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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年,我领了一笔版税。找租房中介,在大学附近的所在看房子,看中了一处单间,租了。当时房间里,一张棕棚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衣柜而已。房东走后,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觉得自己自由了——以前,在家里住,在宿舍住,任是与人关系多好,终究有忌惮。
这之后,天地依然宽广,但有一处地方,算是自己的了。
开始独居后,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习惯,便是熬夜。以前,每晚总有个定时,需要强制睡觉。独居之后,无忧无虑,时间倒转,经常熬夜。那年冬天,长夜孤单,经常写写字、打打游戏,不觉就天将四五点。
那时写完字了,不着急睡:冬天凌晨,凄清冷寂得很,睡也睡不着;于是坐着,带着松软的倦意看会儿闲书,慢悠悠地等到五点半,穿厚实了出门,摸黑买第一屉大包子,买还烫手的豆浆,买煎饼、鸡蛋饼、萝卜丝饼,买菜粥,消消停停吃完,天开始放亮,車水马龙逐渐响起来。回家,在饱而暖和,以及闲散无事的快感中躺下,等晨光慢慢起来,外面开始生机勃勃喧嚷起来的时段,像刚出屉的白馒头那么松软、温暖、活泛的睡意来了,于是舒展地进入梦乡。
独居没两天,周遭的饮食馆子也熟了。偶尔也一时兴起,自己做饭吃。开始想得很美,真开始做了,才明白艰难:初次单个进菜场,被叫卖声惹得前俯后仰,如进迷宫。见了菜肉贩们,也说不清自己要什么,期期艾艾,惹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对面大爷大婶们冷脸以对,就差没喝令我“脑子理理清再来!”
但自由也意味着麻烦。
过了最初的兴奋与新鲜感后,便得处理各色琐碎事务:自己生病了,得挣扎着去医院;房间弄脏了,自己打扫;我倒不是容易寂寞的人,但起居饮食不规律,多少会影响情绪或身体状态。
独居的人,会习惯给自己找乐子;久而久之,与人交际的能力和欲望,会多少退化——我是在熬夜一段时间、身体和情绪都出了点问题之后,意识到这点的。
从此之后,我开始规律了下来。
我开始懂得善用周遭的公共资源。图书馆、公园与绿地。不时切换一下环境,会避免独居环境如沼泽吞没一棵植物般吞噬自己。
我跟超市的阿姨、茶叶店的老板、馆子的掌柜们成了朋友。未必多熟,但出来进去,能有个话说。
人是需要有点反馈的。市井之间的社交未必多么高端,但是朴实温厚。
现在想起来,我租房独居的那两年,培养了我后来作为自由撰稿人的一些基本知识。比如:
收拾家里,会让心情变好;光照与体表温度,决定你的情绪;培养强化一些不需要社交的爱好,比如阅读,比如打单机游戏;饮食与睡眠规律之后,人的生活质量会提高许多;自由独居意味着较少被他人影响,有一定的自由,但滥用自由,身体会惩罚你;最重要的,当一个人的自我管理足够规律后,理论上,就可以还原到生活最简洁的姿态。
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是出售自己的时间与劳作,换取一些生活资料和精神食粮;但一个人独居时,很容易明白,一个人需要的东西,其实没那么多。
你付出的许多努力,其实是为了社交,为了精神食粮,为了维持自己的社交地位——而减少社交,这些也就简单多了。
我并不是鼓励一个人断绝社交,不过当你有了独处的时间,你能审视自己的生活状态,明白自己其实是自由的,只是被某些社交需求牵制了太多时间。
就是因为习惯了这种“不呼朋引伴也无所谓”的生活,所以从上海到巴黎,我都没觉得有什么文化障碍——出去了是一个城市,回来了,还是过自己的日子。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单身流浪的他乡游子。但如果已经决定独立了,其实也就无所谓了。世界很大,容得下所有的他乡游子,容得下那些并不融入当地文化,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人们。如果并不追求“按照某种方式生活”,其实平静地独自度日,并不那么难受——做好自己平衡就行。
许多独居者,其实是主动选择了独处——而非无可奈何才独处。
他们也更有时间去通过阅读和看电影来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们出入图书馆、咖啡厅等公共空间的频次也更高。很多接受独居观念的女性,已经把自己从琐碎的家庭生活中解放出来,不仅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且活得很有品质。
我和我这类人,并非性格多内向,多怕和人打交道,只是很怕麻烦——怕给自己找麻烦,怕给朋友找麻烦。我们贪图希求的,是乐趣,而非其他。
跟朋友一起吃饭玩儿,我们很开心。看见朋友开心,我们也很开心。
但如果这种社交开始没乐趣了,开始成为彼此的负担,那就没必要勉强继续了。比如,“哪怕我跟他们在一起相处不开心,但为了各类因素,还是得强装笑脸”的这类社交关系,我们并不喜欢。
《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库珀在给霍华德和伯妮婚礼时的祝词里说:“或许我自己太有意思,无需他人陪伴。所以我祝你们在对方身上得到的快乐,与我给自己的一样多。”
这是作为一个喜剧台词出现的,但我完全理解这句话。我估计许多人也是如此。
不是我们孤僻或内向。只是单纯地贪图简单清晰的关系,喜欢敞亮的友谊,喜欢更高质量的生活。就像22岁时的我,并不是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自己太能找乐,并不太急着到处找其他人凑份子。
(郑子默荐自《时代青年·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