你从来胳膊肘向外拐,上次不听我的话嫁给了李祟,这次又违逆家族的意思,跟曹东吹一伙,为鹦,你究竟几时才能像你弟弟一般懂事?”
  我连连摆手:“外公,我不敢,我这次回去就回绝那曹东吹。”
  李祟放下被他戳得稀烂的馒头,扔了筷子,两只手臂懒散地搭在椅背上。他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这个小炮仗平常就很难掌控,更何况现在还是饿肚子的状态。
  外公最看不得李祟那副纨绔做派,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对我说:“我早先准备将你嫁给曹正义,谁知那天在游船上与你见面的竟是曹东吹。如果不是让这小子坏了好事,你今日怎会嫁给李祟,闹得家宅不宁。”
  我一惊,接着庆幸自己现在嫁的是李祟,这小炮仗虽然能打但是天真容易受骗,换了那老奸巨猾的曹正义,我真的要死无全尸了。
  李祟正打哈欠,闻言站起身,愤愤地说:“不吃了,我要回家。”
  “你想怎么走都行,但是长姐她必须留在这儿,”周慎也站起身,“周为鹦是我家的人,断没有跟你走的道理。”
  李祟弯起嘴角,慢悠悠地绕过桌子,走到周慎身前,低声道:“是不是好久没打你,你忘了怎么跟姐夫说话?”
  周慎握了握腰间佩剑:“在周家动手,你可能会死。”
  李祟贴近了周慎,两个人的睫毛都很长,互相在对方脸上扫来扫去,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进行攻击。如果不是因为在周家不许亮剑,周慎早就拔劍砍他了;如果不是因为挂念着那他爹第三十九房小老婆的肚子,李祟也早就拿拳砸他了。
  这时,一道黑影般的人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看到那一袭黑斗篷,帷帽下露出的半截弧度玲珑的下巴,明珠般的肌肤,我立刻知道那是李祟的贴身护卫陈鼻。
  只见陈鼻附耳李祟,说了几句话,李祟立刻笑逐颜开。他一脸春风得意,兴奋地转过头对我说:“周为鹦!我爹的小老婆生啦!”
  “生了什么?”我紧张起来。
  他哈哈大笑:“三个女儿!是三个女儿!”
  “哎,我始终还是北域唯一的霸王世子爷,啊哈哈哈!”他感慨道。
  “走!小爷现在有钱了,”他拍拍陈鼻手上捧的绣嚢,对我伸手,“咱们明天就去修新宅子!现在我带你去吃大猪肘子!想吃啥吃啥!不怕撑了!”
  他话音没落,我就猛扑进他怀里:“李祟,你对我真好!”这句话绝对是真挚的,我激动得几乎哭出来,有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下期精彩:曹正义得知了京都周家的秘密,妄图以此来威胁周为鹦和李祟,关键时刻曹东吹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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