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地铁，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妻，均着黑衣。已是仲秋，她却还穿一件黑短袖，但从质地上看，该是纯棉的。脚上穿着那种旧式的赭红色丝袜，中跟黑皮鞋，跷起腿来的姿势很迷人，我恍惚了一阵儿，忽然想起民国老上海月份牌上着旗袍抱琵琶的女子的坐姿，对，她就是这种味道!可以说，就是她的坐姿，她那完美相搭的双脚，一下子吸引了我，让我忍不住连带着往对面看了好多次，平时，我是从不爱多看别人的路人甲，因为难为情。
　　目光上移，她的脸更让我着迷。皮肤是松弛了，想来一定已六十出头，眉毛亦未曾刻意修理，却一丝不苟地涂了满唇的鲜红。她的神情却一直很淡然，一只戴着玉镯的腕很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左右观望来来往往的过客，独成一道风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闲逸的身姿里，掩藏着太多的风情，使我心魄为之着迷。
　　他，更奇。头发是花白了，可却还在深色长袖外穿着一件小伙子爱穿的那种无袖黑夹克，布质，拉链将领子骄傲地撑起，腿很修长，一条褪色的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搭在腿上，颜色不那么白也不过分蓝，或是因为岁月的汰洗而更添一层低调的韵致。裤脚随意微卷，长管的白棉袜有体育品牌的标志，半旧的藏青色球鞋，系鞋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亦是漠然，仿佛天地不仁，他还是一个内里热烈的少年郎。
　　与之共处近二十分钟，他们不时变换坐姿调整舒适度，但她始终自然而然地微倚在他肩头，以那只戴玉镯的右臂，神情漠然，仿佛天高云淡。远观，他们二入整体上像两株交缠的古意婆娑的柳。有几次我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偷偷往对面扫视时，正好跟他们的眼神撞个正着，好像当年情窦初开时总爱往心仪的男孩那里速速看一眼，眼神又羞涩又迫切，又如麻雀啄食，瞬即受惊则振翅而飞。我这厢俗不可耐地好奇着、激动着，坐在对面的他们却一直不以为意，仿佛已经习惯这样被看，于是我只有更窘、更期待窥看。
　　黑色穿在他们身上，如此恰到好处，不事张扬，却所有的风情都静静地自其气定神闲中从容散发，一如空各幽兰。我想起“境界”这个词，有人说观面相而识人，又有“气场”一说，我觉得这些说法在那一刻全部得到了印证。我被对面这对黑衣老夫妇的风度折服，心悦诚服。
　　整个途中，我从没想到“爱”这个字，可他们彼此之间那种淡定的默契，真让我好生羡慕。长这么大，我一直隐隐羡慕那些可以将黑衣素服穿出一种灵魂之魅的人，这次终于不期而遇，又惊又慕。
　　透过黑色，我看到华丽丽的青春和爱情，永盛不哀。
　　他们简直可以直接入小说。
　　
　　编辑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