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员是从事野生动植物保护的人，他们需要追踪盗猎者，与之作斗争，并收集非法交易情报，阻止盗猎交易进行。而在非洲武装分子盘踞的地区，巡护员们还要举起枪械，保护平民。
　　2020年4月24日，刚果（金）维龙加国家公园的巡护员，在工作结束返程时，遇到平民正在遭受一支武装叛军的袭击。为了保护平民，巡护员随即参战，遭到叛军持续的火力攻击。最终，12名巡护员和1名司机牺牲。类似这样惨痛的事例，同样发生在非洲的其他自然保护区。
　　维龙加的伤痛，非洲自然保护区的缩影
　　维龙加国家公园是非洲最古老的国家公园和世界遗产地。这里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数以万计的羚羊、野牛、河马，无数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候鸟，以及濒危的山地大猩猩，都生活于此。同时，这里也是世界上最危险、保护处境最艰难的地区之一。在过去的20年里，国际社会在维龙加累计投入了900亿美元的维和资金，时至今日，仍有2.2万多人的维和部队在此执行任务，规模史无前例。即便如此，维龙加巡护员的处境依旧十分危险，国家公园成立至今，已有200多名巡护员以身殉职。
　　维龙加的艰难，很大程度上源自战乱与贫穷。1994年，在卢旺达，胡图族对图西族进行了臭名昭著的种族大屠杀，导致近百万人死亡，100万多的难民涌入毗邻的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一时间政局多变，内战迭起，自此，刚果（金）东部陷入了长达20多年的持续动荡。由于正好处于刚果民主共和国东部武装冲突的中心地带，维龙加国家公园首当其冲，遭到武装力量的威胁。同时，自然保护区内的动植物资源及石油等矿产资源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目光，各路武装团伙虎视眈眈。
　　因为贫穷，不少刚果（金）人铤而走险，违反禁令，砍伐自然保护区内的木材烧炭——这种低技术、低附加值的产业，却是军方、反对党、叛军的财政来源。对当地的武装团伙来说，这些收益能让他们购买更多AK-47步枪。所以这些人控制当地的贫民非法烧炭，并往底层输入武器，巡护员执法打击盗猎、违法烧炭和开矿，还需提防盗猎者伺机报复，各方势力相互交织渗透。生活在周边的400万平民生存空间不断被压榨，对动乱一无所知的动物们也饱受迫害：大象被盗猎者削去面骨及象牙;犀牛被杀死取走犀牛角;本就濒危的山地大猩猩，更是遭到反叛武装的无端屠杀。2007年，依靠非法砍伐森林烧制木炭的武装团伙，以行刑的方式，屠杀了山地大猩猩家族，9只大猩猩惨死。他们的动机很简单——没有了山地大猩猩，维龙加就失去了被保护的理由。
　　2010年，人们在维龙加国家公园和伊丽莎白女王国家公园共有的爱德华湖底发现了石油，维龙加立刻掀起了血雨腥风。于英国注册的SOCO石油公司借“科学研究”之名获得石油开采特许权，其中一半的特许面积在维龙加国家公园内。“如果我们放弃了，那么其他的国家公园、保护区将跟着沦陷。”维龙加国家公园主管伊曼纽尔·德·梅罗德说。他非常清楚守护维龙加的意义所在。2008年，身为比利时皇室成员的伊曼纽尔受命于刚果民主共和国政府，开始着手重建被战乱破坏的维龙加国家公园。现在，其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带领团队阻止SOCO在此进行石油开采。
　　为了获取SOCO贿赂官员和非法活动的证据，维龙加巡护员罗德里格利用隐藏摄像机拍摄到证据并揭发了他们。SOCO迫于压力停止石油开采，但是罗德里格却被无理由逮捕，囚禁、折磨了17天，并多次遭到死亡威脅。这是维龙加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时期之一，动物栖息地缩小、盗猎盗伐现象增加、武装冲突加剧……2014年，伊曼纽尔在独自开车的途中，遭遇伏击，身中数枪，最后在当地农民的帮助下才得以逃生，至今凶手不明。
　　维龙加只是非洲自然保护区的缩影，整个非洲，像这样的巡护员有2～2.5万名。在过去的10年间，超过1000名非洲巡护员为了野生动物保护事业牺牲，其中75%死于商业盗猎和武装民兵团体的攻击。
　　暴力与贫困共生，巡护员难得的坚守
　　在非洲，相当一部分人因为贫穷而盗猎。为了避免被抓捕后受到罚款与监禁，盗猎者们遇到巡护员后往往采取逃跑或者更极端的方式来反抗。当巡护员离盗猎者还有一段距离，盗猎者通常的策略是拔腿就跑。但若巡护员离得很近，那么不是巡护员死，就是盗猎者死——手里有枪的盗猎者发现巡护员后会先发制人，攻击巡护员。但这些为了一份生计铤而走险的盗猎者，只在盗猎产业链中扮演最底层的角色。以象牙为例，盗猎者在丛林中冒着生命危险盗猎，每公斤象牙只以7美元卖出，他们只能拿到所赚的6%的钱，仅够他们维持生活，剩下94%的利润都被上层的大交易商赚走了。
　　比起这些因贫穷选择盗猎的年轻人，巡护员们更大的敌人是训练有素的跨国武装集团。包巴恩吉达国家公园里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2012年的那场“大象屠杀”。当时有50至100名来自苏丹的盗猎者入侵公园，他们组织严密，5至10人为一组，装备威力巨大的AK-47步枪，甚至火箭筒。这些异国盗猎者骑着马，深入公园中那些车辆无法通行的核心区域，追逐一个个象群，然后赶尽杀绝。他们折磨幼象，招来成年象，将它们全部杀害。屠杀持续了3个月，超过600头大象被杀害，数量占整个自然保护区内大象总数的一半以上。这意味着，至少需要再过50年，大象数量才能恢复到先前的水平。然而对于盗猎者来说，他们恨不得大象早些灭绝，因为它们的数量越少，他们手中象牙的价格就会越高。
　　在整个非洲野生动物的贸易战场里，盗猎者、非法买卖者都想从中获利。象牙、犀牛角、大猩猩的头颅等，流入深不见底的非法交易市场，在世界各大洲间疯狂转卖。巡护员雅各布（化名）是卧底调查员，他需要潜伏在各个盗猎团伙里，收集盗猎情报。选择了卧底这一职业后，雅各布便再也没有退路。由于卧底工作的保密性，雅各布需要对家人隐瞒自己的工作，也不能对同事透露任何家庭信息，就算未来放弃这一职业，他也会受到肯尼亚野生动物管理局的终身监视。对于雅各布本人来说，他所承受的不仅是来自生命安全的威胁，更是提心吊胆无处倾诉的精神上的折磨。但他深知，只要还有野生动物被盗猎，自己就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暗处的枪口是巡护员的潜在威胁，对于巡护员来说，自己所保护的动物们同样危险。那天，阿卡盖拉国家公园的克里斯蒂安·格朗吉像往常一样，和团队开展黑犀牛监测工作，这次他们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情况——一头黑犀牛出现在了草地上。开阔的空间会令黑犀牛感到不安，因此它们通常喜欢躲藏在能将自己巨大的身体遮蔽起来的灌木丛中。很快，这头黑犀牛发现了他们。犀牛生性敏感，它们无法辨别哪些是盗猎者，哪些是保护它们的人。黑犀牛开始紧张，并迅速作出反应，以极快的速度朝巡护队冲来。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克里斯蒂安没有足够的时间爬到树上或逃跑，就被这头黑犀牛当场杀死。这名优秀的犀牛专家，终其一生，热爱犀牛，也格外忠诚于他的工作，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事情发生后，克里斯蒂安的一部分同事认为这份工作太危险了，有人选择调到后方，有人选择离开。没人忍心责怪离开的人，因为坚守实在艰难。
　　自然保护区的未来，桃花源给予的认可
　　当地经济赤贫，没有工作机会，部分民众为了求生而选择加入反叛武装，暴力则加剧贫穷——这是保护区被动乱包围的症结所在。为了摆脱贫穷和失业带来的困境，非洲的自然保护区通过发展旅游业、创造就业机会等方式积极自救，同时，他们还收到了来自中国的援助。
　　2017年，桃花源生態保护基金会一行考察了维龙加，提出发展竹炭生产的设想。维龙加国家公园内有大面积适宜本地竹种生长的土地，竹林可以延缓山地大猩猩栖息地面积缩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生产机制竹炭（绿色环保的无烟清洁炭）来替代传统木炭，不仅能让竹炭厂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引导原本依靠木炭交易生存的武装组织放下枪转向生产，还能提高周边居民的收入水平。“反叛武装是一个很糟糕的职业。没有工资，你被简单地喂饱，然后与别人火拼。”维龙加国家公园主管伊曼纽尔说，“有正经工作机会的话，没人愿意去干那个行当。衡量项目时，我们考虑经济、环境、社会三个维度，发展竹炭生产无论从短期还是长期看，都会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同样是2017年，关注到巡护员的贡献和困境后，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和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共同设立了“非洲保护区巡护员奖励基金”，以支持非洲动物保护工作。该基金每年评选50名一线保护野生动物的巡护员，每人奖励3000美元，项目将持续10年，总金额达到150万美元。来自肯尼亚马拉三角洲的巡护员阿尔弗雷德说：“这是我14年以来第一次听说有人给我们这些巡护员颁奖。”这笔奖金，相当于一名普通非洲巡护人员一年甚至多年的收入。2018年该项目在南非进行首次颁奖，然而令人难过的是，颁奖之前，获奖的50人中，已有5人牺牲在保护一线。
　　现在，非洲巡护员的队伍中加入了新成员——改过自新的盗猎者。卡普纳的盗猎生涯长达18年，曾经为谋取象牙杀害了超过50头大象，以及不计其数的大型哺乳动物——长颈鹿、伊兰羚羊及斑马，他在整个肯尼亚北部声名狼藉。改过自新后，卡普纳成了肯尼亚莱瓦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巡护员，用他的枪守卫着肯尼亚北部3.3万平方千米的土地。如今卡普纳已在肯尼亚北部改造了10名盗猎者，让他们也加入到巡护员的队伍中。成果显著的是，肯尼亚北部地区的盗猎率下降了53%。在他们身边，野生动物的数量逐年上升，只要这片土地的生灵还在，非洲的未来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