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情到深处文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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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风格谈
  朱自清(1898~1948),现代著名散文家、诗人、学者、民主战士。他的散文清新、朴实、优美,风格独特,自成一体,许多作品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名篇。《给亡妇》《别》《冬天》《背影》被誉为“白话美文的模范”。“富有至情”,是他散文的灵魂,也是他散文打动人心的关键。他曾说“用笔如舌”是他文章的极境,富有“说话风”的作品“读了亲切有味”。他的叙事散文,是用真情实感谱写的至美之音,是毫不矫饰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和心灵的艺术品。
  作文观
  《庄子·渔父》中说:“不精不诚,不能感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贵于情,情贵于真。国学大师季羡林认为,“文章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我的文章不是挤出来的,而是流出来的。”真情是文章的灵魂,说真话、诉真情才是文章自成高格的关键因素。朱自清先生的散文不避琐细,不加修饰,却以至情感人;诉说生活细节,却能于细小处见真情,于平实的叙述中掀起情感波澜。
  名篇名段
  给亡妇
  朱自清
  谦,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经死了三个年头了。这三年里世事不知变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这些个,我知道。你第一惦记的是你几个孩子,第二便轮着我。孩子和我平分你的世界,你在日如此;你死后若还有知,想来还如此的。告诉你,我夏天回家来着:迈儿长得结实极了,比我高一个头。闰儿,父亲说是最乖,可是没有先前胖了。采芷和转子都好。五儿全家夸她长得好看;却在腿上生了湿疮,整天坐在竹床上不能下来,看了怪可怜的。六儿,我怎么说好,你明白,你临终时也和母亲谈过,这孩子是只可以养着玩儿的,他左挨右挨,去年春天,到底没有挨过去。这孩子生了几个月,你的肺病就重起来了。我劝你少亲近他,只监督着老妈子照管就行。你总是忍不住,一会儿提,一会儿抱的。可是你病中为他操的那一份儿心也够瞧的。那一个夏天他病的时候多,你成天儿忙着,汤呀,药呀,冷呀,暖呀,连觉也没有好好儿睡过。哪里有一分一毫想着你自己。瞧着他硬朗点儿你就乐,干枯的笑容在黄蜡般的脸上,我只有暗中叹气而已。
  …………
  除了孩子,你心里只有我。不错,那时你父亲还在。可是你母亲死了,他另有个女人,你老早就觉得隔了一层似的。出嫁后第一年你虽还一心一意依恋着他老人家,到第二年上我和孩子可就将你的心占住,你再没有多少工夫惦记他了。你还记得第一年我在北京,你在家里,家里来信说你待不住,常回娘家去。我动气了,马上写信责备你。你教人写了一封复信,说家里有事,不能不回去。这是你第一次也可以说第末次的抗议,我从此就没给你写信。暑假时带了一肚子主意回去,但见了面,看你一脸笑,也就拉倒了。打这时候起,你渐渐从你父亲的怀里跑到我这儿。你换了金镯子帮助我的学费,叫我以后还你;但直到你死,我没有还你。你在我家受了许多气,又因为我家的缘故受你家里的气,你都忍着。这全为的是我,我知道。
  在浙江住的时候,逃过两回兵难,我都在北平。真亏你领着母亲和一群孩子东藏西躲的;末一回还要走多少里路,翻一道大岭。这两回差不多只靠你一个人。你不但带了母亲和孩子们,还带了我一箱箱的书;你知道我是最爱书的。在短短的十二年里,你操的心比人家一辈子还多;谦,你那样身子怎么经得住!你将我的责任一股脑儿担负了去,压死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你!
  你为我的劳什子书也费了不少神;第一回让你父亲的男佣人从家乡捎到上海去。他说了几句闲话,你气得在你父亲面前哭了。第二回是带着逃难,别人都说你傻。你有你的想头:“没有书怎么教书?况且他又爱这个玩意儿。”你常生病,却总不开口,挣扎着起来;一来怕扰我,二来怕没人做你那份儿事。我有一个坏脾气,怕聽人生病,也是真的。后来你天天发烧,自己还以为南方带来的疟疾,一直瞒着我。明明躺着,听见我的脚步,一骨碌就坐起来。我渐渐有些奇怪,让大夫一瞧,这可糟了,你的一个肺已烂了一个大窟窿了!大夫劝你到西山去静养,你丢不下孩子,又舍不得钱;劝你在家里躺着,你也丢不下那份儿家务。越看越不行了,这才送你回去。明知凶多吉少,想不到只一个月工夫你就完了!本来盼望还见得着你,这一来可拉倒了。你也何尝想到这个?父亲告诉我,你回家独住着一所小住宅,还嫌没有客厅,怕我回去不便哪。
  技法借鉴
  1.抒发人人都能感知、体会的“人之常情”。亡妻生前为孩子们日夜操劳。孩子生病了,她“成天儿忙着,汤呀,药呀,冷呀,暖呀,连觉也没有好好儿睡过”。写母爱的无私是常态,从而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2.抒发包含较强矛盾冲突的情感。当情与理、灵与肉、理想与现实、人与环境、人与他人产生矛盾时,这时候的情感往往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常常会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亡妻生前不仅为孩子们日夜操劳,也为“我”操劳。为了“我”,“你在我家受了许多气,又因为我家的缘故而受你家里的气,你都忍着”;为了“我”,“你将我的责任一股脑儿担负了去,压死了你”。一个爱丈夫爱到逃难时还带着丈夫的书的女人,一个怕丈夫回去不便,回家后独住着一所小住宅的女人,如此“爱屋及乌”的女人的去世,想来怎会不让人痛彻心扉呢?
  3.抒发超出常规的、不合情理的情感。按照惯常的抒情方式,应该叙述作者在这三年里如何思念亡妻,抑或是没有妻子的日子里自己的寂寞。但是,作者反弹琵琶,从对方落笔,写亡妻死后对“我”和孩子们的不舍与惦记,使得这篇文章不仅在情感上超越了生与死、阴与阳的界限,而且在艺术上富有与众不同的无穷韵味。在亡妻对“我”的爱与不舍背后,隐藏着的是“我”对亡妻深深的思念和哀悼。
  4.空洞的抒情是不能感染读者的,所以必须在具体情景中传达情感。传达情感,一般有以下几种方法:
  (1)叙事传情。将要抒发的情感融于一定的事件之中,这些事件必须以自己的生活体验为依托,流露的情感才能打动读者的心灵。
  (2)写景寓情。将自己的感情寄于客观物象之中,通过客观景物的触发,唤醒人物藏在心中的某种感情,从而收到撼人心魄的艺术效果。
  (3)细节衬情。真情实感离不开生动的、典型的细节描写,成功的细节描写往往能收到“一瞬传情,一目传神”的艺术效果。细节描写逼真,人物形象才能描画得栩栩如生,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学子仿作
  真情永不变
  陈 锐
  过去,在物质财富匮乏的年代,家里的悬梁上总悬挂着一块遮着布的篮子。爸爸和叔叔一直都想把它拿下来,因为里面装着可口的食物,但他们没有一个敢那么做,因为那是奶奶特意给爷爷留的。晚上,累了一天的爷爷就可以享受奶奶为他准备的饭菜。饭后还有滚烫的洗脚水。奶奶的解释是爷爷要养活一家人不容易。
  后来,在我出生之前奶奶就得了老年痴呆症,工作了一天的爷爷不能再享受到奶奶特意留的饭菜和用来缓解疲劳的洗脚水。我们认为一切都变了。
  但爷爷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改变,依旧对奶奶轻声细语,没有一点埋怨,甚至提前退休来照顾奶奶。两个人的角色在不经意间变换了,他喂她吃饭,替她洗脚……似乎要把她前半生给他的爱加倍还给她,作为一生的补偿。
  奶奶在病后一次次与死亡进行着抗争,当我看到爷爷在病床前紧握着奶奶的手时,我都会情不自禁流下眼泪。爷爷是根,奶奶是叶,他用不畏艰难的勇气为她送来生命的绿,送来生命的希望。这就是相濡以沫,这就是不变的真情。
  但死神的忍耐最终还是到了极限。病榻上的奶奶已经骨瘦如柴。医生无奈的叹息昭示着死亡的来临。那个漆黑得有点恐怖的夜晚,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氧气瓶。当它被拔去的一刹那,我们都哭了,唯独爷爷没有。他细心地为奶奶穿好衣服,也许真情不需要用眼泪来诠释。
  现在,爷爷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家陪伴着奶奶。当我看到那张爷爷从未挂起过的奶奶的照片时,我愣住了,原来没有生病的奶奶是那么美丽。
  真情是最能经受住暴风雨考验的。即便绿叶枯了,落了,根还是要向下生长,真情永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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