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些久远到昏黄的时光,像是海浪般倒卷而回。也许,我终究是要以这样的心境,阅读晚霞,静静怀念你的容颜,在单纯的时光里,步入另一种黄昏。
　　
　　夏日的阳光透过香樟,留下一地的斑驳。忽然想起林小安曾说过,夏天的太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淋浴喷头,撒下满地的黑暗。而那些稀疏的倩影,是天空的样子。
　　很美的一句话,但我至今觉得奇怪,到底是为什么,不知道。
　　“扁头——”林小安踮起脚,摇晃着手臂。她按着肩上不住往下滑的包朝我跑来。
　　白色的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煞是好看。衣料相互摩擦间带起了整个夏天,响起尘土飞扬的声音,好听。
　　 她的背后是一大片染红的夕阳,天际被染上了悲哀的色调,光线在地上勾勒出她渐长的影子。记忆中,她就一直这样跑着,跑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是那个镜头,总是会让我莫名的不安。她做着向我跑来的姿势,我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远到触不可及。
　　
　　2
　　
　　记忆中, 她气喘吁吁地在我面前停下,吐出热气喷在我的脸上,是很纯的牛奶糖的味道。
　　“干什么去了。”
　　林小安一屁股坐在了亭子里的石椅上,撩起垂下的刘海。“被老师叫去,聊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说了什么?”
　　“林小安同学啊,你要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要每次上课都睡觉,你要知道你的父母很辛苦……”
　　林小安神采飞扬地学着老师讲话的腔调,眸里闪现着亮光,仿佛一个长时间因调皮捣蛋而被忽视的小孩忽然被记起。
　　“扁头,你知道吗?他一共用了3个排比,7个反问和长长短短的肯定和疑问句。记录下来可以是篇不错的教育论文。”
　　看着她的神情,有一刻我发现那个夏天的风被某个空间剧烈地收回,没有温度。
　　只剩下孤单的风,还在吹,吹着她吐出来的字,散落到了我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3
　　
　　记忆中,黄昏的笼罩下,她单纯得像孩子,背对着阳光,却倔强地抬头。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她特有的坚持。那些尖锐的字眼,透过空气狠狠地碾过心脏最柔软、脆弱的地方。
　　第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鼓掌,只是感觉眼眶中隐忍了好久的东西还是顺着脸颊滑落,停留在了鼻翼,上不去,下不来,汇集成了一小片的湖,折射出她的样子。
　　“林小安,你到底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你惊慌失措地回过神,然后紧紧地咬着嘴唇,那个时候你在想着什么呢?
　　明明很希望做个乖乖女,却总是故意和老师唱反调;明明很怕父母担心,却总是要在街上闲逛到天黑;明明眼馋橱窗里有褶皱的小棉裙,却买下了大号的白衬衫。
　　“你知不知道,独特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方式。它不是你的专利。”
　　使出全身的力气了吧,不然为什么会站不住了呢。紧握的双手,因为太用力,松开了……
　　 也许有时候,你说得对,这种感觉是我们这些好学生永远所不懂的。
　　其实真的是……不懂吗?
　　
　　4
　　
　　大片的浮云从苍穹呼啸而过,那些荒凉的丰收啊——
　　阳光倾泻,叶与叶之间却有了阴影,林小安一直说的“在光明中寻找黑暗”就是这样子的吧。明明很美好的东西,却让人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心酸。那大片的阴影,忽然就让人想起了她眼里一大片一大片散不开的薄雾。“嘿,林小安……你的眼睛为什么……”
　　“你说什么?”林小安忽地转头,看向我,但眼里依然没有焦点,亦仿佛是看向我的身后,就好像什么事也引不起她兴趣的样子。
　　“嗯……没有焦点的眼睛……是因为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吗?”
　　“不是。”她浅笑,却用力地摇头,“因为我呀,在想你们都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事?”
　　林小安神秘地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出了声,乌黑的眼珠向上一转说:“你们女孩子啊,总是这么好奇。我呢,偏不告诉你。”
　　“你……”我气急,便追上就打。那时的笑声肆意美好,想来是可以让人溢出泪来的。
　　
　　5
　　
　　记忆中,她倔强地唱着《倔强》,“当我和这个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
　　 记忆中,她朝着我歇斯底里地叫:“林扁头,你知道什么!你和我是这样的不一样,你放学后有温暖的家,上课会是老师的焦点。我呢,会激动于每一次挨批的机会,多么残酷的现实,就像是应试教育下的小丑,难道我一定要这样重复着你们的指令,然后失去吗?我不要,不要……”
　　“我行我素有什么不好,至少对于猫头鹰,光明就是扼杀它的黑暗。”
　　记忆中,起风了……吹起她低垂的发,底下是湿润一片的脸。有时候,会分辨不出忧与悲。到底对于林小安是忧伤还是悲哀呢?
　　也许,那个黄昏的夏日,眸子里折射的是她无可抑制的悲哀,而我却止不住地忧伤了。
　　
　　6
　　
　　曾听到电视里某知名教授,大放厥词:“90后的孩子最大的特色便是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然后就听到母亲插了一句:“就是,就是。她们哪知道柴米油盐贵哦!”再然后,我分明看到了她故意瞥向我的眼神里异样的成分。
　　那些刻薄的话被扩音器放大,放大,笼罩在我的上空。抬起头,那是不可言喻的痛。
　　强说愁。
　　强说愁!
　　好像有人拿了尖锐的匕首,在心脏快速、狠狠地划过,不见血但冒着腥味。那些固执,那些倔强,就如此轻易地被下了定义。
　　那个夏天,只听得到下雨的声音。
　　哪个小孩在窗前扔了一个棒棒糖呢,空气中是甜到腻味的悲伤。
　　
　　7
　　
　　广播里播放的是《倔强》。
　　“我的手越是肮脏,两眼越是发光。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活在我的地方。”
　　我还是不知道林小安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歌。然而,我又比谁都清楚。
　　当我告诉她我拿到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时,她第一次高兴地哭了,为我。那时她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站在学校的天台上,呼啸而来的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林小安顺着风疾呼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到底,那时候是谁先说好的不流泪呢……
　　第一次,她转身面对着太阳,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像是上了一层绝好的粉底。
　　“林小安,你有没有想过,猫头鹰也有追求光明的那一天?”
　　风,呼啸。那句问话还没成形便被吹得支离破碎,去了某个不知名的海域。
　　林小安飞扬的发,将岁月分离成好几个碎片:她生气时噘起的嘴,难过时皱起的眉,开心时咧开的嘴。纷飞的青丝,自由地飘到天涯。
　　“拿着,好好的。”
　　她递过来握了很久的我的录取通知书,神色郑重地交给我。
　　到底是好好地生活,还是好好地拿着呢?
　　我就这样看着她,渐渐地走远,被漩涡卷进了另一种黑暗。
　　“扁头扁脑袋,扁头叫安安。
　　安安不理睬,扁头哭起来。”
　　儿时她为我编的儿歌,很合时机地响起,成了背景音乐,就像是有人喊了一声:“MUSIC起。”然后我就真泪流满面了。
　　其实那一刻,真的好庆幸,她始终没有回过头,没有看到我泪流满面。
　　到底是谁掉的眼泪,是谁先哭出了声?
　　
　　
　　8
　　
　　林小安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
　　你穿着有褶皱的小棉裙,面向着阳光,微笑着说,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呢。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哦。
　　这是你走了无数条不寻常的路终于进入了那条叫寻常的路吗?还是你对整个青春的告白。
　　那时候,我是该笑着,还是泪流,亦或是微笑着哭泣。
　　
　　 记忆中,我们都笑了。
　　 想起那个午后,想起那肆意美好的笑声。
　　 品着流到嘴里的咸涩,我们都笑了。
　　 背景乐,仍是那首《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