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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工作,我做了一辈子,也涉足过不少领域,只是从未在礼宾部门做过事。对礼宾的了解,全凭耳濡目染。后来当了大使,掌管一馆的全局,就难免不问津礼宾,但也只是问个大概,不穷细理。
“其来慕义,则接以礼让”
所谓“礼宾”也者,讲究一个“礼”字恐怕是不会错的。早在两千年前,东汉的班固已有言:“其来慕义,则接以礼让”。“礼多人不怪”,做礼宾工作须在“礼”字上下功夫,要善于用“礼”维护和增进国家利益。
中国是礼仪之邦,待客以礼是传统。建国初期,多有动辄动员几十万之众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国宾的。即令是在“文化大革命”的非常年代,对接待秘密访华48小时的亨利·基辛格博士,周恩来总理仍强调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以礼相待、不强加于人。在基辛格下榻的钓鱼台,还专门去掉一些有关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标语和装饰。
其实,盛情待客也非中国独创,别国也是同样为之的。据《史记》的《大宛列传》载,“汉使至安息即波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去王都数千里。”1950年8月8日,中国驻罗马尼亚首任特命全权大使王幼平赴罗履新。当他甫抵罗国境时,罗外交部礼宾司司长早已携着六节车厢的专门礼车,在边境城市恭候。
外交礼宾,琐碎但却庄重严肃
莫道外交礼宾只是琐碎繁杂,它实在是件十分庄重严肃的事情,古今中外,各国无不谨慎待之。
美国驻法国大使波伦谒见戴高乐,其形式“简直像做礼拜一样”,当他行至爱丽舍宫的大门口,“每上一段阶梯,就有一名副官来迎接”。
1974年6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叙利亚。叙外交礼宾规定,客机在叙领空航行,必须由叙战机作为仪仗队护航。叙此举令美方惊恐不已。美设法婉谢,叙一再坚持,最后演出了一场美“空军一号”百般甩掉叙机而叙机却紧追不舍的一幕喜剧。
使节递交国书是外交礼宾中的一件大事。中国大使向日本天皇递交国书,日方礼宾官员数日前即来中国大使馆教习递交礼节,生怕出错。1991年,我出使马来西亚。递交国书时,马方宫廷侍从长只是在正式递交前半小时教我演习。他告我,须先走三步,点头致意后再走七步,最后再递交国书。我质疑道,据马方事先发送的礼宾守则所载,应是先走七步,后走三步。侍从长愕然,当即致歉道,他本人初来乍到,对宫廷礼仪尚不熟悉,请我按本上的规矩办。
然而,再周密的礼宾安排也有忙中疏漏的的时候。美总统尼克松访苏时,苏专机引擎竟然失灵,这急坏了苏方主人,待修复将发时刻,苏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冲上飞机,“告诉我们,你将如何处置我们的航空部长。如果你想把他就地枪决,我们也照办”。
“对等”和“平衡”原则
外交礼宾,有众多原则须遵循,其中尤以“对等”和“平衡”原则最为紧要。
国与国交往,礼宾上一般都注重“对等”。《诗经·大雅·抑》中所述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即是此种礼尚往来的对等关系。两国外交官对阵,一般都是兵对兵、将对将,鲜有逾越的。一等秘书以处长级官员为对手;大使、参赞同司局级官员打交道;部长来访,主人必以相应的高官接待;连驱逐外交官也讲究“一报还一报”的“对等”。
然而,也并非全无例外。记得70年代末方毅副总理访问法国时,法国总理竟亲赴机场迎接,并陪同检阅了仪仗队。接待如此热情友好,总是有原因的。据说,在这“破格接待”的“多礼”背后,是法国有意想同中国多做些买卖。有人将此戏称为“友谊加利润”。这是友好的“不对等”。也有极不友好的“不对等”的。据《宋史·洪迈传》载,宋高宗末年,遣翰林学士洪迈使金。洪迈初拒称“陪臣”,坚持以“对等”的“敌国礼”见金主。金人遂以封锁使馆相挟,“自旦至暮,水浆不进”。洪迈终屈服。
除“对等”外,“平衡”也是外交礼宾的应循之规。也就是说,外交行事总要一视同仁,不能歧视。笔者在中国驻丹麦使馆工作时,曾经历过这样一件事。墨西哥和保加利亚的国庆招待会赶巧在同日中午举行。一些使节便先赴一个使馆的招待会,但逗留时间很短,然后再去另一家,但逗留时间较长,以示“平衡”。
在外交实践中,要做到绝对“平衡”也难,而在特殊情况下,也有完全置“平衡”于不顾的。1973年5月底,中国首任驻美联络处主任黄镇赴美履新。抵美后不到24小时,他即已坐在椭圆形办公室内的金色扶椅上同尼克松总统交谈了。当时,中美尚未正式建交,而一些同美早有外交关系的国家的大使却须等上一两个月才能见到尼克松。
礼尚往来与针锋相对
礼宾工作也并非只是一个“礼”字了结。殊不知在这“礼”字的后面往往隐含着尖锐的斗争。礼尚往来与针锋相对并存,构成了外交礼宾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外交史上有一个人们熟知的插曲:法国和西班牙驻海牙大使的马车在一条窄路上相遇,双方互不相让但又无法通过的情况下,最后决定拆除街铺,把街拓宽后再通过。
乾隆58年,英王乔治二世遣使节马加特尼赴热河行宫进谒清帝。清廷令其行跪拜礼,但马只允行英国式的屈一膝礼,双方争执不休。结果如何,说法不一。据马记载,他只屈一膝,而清朝却说,马曲了双膝。
如果说清廷与外国使节间有“屈膝”之斗,那么,俄国沙皇与外国使节间则有“吻手”之争。当时,外国驻俄大使在觐见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俄方要求使节吻女王的手,以“强调俄国元首的崇高地位”。为此,俄、奥地利间爆发了一场小小的冲突。奥大使梅尔西伯爵借口维也纳宫廷并无此类做法而拒绝吻手,后经多方斡旋,梅尔西作了让步,但却要求俄大使在维也纳也须吻奥女王的手。
国家不同,礼宾有异
国家不同,礼宾做法也各具特色,同样是以“礼”待客,但差别很大,甚至更有独特奇异者。
沙特阿拉伯在礼宾上十分在意男女有别。妇女在沙特是要被“严格隔离”的。外国嘉宾访沙,随行的夫人可能在机场就“销声匿迹”了,她们由沙特的夫人们陪同单独活动,直到访问结束时才在机场同其丈夫重逢。伊朗在这方面的做法也不亚于沙特。伊议长拉夫桑贾尼访华,事先专门告知,在机场不要见到女人,国宴上勿用女性服务员。但在拉访问津巴布韦时,津方却指派一名女部长在机场相迎。这使拉很为不快,拒与握手。后又因津方坚持该女部长必须出席,欢迎宴会也不得已而取消。
前苏联的礼宾讲究准确。据伍修权回忆录载,毛泽东主席访苏时,苏方有意将毛主席所乘的列车抵达莫斯科的时间安排在中午12时整。当列车刚一停靠站台,克里姆林宫的大钟就敲响了。
有些国家的礼宾有故弄神秘之嫌。当年中非的博加瑟称帝加冕,谒见者须恭立于三五米以外,不准靠近。
丹麦礼宾的独特之处是,国宾会见丹麦女王,合影时不得同站一个台阶,须是女王在前,国宾在后。1978年5月,谷牧副总理访问丹麦时即遇到这个问题。谷牧在同女王合影时,原以为按惯例同站一个台阶,不料女王却向前跨了一个台阶,谷不明何意,也跟着向前跨。当见女王又接着往前跨时,谷止步了,站在女王的后面合了影。
国际上礼宾的总趋势是删繁就简。我国迎宾也早已一改以往兴师动众的做法,但礼仪周到不变。一国要做的事很多,花过多的时间、人力和财力于奢华的礼宾客套,终究不是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