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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湖州的莲花庄体育馆,张立勋的健身馆已经营了18年。没有背景音乐,没有跑步机,也没有动感单车,只有简单原始的重器械,磨损的皮垫和斑驳的器械、像古董一样散落在房间和过道里。
健身馆最显眼的招牌,是二楼进门的大海报,上面是两名外国健身模特。海报下,张立勋就着凉了的小菜,慢悠悠地喝着黄酒,桌上的手机不时响起,旁边有人提醒:“快抢,又有人发红包了。”
健身馆的微信群热闹不断,里面两百多人,很多是这里的铁杆健身客。
小城的健美青年
在经营健身馆之前,张立勋是化肥厂的维修工。从18岁进厂到38岁离职的20年,民间健身从遍地草莽走向专业,张立勋的李小龙发型也从那时定型至今。
电影中的功夫明星,曾经启蒙了国人习武健身的热情。在健身馆还没有出现的年代,一副拉簧或者两只用钢球焊接的哑铃,成为国人健身的标配。
上世纪80年代末期,湖州市第一家健身馆在市总工会诞生。健身馆大约30平方米,只有一副杠铃和几只哑铃,杠铃砸在泥地上,激起一阵土灰。尽管如此,健身馆还是吸引了众多喇叭裤青年,为了抢得锻炼先机,健身房里经常会排起长队。
年轻人争强好胜,彼此间的服与不服,最终靠力量来证明,健身馆也因此成为比拼实力的擂台。时间一久,弱者渐渐退出,健身馆成了强者的俱乐部。而后出现的史泰龙、施瓦辛格,迅速为健身的朋友们树立了转型升级的目标,梦想拥有偶像一般的强壮肌肉。
没有专业的健美教练,自学的知识来源于市面上的杂志和书籍,而健身需要的营养补给主要来自鸡蛋,为此,张立勋还多次受到妻子责备——因为鸡蛋是留给女儿吃的。
1992年,张立勋和朋友们代表湖州总工会第一次参加省里的健美比赛,获得了团体总分第一名,所有队员都获了单项奖。此后几年,张立勋和朋友们多次代表湖城参赛并频频获奖。也是在最风光的那几年,还在企业上班的张立勋追到了现在的妻子。
凭借出色的腕力,张立勋还获得过省里的掰腕比赛的冠军——腕力王健身馆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健美运动风靡了几年后渐渐冷却,一场比赛的奖金甚至买不起一瓶擦身的橄榄油。小城的业余健美青年纷纷各奔东西,企业改制、下海创业、下岗谋生,改革年代的诱惑和现实,让曾经的单纯青年,放下爱好投奔生活。
每天最早的健身者
健身馆的顾客来自各行各业,有附近农贸市场的水产商贩、驾校司机、石矿的小老板,还有经营丝绸的商人、学校老师、企业会计……
每天最早的一批锻炼者,是附近农贸市场的水产商贩们,因为批发生意集中在凌晨两点到6点。为抵御黑白颠倒的生活以及湿冷的环境对健康的影响,农贸市场的生意结束后,黄加勤和朋友们都会来健身馆锻炼,為此,张立勋还特意给他们配了健身房的钥匙。
58岁的黄加勤皮肤白皙,显得有些书生气。进健身房之前,他会先绕着体育馆走上几圈热热身,休息一会后开始锻炼。
黄加勤17岁时就开始在乡下老家做泥水匠,因为精明,3年后他就成了村里最早的万元户,并且有了一支十多人的建筑队。赚了钱之后,黄加勤又在老家开起了石矿,没想到经营几年后亏本,最早富起来的他因此背负了3万元债务。
1993年,黄加勤带着怀孕6个月的爱人和儿子从老家跑到湖州投靠亲友。离家时,除了一只装着衣物的编织袋外,几乎身无分文。从刚开始在市场卖鱼,到眼下经营水产批发,黄加勤在湖州落脚已经26年,生意虽然辛苦,但生活已逐渐稳定,当年出生的女儿,如今已是一名教师。
廖时明今年57岁,但一直在坚持大强度的器械锻炼,15年的健身习惯,让他一直保持着健硕的身材。
廖时明1979年进入航运公司的造船厂工作,10年后离职。他不太愿意回顾自己的经历,觉得有点惭愧,当时像他这样主动离开单位的人并不多。
从造船厂转行到菜市场主要是因为经济压力,当时一个月只有二三百元的工资,让正准备结婚的廖时明决定博一回。
从头开始的人生
今年58岁的邵鹏,离退休还有3年,是健身房里从业经历最丰富的人。
邵鹏最早是航运公司汽修厂的修理工,负责车辆底盘维修,工作12年从学徒成为大师傅。1996年,单位开始经营出租车业务,他用不到10万加上留职停薪,买了车和执照跑出租。“刚开始几年,生意特别好,虽然每天开车经常会超过10个小时,但多的时候一天收入能达到1000元。”3年后,邵鹏买了房又买了车。
2000年,邵鹏和朋友在江西鹰潭投资了一家缫丝厂,两年后却遭遇国内茧丝价格大跌,亏光了前几年赚的钱后回到湖州。 重头开始的邵鹏,进了保安公司做保安,考虑到照顾生病的母亲,需要一份自由度更高的工作,5年后又转行到学校食堂做厨师。
除此之外,邵鹏还有一份兼职——和亲戚一起开婚庆公司,至今已有8年。
梅文章今年69岁,1999年开始健身至今,几乎没有间断过。
年轻时,梅文章是湖州一家矿产公司的钳工,1992年下岗后,做过煤炭、木材、水泥、钢材生意,最后选择在当地的丝绸城经营丝绸。上世纪90年代初,丝绸行业不乏一夜暴富的神话,梅文章赶上了最好的时机,也遭遇过最黑暗的打击——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赚三十多万元,但之后遭遇骗子,辛苦积累的一千多万血本无归。
生意遭重创后梅文章重新开始,经过近20年的经营,身家也重回当年。眼下的生意大不如前,梅文章经常会开着车到体育馆,在一楼打几局台球,再上到二楼锻炼一下或者和张立勋等人聊聊天。
健身馆里的中年人,经历大多相似,有人发迹,有人落魄,也有人在大起大落后重归平静。
重新回归
张立勋在化肥厂工作了20年,离职前企业正经历转制。2001年,38岁的他买断工龄后,接手了这家健身馆。第一年下来,除去所有的开支竟然赚了8万元,这让原先每月只有六七百元工资的他有点不敢相信。
好日子持续了10年,随着近几年来健身馆开遍大街和小区,生意渐渐淡了下来。同行泛滥带来了不计后果的竞争,市场上的健身馆频繁关停,能像张立勋一样坚持这么多年的健身馆并不多。
这里的顾客大多是中年人,再往后的年轻者,基本都是朋友介绍而来。有人前几年曾转到其他健身房锻炼,但因为“练了两个月也找不上说话的人”,重新回到这个“湖州最破的健身馆”。
早上,有人会提着从菜场买回的猪蹄,顺路进来锻炼一下;也有人会在这里耗一下午,赶在3点半放学前接孙女回家;晚上是健身馆最热闹的时候,人一多,张立勋的夜酒能喝上两个小时。
不少顾客是事隔多年后重新回归的健身朋友。
52岁的周中华比张立勋小4岁,1988年起,两人一起训练、健身、参加比赛。周中华原先在客运公司开车,2003年承包客车忙着赚钱后,便没有时间再进健身房,后因生意不好,又转到公路局开车。长期开车给身体带来的伤害,让周中华在中断10年后重新回到健身房。
凌泓伟是邮政局的一名驾驶员,也是总工会健身房的第一批锻炼者,在中断30年后,去年重新回到健身馆。
沈旭东最早是在航运公司跑船,年轻时喜欢搏击散打,跟着张教练学过健身,2011年下岗后成为一名辅警。2007年,沈旭东开始回到健身馆锻炼。
这些50后、60后和70后,都带着各自的故事重聚在一起,锻炼不再像年轻时拼尽全力,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海报下聊天、抽烟、抢红包。
客人一年年在减少,健身馆还能维持至今,得益于这里相对低廉的租金,至于接下来还能坚持多久,张立勋自己也说不上来,实在不行,挺过这几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