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阳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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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 奏


  在老虎背上放了一张琴
  老虎也乐意听我为它弹奏一曲
  但我,顿时失去了常态,不知道
  弹奏什么曲子为好
  最终什么也没有弹奏
  就在老虎背上放了一张琴

制 烛


  在烛盏内的蜂蜡里插入麻绳灯芯
  点燃之后,微黄的光亮中
  他们继续制作蜂蜡和细麻绳
  割蜂巢,火熬,剔麻丝——每一道工序
  博伽梵说过,在蜡烛形成之前都需要
  苦心的研修,且没有哪一道工序
  可以单独完成功果。在此期间
  还得有一个人,按时往烛盏添加
  或新或旧的蜂蜡,不时用竹针挑直灯芯
  如果黑夜延伸了长度,夜风一再
  吹灭烛火,研修遇到了不可视为业障的
  魔障,他们就会转移到存藏蜡烛的地下室
  一家人围着豆粒大的火苗,低头
  干一些用塑料封蜡、装箱之类的活计
  悲观,但又保持了光明的沉默

鸿 雁


  画一根直线,需要精确的
  无穷的想象力
  例如:至今没人能在佛陀与基督之间画出
  一根直线。也没有一根直线出现在
  李白与月亮,哥伦布与印度,我与昭通
  之间。鸿雁,一群比喻“劬劳于野”之人的
  折返跑运动健将。在远,在空
  它们一直生活在天空的一根直线上
  但它们所画的直线两端,没有产生宗教
  而是矗立着天空的两座斜坡
  我的测量,坡度为三百六十度左右

众 我


  孔子的我痛击
  庄子的我。狮子的我每天嚼食山羊的我。
  和尚的我拒绝与神父的我共用一颗心脏。
  此我刚在大观楼下的波涛旁边
  安然入睡,彼我开始在梦中制造炸弹……
  ——众我之中,尚无一个我,
  令众我听命于他。这一场内乱,
  他们,长着几十个脑袋的我,还在为
  个人自治而荒谬地搏命。
  像一群禁闭在悬崖上的中世纪的幽灵。

什 么


  走了那么久。一天的路程
  走了五十多年。见到了什么?多数的葬礼
  均是死人在埋葬死人。听到了
  什么?大海的波涛上
  轻轻传来安宁的脚步声
  想到了什么?橄榄树上
  长出了野橄榄的枝条,我想是其中一枝
  被遮住的,还没有结果的那一枝

今 夜


  今夜,世界在我身上
  提灯外出找人
  今夜:一头白老虎。唯美,骄傲
  出现在昭通府一位僧侣的书中
  始终与作者保持几公里的距离。但它后来
  还是被饥饿的人士所屠
  作者说:“我在昭通,弯着腰化缘
  没有看到过,没有被虎血染黑的石头。”
  今夜,我学会了屠虎的办法:从几个方向
  围堵它,让它逃进一个天坑
  然后再用箭或枪射杀它

临圣教序


  天空里有人在击鼓
  不知道是谁,但我的心
  开始朝着天空忘我地吼叫
  鼓声向上召唤
  却又如空鞍的群马踏铁而下
  一阵紧过一阵。我继续
  研墨,铺纸,临圣教序帖
  心臟婴儿一样,狗一样
  狼一样,信徒一样吼叫
  有一次,也是天空里有人击鼓
  正值一位诗人来访
  我们在火车站看见——
  自称来自天空的几个使者
  挥刀滥杀无辜者时,他们有着
  圣斗士的心,脸上燃烧着
  笑容的烈火。他们让我们
  明白:我们不依赖神性救助
  但总是被怀抱神祇的人
  砍翻在地。哦,鼓声
  改建和扩建之后的天空
  这样的鼓声一直没有间断
  “……遗训遐宣。导群生于十地。
  然而真教难仰。莫能一其旨归……”
  临写至此处,我笔下的字
  无一缺漏,全被笔锋杀死于纸上
  我的心,还在朝着天空
  有我,忘我,无我地吼叫
  叫,只是吼叫

一 念


  在虫蚁和蛾蝶的肢体中找人
  人们用灭了多少繁星、灯笼和菩萨心
  将恐龙、大象和蓝鲸,以及众神
  引入人类的个体,我们变卖了
  祖传的地契、钱庄、书橱和骏马
  还屡次想把雪山之众改编成一支圣战前
  向着天空挺进的军队,但都以沉默告终

澜沧县的落日


  江水流向落日,群山朝着落日低头
  天空,也为落日倾斜……
  万物统一感恩于
  伟大而疲惫的发光体。在惠民乡
  一条半明半暗的山梁上,站着一群
  合十仰望的僧侣。白鹤振翅飞向落日的一幕
  他们认为,那是几个寨子里的白衣人
  从大金塔的尖顶上缓缓升空

在乌蒙镇小教堂门前


  坚果壳内,种子的动力与胜利
  是我一生中稀缺的
  日常生活内容。夕照拉倒冷杉塔状的影子
  群山静候黑夜收走万物的外形   ——我徒呼奈何,不以它们对应
  我中之我一个个地丧失
  有风如玉指翻动衣领,亦有明月
  在落日未落之前挂在了小教堂的电视天线上
  我移步至祈祷毯那么大的一口水窖边
  撩水洗脸。水中的腐叶
  触手即灭,而我内心的烦恼、杂念
  只能容我去到别的地方
  再慢慢地清空,不在此处打开魔盒

秋 天


  它们也得缴纳今年的赋税
  稀稀疏疏的黄叶,仿佛黄纸包着的银币
  一枚一枚,没有响声,轻轻地
  放到了秋天的桌面上
  看着某张黄叶,反弹进入天空
  像麻雀那样孤飞,我也才理解了
  晚年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他为什么拄着拐杖奔跑
  一直在我们的脸上寻找着他丢失的双眼

暮晚观云


  暮晚,天空里出现了
  一座座移动的雪山。落日之光照耀,
  一如绛红色的圣城,但里面还暂时无人。
  我坚信这是天空又在创世,我们虚构多年的
  天堂,天黑之前,
  正在朝着未知的星空转移。
  光芒山
  不经意走入了一片树林
  树的名字我不知道。它们就像
  烟霞中走出的一群古人
  我喊一声“五柳先生”,他们摇了摇头
  我又喊“王摩诘”,他们一惊
  纷纷转过身去,还以为王摩诘
  来到了他们身后。我第三次
  叫喊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名
  他们互相打量了一下,每一个都欣喜地
  回应了我。山居的时光,我是如此地
  依赖一棵棵树。看到它们
  绷得笔直的腰杆,我佝偻的腰身
  仿佛就多出了一根根坚挺的硬骨头
  它们的枝叶间藏着很多种鸟儿
  听到鸣叫,我就会觉得有很多人在头顶上
  为我抚弄琴瑟。我在它们中间随俗从流
  做过每一棵树的影子,和每棵树一样
  用影子安慰过自己的落叶
  曾作为折断的枯枝,在空中
  感受过死亡来临时向下坠落的宁静
  某些黯然神伤的节日,我想我就是
  一棵麻栎,叶片上挂着闪光的露珠儿
  在它们的领空内
  像个孤儿院里饱含热泪的孩子

松 果


  清除不了自己的重量,一枚松果
  在观斗山的斜坡上向下滚动。开始时
  受制于草丛和凸起的石块,滚动的速度不快
  像一只不想飞行的鸟,步行着去山下
  寻找水源。后来,坡度陡峭
  而且遇上了一座绝壁,它开始向上
  反复地跃起,并且飞了起来
  它用身体勾画出来的弧线,超出了斜坡
  所能承受的上限。所以,谁都没有看清楚
  弧线画完之后,它终止于谁的怀中
  或是否追上了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自我

銀杏终于掉光了叶子


  冬天的宪兵队从空中来到。堆成塔状的黄金
  被精心铸造成一枚枚金币
  通过抛物线,上缴给他们。雅歌
  唱完最后一首,树底下的唱诗班就地解散
  石匠继续砌墙,理发师继续打扫
  掉了一地的头发,会计师继续装订票证
  公务员继续接受绑架,沉浸在诉状
  虚构的罪恶中。我被他们所遗弃
  看见银杏树的叶子终于掉光,见证了
  完美减少到零的整个流程。也看见
  在这“永恒”之后的第一天,阒寂的枝条
  围绕在树干的四周,自觉地均分
  从天而降的劫难。我希望银杏树的劫难
  也能分一份给我,我也有一身的黄叶和枯枝
  可以用来换取一点儿未知的礼物
  但另外的,来自无量山的朝觐者搅乱了
  这低温中涅槃的一幕。他们断定
  银杏树掉光了叶子,一座宝塔随之崩毁
  手上攥着冥界出土的金币,汇聚到银杏树下
  幻想着能将金币牢固地安装到枝头
  我执拗地保持沉默,直到有人怂恿我
  爬到树上,扮演不被悦纳,一次次从树上
  掉下来的角色,我才“啊”地大叫一声
  与他们告别,踏上寻找另一棵银杏树的旅程
  他们,对我的离开无动于衷,继续站在
  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和天空的宪兵队
  商议着什么。那心神不宁的模样
  就像是风雪来临之前,一群
  满身打着补丁的园丁:他们无畏地相信
  某种新的宗教即将诞生在银杏树的枯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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