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变不离农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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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忘本,不忘根,不忘恩。
  ——主人翁语
  作为军人,没有比获授将军衔更为激动和喜悦的了;作为将军,没有比获授上将衔更为激动和荣耀的了。
  1994年6月8日,总后勤部政委周克玉,被授予上将军衔。在一片祝贺声中,周克玉激动、喜悦,也深感荣耀,但更多了层沉重感。当晚江泽民主席宴请之后,他满怀激情和感慨回到了书房里,打开日记,写道:
  勿因位尊沾自喜,
  任重岂可忘乡梓。
  娘亲教我时谨慎,
  万变不离农家子。
  凝视这首七绝,似感心静而力增。虽非浮想联翩,但不禁思漫半世。
  “报国横戈万里行”
  童年、少年时的周克玉,就饱受兵荒马乱、饥寒交迫的侵扰。因为贫穷,他没上完四年级就辍学务农了;因为日寇的侵略,他常常随着大人处在担惊受怕之中;而因为新四军的到来,他幼小的心灵里才明白了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蛋、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辍学不久的一天,鬼子小分队闯进村子。要不是新四军赶来,他们就没命了。父亲的腿被鬼子刺了一刀。直到他看见父亲鲜血淋漓的腿,才放下他在麦地里一直抱着的几本书。母亲感叹说:“这孩子做梦都在想读书啊!”
  新四军在他的家乡盐城一带建立了革命根据地,他才得以重新上学。在射阳中学,他受到了党的地下组织的重视和培养。特别的“小灶”催发他迅速地成长。一天,学校生活指导部主任(实际的射阳中学地下党支部书记)王彤舜老师,把他带到校外水田的小路上漫步谈心。“你当前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参加革命。”“你不怕死吗?”“不怕。”“为什么不怕?”“共产党员都不怕死。”“可你还不是共产党员呀!”“我要求入党。”“你为什么要入党?”“为了赶走日本侵略者,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参加党,就要服从决定,叫到哪里就到哪,叫干啥就干啥,你能做到吗?”“能!我保证能做到!”一个16岁少年坚决而率真的回答,让这位当年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北大学生、新四军战士欣喜异常。于翌日上午,就为他举行了入党仪式。他在日记里写下了首诗,也是他平生以来写下的第一首诗《启明星》:“春风绿柳新装/风和气爽苗壮/今晨的启明星/特别特别的亮/脚踩泥泞小径/前方道路宽广/今晨的启明星/特别特别的亮/母亲最懂儿心/喜在胸中深藏/今晨的启明星/特别特别的亮”。
  自此,他就以一个战士的姿态投入到减租减息、土地改革和驱倭扫敌的战斗中。1946年初夏,中央在解放区进行了土地改革,这是中国的第一次土地改革。自小就受贫穷煎熬的周克玉看到父老乡亲有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子,再不受地主劣绅的欺辱、压迫的那种喜悦和高兴,同样有翻身解放的感觉。无不感谢共产党,无不认为这是共产党给带来的好日子。但好景不长,国民党的还乡团来了,对农民反攻倒算,又夺走了农民分得的土地、房子。当时周克玉写了首诗:“蒋军一到一片光,粮食扒光,衣服抢光,鸡鸭抓光,牛羊杀光,妇女逃光,百姓眼里泪汪汪。”发表在《盐湖大众》上。这时的他,开始参加党领导的保家保田保政权斗争,带领民兵民工支援前线,两次参加了涟水保卫战。正是由于他作战勇敢又识文写字,被任命为区队独立连指导员。正巧,他上中学时的射阳县教育科长姚树人担任区长兼区队长。该地区环境险恶,三面受敌,常常一日数战。周克玉的《夜克沟墩、田舍》记述了当时的战斗情景:“敌人烧杀抢/战士仇满腔/得令拔据点/磨刀又擦枪/深夜黑茫茫/蛙鸣战鼓狂/前队传口令/子弹急上膛/一声冲锋号/夜色何辉煌/几番争夺战/越打气越壮/枪声密如雨/四处喊缴枪/未待星月退/欢呼满战场”。
  在一次战斗冲锋中,身为指导员的周克玉和区队长姚树人带头冲锋在最前边,姚树人的军帽被子弹打了个洞,周克玉的军裤被打穿。以至半个世纪后,姚树人书赠周克玉的诗这样写道:“少年壮志请长缨/报国横戈万里行/今见流光放异彩/犹死当年风雨情/记得当年破帽飞/枪声在耳忆崔嵬/射河浪涌沙岗唱/齐赞英雄破敌归/十九青春指导员/关怀战士情为先/天寒地冻行军急/却脱棉鞋战士穿”。而周克玉的和诗中也写道:“枪声犹在耳/破帽今何存/不尽射河水/滔滔思君深”。至于姚树人诗中“报国横戈万里行”,是指周克玉后来参加的渡江战役、抗美援朝,以及那次特别的自卫还击战。周克玉的日记诗,凝固了那炮火的闪光。《渡江之夜》:千帆竞渡断浪飞/万炮齐发敌垒摧/扬子江头雷霆夜/铁军雄师显神威/怒涛席卷江南岸/“金汤”一夜尽成灰/春风杨柳迎亲人/波光闪闪映朝晖。《鸭绿江畔一堂课》:今日鸭绿江/流水何仓皇/忽闻车笛声/疾驰入营房/数百南岸童/欢呼喜若狂/脱离虎狼口/来到安乐乡/大者十一二/幼者方叫娘/叔叔阿姨们/热泪护儿郎/洗去满身垢/换上棉衣裳/炕头热乎乎/饭菜喷喷香/我心亦流泪/自动去帮忙/邻邦好儿女/个个是霞光/入朝第一课/爱恨满胸膛/宁可自身死/不准犯国疆。《由北京飞昆明》:又闻烽火起边关/再整戎装赴硝烟/苍茫无限心中事/洒向霄汉天外天。
  “身似磁铁众相随”
  炮火的冶炼,个人的奋进,组织上的垂青,使周克玉迅速成长起来。1961年3月,32岁的他作为新任济南军区第二政委袁升平的秘书,跟随首长离开北京到济南赴任。忠诚、严谨、勤勉、谦和的品格,加之有独立主见又埋头苦干的作风,36岁的他,又被作为优秀的年轻干部任命到炮兵团担任政委。作为团首长,从来没有命令、训斥甚至指示的口气,总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地同官兵平等交谈;开大会、做报告竟不念讲稿,不少观点和见解让人感到很新鲜,许多话还说到大家的心坎里;团政委异常重视战士的吃和住,经常出现在连队的伙房食堂里、战士的宿舍中。
  老战士复员了,他会找老战士谈心。在欢送退伍老兵的大会上,他语重心长寄予厚望,并特别叮咛:部队永远是你们的第二个家,有困难了就来找部队。讲话的结尾,他还即席吟诵了一首诗:“春风送战友/桃花迎亲人/正是春耕播种时/话别在营门/祖国风光好/战士情更深/卫国生产齐争光/处处打头阵/留营紧握枪/归乡更发奋/再接再厉创新业/时时心相印”。   他任团政委是这样,他任师政委也是这样,直至任军政委、总后勤部政委还是如此。
  1979年3月,他任师政委时,亲临南线阵地考察,选择有利地形,以屯兵作战。在前线,他走遍了每个阵地、每个猫耳洞,他同每个战士握手,叮嘱他们:“要注意发扬火力,一定要重视安全!”他看望当地的群众,感谢他们对部队的支持。所到之处,军民同心,士气昂扬。他有诗记述:“个旧到金平/山高路难行/人在车上颠/车在云中腾/摇簸三百旋/叠翠九千重/挥汗抒豪情/南疆铁长城”。
  无论在前线还是在后方,他都特别注意调动基层官兵的积极性。1983年5月11日,上任军政委第一天的他,正忙于集体交接班及新老军首长个别交谈,基本没有时间参加有关基层的活动了,但他还是专门去看望了参加“好连长、好班长”座谈会的同志,并与两位连长促膝交谈,还把他们爱兵的经验写到了当天的日记上,结尾还特别写道:“我听了之后很高兴,不禁想到朱德元帅的一句话:‘当官的就是为当兵的服务’。”
  座谈会后,他亲自安排机关迅速推广“好连长、好班长”的经验,同时注意培养、发现优秀指导员的典型。
  不长时间,他就把一位优秀的指导员典型刘永庆,请到军机关做报告,刘永庆关于“指导员的称呼美、指导员的责任重”之经验,在军机关引起很大反响,同时也点燃了周克玉诗的灵感,一首“指导员的称呼美——学习刘永庆的体会”在该军乃至全军传为美谈:“指导员称呼美/党最信任人敬佩/心系母亲千重愿/倾尽血汗建连队/指导员称呼美/自身形象最宝贵/言行一致为师表/楷模无声重且威/指导员称呼美/爱兵情深似春晖/日做兄长夜当娘/和风细雨润心扉/指导员称呼美/肚里要盛百桶水/有心有志自有泉/动脑动手又动腿/指导员称呼美/身似磁铁众相随/善当班长重骨干/众人拾柴力雄伟/指导员称呼美/继承前辈志与慧/勇于实践勤问路/唯付艰辛方生辉”。
  “言为心声”,周克玉是这样认识的,更是这样行动的。不管他到什么领导位置,都是以模范指导员的准则规范自身,要求别人。
  在任总政治部主任助理及常务副主任时,除参与实施百万大裁军、精简整编、领导班子年轻化等重要工作,参与起草十二届六中全会《关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决定》草案,主持起草十二届六中全会“关于新时期加强军政军民关系的决定”文稿等重大工作外,只要能抽出点空隙,甚至牺牲休息时间,他也要往部队跑,从黑龙江到云南、广西;从新疆、西藏到沿海岛屿,他都走了个遍。把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关怀送给了边防官兵,把文化及其设施带给了边防,把卫国戍边的信心和意志留给了边防将士。
  1986年11月上旬,到云南边防部队慰问归来一周的周克玉,接到了云南边防部队战士寄来的战士编印的几本诗歌杂志《小草》,还有一封充满敬仰、感激的信,“请求周主任为《小草》诗刊题词”。周克玉当即就阅读这几本战士的诗刊,很为战士们把自己当作祖国大地上的小草,以终生为人民添绿增氧并雨打雷击不动摇的气概而欣喜,遂赋诗一首,用毛笔抄录寄给了他们,“小草、小草/你可知道/勤政殿因有你深感自豪/紫光阁谈起你满脸欢笑/三座门遥望你舒眉展腰/啊,小草/你是——/祖国的皮肤/党的睫毛/有了你/花香鸟语人欢笑/山清水秀地多娇/国威军威何所依/芸芸小草是根基/莫道君是无名辈/人民心中有丰碑”。
  在总后勤部任政委期间,他进边防、下基层、上海岛的时间更多、范围更广了。其内容比在总政时,又多了三项。一是检查营房设备,二是祭扫烈士墓地、看望烈士遗属,三是巡查各类伙房食堂和战士俱乐部。
  1991年4月,他到武汉某基地视察,当知道十几位烈士被葬在某山脚下时,便按常规要去墓地看看。不巧,计划前行的当天,突降大雨,基地的领导再三要求不要去了,但他还是要去看个究竟,随行的处长要代替他去,看后再向他汇报。他摇摇头:“这样的事不能替代!”在他的带领下,连同基地领导一行10余人,冒着大雨,踏着泥泞,艰难行进50多分钟,却是一片圈起的荒地,只有两个土坟,烈士们并没有完全安葬在这里,只是实施的计划。向来不发火、不大声批评人的周克玉,此时来了场急风暴雨,且不乏电闪雷鸣!训斥基地当权者:“良心何在?党性何在?能对得起烈士们吗?为革命作出贡献的烈士能安眠吗?烈士们不得安眠,你们能睡着觉吗……”当即指定该单位政委负责,限时把墓地、墓碑建好。为这多位烈士建纪念塔或纪念堂,一年之内完成,至时再来检查。一年之后,周政委还真的来了。这次检查,还是比较满意的。基地政委还向周政委另行呈报了与烈士家属及其子女的联络图及正在实施的责任计划。当周政委称赞他“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嘛!”他却一脸愧色:“跟着您是应该进步的!”或许他已熟记了周政委的诗句:“言行一致为师表,身似磁铁众相随!”
  “一心为民志不衰”
  在周克玉的三部诗集中,歌颂人民、热爱人民、服务于人民的诗篇,占有很大的比重。而在他的革命生涯中,保卫人民、热爱人民、服务于人民的行动,则是他的主体行为。作为共产党人、革命军人,忠实履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他总是千方百计的为人民群众办实事、解难事。
  文化大革命初期,身为炮兵团政委的周克玉,“三支两军”有功,被推选为滕县党的核心领导小组组长(相当于县委书记)。半年多时间,他跑遍了全县30个人民公社的驻地及200多个村庄,“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他总战斗在第一线。全县130万人口除老幼病残不出门者,没有不知道“喜欢同老百姓拉呱”、“最能为老百姓办事”的周政委。直到周克玉调到总部工作,还有不少滕县人专程来看望他,常常谈起这段佳话。而周政委也还不断创造类似的佳话。
  有天,秘书呈上一封来自周政委家乡一个小学生郑建才的来信,说他的父母都是残疾人,家中生活困难,二年级读不完就要辍学了,想请周爷爷帮帮他。原来“周爷爷”在家乡帮助了不少学生。那还是八十年代初,当他得知家乡有不少孩子上不起学时,就同当地政府商量,请他们重视并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他首先从自己小学母校、中学母校开始,筛选困难学生,他从自己的薪金里、积蓄中予以资助,第一次就有100多人。   周政委叮嘱秘书,核实准确后迅速资助。而今,郑建才在周政委的资助下已考上了大学;而今,在周政委资助的近300名学生中已有30多人考上了大学,有多位当了军官、公务员及科学技术人员,职业是各种各样,但思想感念一人。在感念的同时,自觉地秉承周政委爱乡、爱民、爱才之优良作风。这是无价的。
  无价的还有周政委任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时,参与制订、修改的100多部法律,尤其是他亲自主持并负责起草制订的18部法律,熔入了他的忠诚、智慧、勇敢、坚毅和辛劳。对起草制订《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他有着特殊的感情。他要代表党赋予农民应有的权力;他要让农民兄弟高擎起保护自己的法律之剑。因此,他深入到好几个省的农村,同乡、村干部交谈,倾听农民的意见,紧密联系实际,制订出了切实可行的30条细则,再征求农民的意见。
  为起草制订出一部科学的《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他先后到广西、上海、北京,同劳教所、工读学校的管教人员及劳改、服刑人员座谈,集思广益,凝聚精华,铸造青少年的防身剑。他还以拟人化诗一首,进行该法的宣传。“我是一把防身剑——《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自述”:我是一把防身剑/千锤百炼献少年/人生起步佩在身/剑胆琴心路不偏/剑法八章应熟练/龙泉出鞘力无边/秀木挺拔绝蛀蠹/新苗呵护防为先/扶正驱邪有“二九”/剑刃所断皆罪愆/蚁溃长堤明古训/杜渐防微志弥坚/好剑须得好手用/我身竭尽爱与严/青锋助你常自律/最盼东方霞满天。
  而他正是“最盼东方霞满天”,才始终不忘农家子,矢志献身为人民。请听他的心声吧!
  1985年4月,周克玉虽然到总政机关工作不到半年,但在主任助理位置上已是得心应手了,获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赞同,其中就有“助理转正”之说。周克玉闻之一笑,姑妄听之。白天照样默默工作,夜晚照例坚持读书。重读《岳阳楼记》,联想现实议论,遂赋诗一首:《只学范公好胸怀》:一心为民志不衰/公仆无意上高台/无愧肩上千斤担/只学范公好胸怀。
  1988年10月,我军恢复军衔制,周克玉被授予中将军衔。在一片羡慕赞扬声中,他以五言古风回应。《双肩担众望》:肩上众目光/心头翻巨浪/我本农家子/无梦到黄粱/悠悠扬子水/百溪汇成江/最羡参天树/枝叶颇堂堂/欲穷报国志/何惧风雨狂。
  1992年4月,已担任总后勤部政委的周克玉,诗书兼优的儒将名声也与日俱增,请他题辞赋诗者日渐增多,他应泰山碑林管理处之邀,撰诗并书法二首,其中之一“情系人民天下泰,千年香火费疑猜。天梯步步凭君踩,喜爱英才拾级来。”大有求贤若渴,期待后来者居上的愿望。
  尽管如此,一段时间他在机关、部队倡导“一学二干三不忘四无”。一学即肯学,二干即勤干善干,三不忘即不忘本不忘根不忘恩,四无即无友不成事、无事不成才、无情非豪杰、无志难抒怀。无疑,这是他的人生总结,他讲得最多的还是“三不忘”。佛门居士石莲先生特赋诗赠他:将军寄语“三不忘”/一莫忘根爱故乡/二莫忘本布衣裳/三莫忘恩谁教养/人在江湖与庙堂/常行三句自吉祥/古今多少负心汉/天怨人怒招祸殃。周政委称赞这位佛家解读的生动深刻,同时他也回复了一首:三个莫忘看短长/人生天平细衡量/虽然不是佛家语/洒向世间作行囊。
  最能全面体现这位上将人生感悟的诗,当属他的《八十初度》:八十细品人生味,安危成败欢与悲。志源于穷穷弥坚,学出于勤勤持恒。行成于思思求精,诚贯于信信笃真。根植于民民至尊,乐自于得得无穷。期颐高台不是梦,仰天长笑一支歌。
  (编辑 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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