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上车时，我接到了（北京）协和医院的电话。
　　一个月多前，我给医院留了电话，做了预约。电话里，他希望我们最晚当天下午4点前赶到医院。但是我坐的那趟高铁到北京的时间是5点，从下车的地方到协和医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我最早也要6点才能到医院。
　　其实他已经帮我往后推时间了，他认为比较合理的时间是下午2点前。我们不能到，机会立刻就甩了出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医疗资源分配不公，优质医疗资源又是尤其稀缺。
　　我们改约了一个不知道具体时间的时间。我们说，“就是大家都从容的时候”，最想约的那个医生从容，我们也从容。
　　从容，真是久违了。
　　我接电话的时候，在距离北京有1千多里的（安徽）安庆火车站，刚从诗人海子的家乡出来。
　　端午节前一天，我到了海子的家乡安庆市怀宁县查湾村，比计划里的采访时间提前了一天。就是希望能在周期之内有相对私密的某种真实的可能性。
　　在当地政府建好没多久的“海子纪念馆”门口，我看到了侧面的“海子故居”。
　　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老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择着菜，那是海子的妈妈操采菊。她愿意我坐下来，一起剥着青豆。一粒粒绿色的豆子带着生命的青涩被我们从豆荚里拿出来放进碗里。
　　那天中午，我蹭到了午饭。坐在海子妈妈、弟弟、侄子、侄女、侄媳妇中间。每有一样菜上来，海子妈妈就说，这是家里自己种的，没有化肥和农药。
　　自从1989年的那个3月以来，长江北岸这个叫“查湾”的村庄就不再平静。经常会有读者、记者、崇拜者从五湖四海奔波而来。海子的家人对陌生人的到访早已见惯不惯了。他们收集了很多来访者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人从广西用半流浪的方式到了这里。遗憾当年通讯方式没有现在这么多元，他离开后，就像一滴水进了大海，失了联系。

　　饭后，海子妈妈把我从她儿子的房子带到她的房间。那张雕着花的木床，是她当年的陪嫁，她的四个儿子在上面睡过了襁褓时期，她的老伴查正生2017年8月于上面离世。她出生于1935年，按照当地算虚岁的习俗，她说她84岁了。
　　安庆是黄梅戏之乡，唱《女驸马》《天仙配》的严凤英就出生于此。她跟着黑白版的《女驸马》哼唱着。她喜欢严凤英，因为严凤英对黄梅戏进行了创新，她指着堂屋里海子的照片说，“海子对诗歌也做了创新。”
　　她讲海子上学时的故事，末了，她说，“他最苦了。”在此之后，她对我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母性柔情。
　　我离开时，烈日当空。她要把她的帽子给我戴上。我走了一段距离后回望，她像刚才那样站在门边，见我回头，朝我挥手。
　　回到北京，去后海采访，那里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街。
　　后海周边的胡同以及附近的解放军歌剧院，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后者所处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每次想找寻地理上的某种关联，我都会来到这里。每次，都能感觉到顺着运河坐着船，飘飘荡荡就到了我的家乡。
　　深夜幽幽，水声汩汩。
　　这天晚上，我坐在剧场里，想到三个弟弟自海子的事情后都没有再继续读书。因为父亲查正生说，读书都读没了，不要读了。有那么一些年，他們艰难地讨着营生。
　　不由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