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我十八岁那年,我离开了家,离开了纽约布鲁克林,独自前往英国约克郡的利兹大学学习历史。那段日子是多么令人激动、兴奋,然而又是多么令人紧张、令人压抑啊!因为,那时,正当我努力地想适应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环境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的父亲突然去世了!这个消息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击在我的心上,把我的心都击碎了,我痛苦极了。然而,虽然我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得学会面对不幸,承受痛苦。
有一天,我来到集市上,在一家花店前,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花儿,我正犹豫不决,不知哪一束花能够使我那毫无生气的学生公寓变得既明亮而又舒适。这时,我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正一手拄着一根拐杖,一手拿着一袋苹果在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身体都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我连忙跑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那一袋苹果,以便他能够使身体恢复平衡。
“哦,谢谢你,亲爱的,”他用那种约克郡人特有的轻松的语调对我说,“现在,我感觉好多了,不用担心。”他说话的这种语调真是让我百听不厌。而且,此刻,他的脸上正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不仅仅是他的嘴巴在笑,就连那一双跳动的、明亮的蓝眼睛也仿佛是在微笑。
“我可以和您一起走走吗?”我问道,“我只是想免得让这些苹果过早地变成苹果酱。”
听我这么一说,他朗声笑道:“小姑娘,你的家离这儿一定很远吧?你是从美国来的,是不是?”
“嗯,不过,我只是从它的一个州来的。是纽约。我们边走边聊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接下来,我和布恩斯先生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而他的微笑,他的热情,对我来说,很快就会显示出非常重要的意义。
一路上,布恩斯先生(我总是这样称呼他,从没有喊过他的名字)每走一步都离不开他手中的那根手杖——一根粗大多节的东西,很符合我头脑中《圣经》里的手杖的形象。当我们来到他家的时候,我帮助他把那袋苹果放到桌子上,并坚持要帮助他准备他的“茶”——其实,就是准备一餐饭菜。我把他的不太强烈的拒绝看作是对我帮助他的答谢。
当我为他做好饭之后,我问他如果我现在回去他是否会没事,并且还问他我是否还可以再来拜访他。我想,今后我会经常来看望他的,看看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答道:“我还从来都不曾拒绝过一个好心的小姑娘的提议呢!”
在第二天的几乎同一个时间,我再次来到他家,因此,我又能帮他做晚饭了。尽管,他从没有要求别人帮忙,但是,他的那根默默无语的粗大的手杖无疑是他身体虚弱的最有力的证据,所以,对于别人的帮助,他也从来不曾拒绝过。就在那天晚上,我们有了第一次开诚布公、推心置腹的交流。布恩斯先生详细地询问了我的学习情况以及今后的计划等,不过,他问的最多的还是我的家庭情况。我告诉他说,我的父亲最近去世了,但是,对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并没有任何的企图。
他没有做声,只是抬起胳膊指着紧挨着他的椅子的茶几上放着的两张装在像框里的照片,示意我去看。那是两张不同的女人的照片,其中一个明显地要比另外一个显得年长。但是,她们两个之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那是玛莉,”他指着那个年长的女人的照片,幽幽地说,“她去世已经六年了。那一个是我们的女儿艾丽丝。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护士。失去她,对我的玛莉打击太大了。”
听着布恩斯先生的诉说,我抑制不住悲伤,不禁泪流满面,为玛莉,为艾丽丝,为布恩斯先生,也为我那从没有机会向他说再见的父亲。
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去布恩斯先生家看望他两次,而且总是选择在每个星期的同一天和同一时间。无论我什么时候来到他的家中,他都是坐在他的椅子里,那根粗大的手杖则靠在旁边的墙上。布恩斯先生有一台小的黑白电视机,但是,他显然还是比较喜欢看他喜欢看的书和听留声机放他喜欢听的娱乐唱片。
看到我他总显得特别地高兴。虽然我对自己说我很高兴是因为能对他有所帮助,但更让我高兴的其实是我能有一个能够倾吐那些当时在自己心里都还模糊不清的思想和感受的人。
当我准备好茶点,我们就开始一边吃一边畅谈起来。我对布恩斯先生说,在我父亲去世前两周,因为和父亲生气,我一直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为此,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再也没有机会去请求父亲的宽恕了,而父亲也没有机会来请求我的原谅了。
在我们的整个谈话过程中,虽然布恩斯先生也说,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让我说,而他则做一个耐心的听众。但是,他又是一位怎样的听众啊!他不仅仅是在听我滔滔不绝地说话,他更好像是在读我啊!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将他自己的人生经验和想象融入其中,兼收并蓄,从而更加准确地理解了我所说的话。
大约一个月之后,我决定在休息天去看望我的朋友。事先我并没有打电话去打扰他,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中似乎不需要那样的繁文缛节。当我来到他家那熟悉的院落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他正在花园里伺弄花草,只见他时而轻松地弯下腰去,时而又灵活自如地直起腰板。我顿时惊呆了,不禁哑然失声。难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必须依靠那根笨重的手杖才能行动的老人吗?
突然,他一转身,正好看到了愣在那里的我。很显然,他感觉到了我对于他这么灵活的身手所流露出来的疑惑。于是,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吱声,但是却接受了他的邀请,随他进了屋子。
“呃,亲爱的。这次让我来为你沏杯茶吧。你看起来累坏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问道,“我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亲爱的。其实,当你第一次在集市看到我的时候……呃,我刚好在那天的早些时候扭伤了脚踝,是我在花园里伺弄花草时不小心绊到一块石头上造成的。咳,我一直都是一个笨拙的傻瓜。”
“但是……您是什么时候又能……又能开始正常行走的呢?”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眼睛看起来既充满了快乐,又蕴涵着歉疚。“啊,什么时候开始正常行走……嗯,我猜就是我们第一次谈话的第二天吧。”
“但是,为什么您一直要瞒着我呢?”我感到确实非常费解,问他道。但是,我敢肯定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假装孤苦无助而让我经常为他做茶点的。
“亲爱的,你还记得你第二次来看我的时候吗?那时,我发现你是那么地不快乐。因为你爸爸的去世,你感到孤独,感到悲伤。于是,我就想,你应该有一对老人的肩膀来依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对自己说,你来看望我是为了我的缘故,而不是为你自己。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体很健康的话,那你就一定不会再来看望我了。并且,我也知道,那时你正处于痛苦之中,非常需要有人来安慰。这个人最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甚至是比你爸爸的年龄还要大。而且,这个人还应该知道如何去倾听别人的倾诉。”
“那,那根手杖又是怎么回事呢?”
“哦,那可是一根非常好的手杖啊!我用它来徒步穿越沼地和荒野。哦,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一起去徒步穿越沼地和荒野了。”
果然,不久之后,布恩斯先生就带着我一起去徒步穿越沼地和荒野了。
哦,真的没有想到,布恩斯先生,我最初开始帮助的人,最后却帮助了我。他把自己的时间做成了一份珍贵的礼物,无私地馈赠给了一个需要关心,需要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