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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布兰卡,是一个地名,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也是一首歌曲的名字。可以说,是这部电影和这首歌曲,让这个地方出名。
如今,视频发达,将电影里的镜头和歌曲混剪一起,不过倒是很搭。特别是英格丽·褒曼那忧郁深情的眼神,简直是歌手贝蒂·希金斯歌声最完美生动而形象的延伸,将听觉和视觉合二为一,交错呈现,水乳交融,那样的温婉动人。
贝蒂·希金斯曾經来过中国,特别是听他与中国女歌手金池合唱的这首歌,更让人感动。乐队的打击乐减弱了些音量,贝蒂·希金斯唱得更加节制,副歌无歌词吟唱部分,金池唱得美轮美奂,最后一句,两人天衣无缝、细致入微的和声,比原本贝蒂单人唱得更加美妙动听,韵味十足。
多年之前,我头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只记住了其中两句歌词。一句是:“难忘那一次次的亲吻,在卡萨布兰卡;但那一切成追忆,时过境迁。”另一句是:“我没有去过卡萨布兰卡。”
这两句歌词镶嵌在同一首歌里,有些悖论的意思。这当然有贝蒂自己恋爱的经历与想象。当我第一次听来,只是觉得没有去过卡萨布兰卡,却在那里有一次次的亲吻,而且,还很是难忘。这怎么可能?
但是,生活中不可能的事情,在歌声里变成了可能。歌声,包括一切艺术在内,可以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神奇功能,产生这样的化学反应,帮助大家逃离现实中不尽如人意的生活,而进入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哪怕你只是在做想入非非的白日梦。于是,你没有去过卡萨布兰卡,却可以在那里有一次次的亲吻,而且,还都比在北京、上海还要刻骨铭心,很难忘怀。
时空的错位,现实中的幻觉,恰恰是回忆中的感情,尤其是爱情的一种倒影,或者说是一种镜像。所谓时过境迁的感慨与想象,以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怀旧与伤感,才会由此而生。犹如水蒸发成水汽,而后为云,又由云变为雨,纵使依然洒落人们的肩头,清冽湿润如旧,却不再是当年的雨水。这便是与生活不尽相同或生活中完全没有的艺术的魅力。艺术,从来不等同于生活。它只是生活的升腾后的幻影,让人觉得还有一种比眼前真实生活更美好,或更让人留恋、怀念与向往而值得过下去的生活。
很多时候,会在心里突然萌生这样由时空错位而产生的幻觉与情感。这种幻觉与情感,帮助公众接近艺术,而让单调苍白的生活变得有了一些色彩与滋味。当看到某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时,忽然想起,曾经走过或相爱过的地方,特别是曾经相爱的人已经天各一方,音讯杳无,这种感觉更会如烟泛起,弥漫心头,令人惆怅不已。
记得,我和女同学第一次偷偷约会,是读高一那年的春天,在靠近长安街正义路的街心花园。那里原来是一道御河,河水从天安门前的金水河迤逦淌来。这里是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城新建的第一座街心公园。初栽的花木,一片绿意葱茏,清新而芬芳。特别是身边的黄色蔷薇,开得那样灿烂,我们就坐在蔷薇花丛旁,坐了那么久,天马行空,聊了很久,从下午一直到晚霞飘落,洒满蔷薇花丛。具体聊的什么内容,都已经忘记,但身边的那一丛黄蔷薇花,却总怒放在记忆里。
时过将近六十年,前几天到天坛公园,在北门前看到一丛黄蔷薇正在怒放,忽然停住了脚步,望着那丛明黄如金的蔷薇,凝视了很久,一下子便想到了那年春天正义路街心花园的约会。“一切成追忆,时过境迁。”卡萨布兰卡的旋律,随即弥漫心头。
很多年前,第一次赶到莫斯科,迫不及待地先跑到红场,因为这是我青春时最向往的地方。已经快晚八点,红场上依然阳光灿烂,克里姆林宫那样明亮辉煌。不禁想起当年在北大荒插队时写过的诗句:要把克里姆林宫的红灯重新点亮,要把红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地方。不觉哑然失笑。就像歌里唱过的一样:“我没有去过卡萨布兰卡。”那时,我也没有去过克里姆林宫,却不妨碍一次次激情澎湃,梦想着登上克里姆林宫的宫顶,然后,朝着沉沉黑暗的夜空,点亮它的每一盏红灯。
那一天,真的踏进了莫斯科,一切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一切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一直到很晚,才看见夜幕缓缓在红场上垂落,克里姆林宫的红灯,才开始随着蹦上夜空的星星一起闪烁。“一切成追忆,时过境迁。”卡萨布兰卡的旋律,悄然弥漫心头。
很多回忆,不尽是亲吻;很多感情,不尽是美好。甜蜜也好,苦涩也罢;美好也好,痛苦也罢;自得也好,自责也罢,时过境迁之后,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才会水落石出一般,清晰地显现。这时的追忆,如果真有了些许的价值,恐怕,都是时空错位的幻觉与想象的结果。这样的幻觉与想象,恰恰是艺术的作为。一部电影,一首歌曲,便超出它们自身,受众与它们似是而非,它们却魂灵附身于每个角落,为人们遥远的记忆与远逝的情感,点石成金,化作一幅画、一首诗或一支曼妙无比的歌曲。
即使你根本没有去过卡萨布兰卡。
选自《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