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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瑜在山上那个外观有点像蔬菜大棚的简陋寺庙里待了四天四夜。这四天,桑瑜把她这三十二年所遇到的有记忆的人和事,以及所有的愉快与疙瘩,都反复想了好几遍。对于治疗失眠果然奏效,第二晚开始,她能入睡两小时,再后来是四小时,六小时。当然,不睡觉就会感到强烈的饿意啊,还是早点入眠省心。
离营的时候正值傍晚。桑瑜和导师们告别后,与其他信众提着各自简单的行李分道扬镳。这四天待得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出家人的生活也太艰苦了,我等凡夫俗子还是继续回去打拼吧。
天色将晚,夕阳一点点地坠入地平线,桑瑜感到一些疲倦。疲倦过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睡意。对于失眠很久的人来说,睡意是多么稀罕的东西,只要它来了,哪怕遇上火山地震都想粘在床上。桑瑜当即决定,在这座偏僻的小镇找一家舒服的酒店,睡到自然醒。
小小的镇,灰蒙蒙的空气,干瘪瘪的风景。小镇最高级的那间宾馆,地毯是灰色的,行李架是老式的,床还硬得像石头。宾馆楼下小饭馆的水煮牛肉,煮得咬都咬不动。算了,桑瑜叹了口气,不过是将就一晚。
没想到,四天来半点腥荤不沾的桑瑜,在深夜十二点饿醒了。当她终于下定决心出门觅食,打开房间门时,对面的房门忽然开了,一只熊掌般的手掌搭在门框上,一个圆碌碌的脑袋探出来:“施主,这么晚了,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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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人,总是不容易分辨真实与梦境。桑瑜到现在都难以相信,对门房间那位住客,那个叫孟什么的来着,竟然在小镇里和她暴走了九条街,就为了找一家开门的宵夜。
“桑瑜!回魂了没?”一个文件夹“啪”一声扔在她的面前。桑瑜猛然浑身一震,立刻结束神游,正襟危坐。“大河马”来了!
“大河马”原名柳玉婉,是桑瑜部门的主管,嗓音极度粗犷,外形跟那个温柔的名字完全扯不上关系,同事们用粤语谐音在背后给她起的名字“牛肉丸”,十分贴切。“牛肉丸”最擅长的,就是对屁点大的事儿大呼小叫。桑瑜此刻低着头,佯装温顺地听从她的“教导”,心里暗暗期盼这一茬赶快过去。
傍晚桑瑜接到电话。就这样,她再次和孟知沛约饭了。当晚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让桑瑜再次清晰地重组了小镇那晚的“案情”。
那晚,住在819房的孟知沛打开房门,碰上了对面820房正要出门的桑瑜。经孟知沛提醒,桑瑜想起对方确实是同在禅修营“修炼”了四天四夜的同道中人。两个饥肠辘辘的“道友”三言两语一拍即合,共同外出觅食。
深夜的小镇烟火气并不浓厚,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宵夜档,还是露天的。可乐豆奶可口,烤鸡翅排骨香肠十分诱人,烤羊肉串更是人间美味。原来二人也算是半个业内同行,圈子猝然相交,十分有趣。谈着谈着,他们发现了一个共同认识的人——柳玉婉。
柳玉婉这个名字,打开了孟知沛吐槽模式,桑瑜笑得差点把宵夜档的小折叠桌给拍烂了。看来说到刻薄,男人有时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革命友谊的建立,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基础,就是信任——这是一种深层次的交流。桑瑜隐约觉得,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时,如果排除了他是一个超级鸡婆的可能,剩下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想拉近两人的关系。
二人正说得兴高采烈,突然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小子,抡起手里的钢管朝他们旁边那张桌子死命敲下去,火花四射。孟知沛拉起桑瑜立马就跑。
回到家,桑瑜躺在床上,想起今晚他的笑容,想起那晚小镇的奔跑,想起那只温暖的手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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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沛又来约饭。频频的,又来约饭。
开始时,桑瑜视这种频繁的饭局为应酬。一本正经地谈行业现状,成本的高低,再吐槽一下大环境不好,生意不好做。渐渐地,大到国家大事金融经济,小到偏角旮旯的零食、低调文艺的酒吧,话题像蔓延的潮水般四处延伸。
不知何时起,失眠再也不是桑瑜生活中最大的事情。 这天,他又开车绕过半座城,来接她下班。然后开了好长时间的车,只为带她去郊区某间别致的餐馆吃一顿晚饭。以桑瑜的冰雪聪明,当然不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喜欢她,十不离八九了。
她被呛到时,他立刻伸出他的熊掌般的手掌,抽了两张纸巾殷勤地递给她。那只熊掌,是那么敦厚,那么亲和,那么有感情。一见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单单喜欢上那熊掌的宽厚,也算是其中一种形式吧。
回程的时候,孟知沛突然问桑瑜:“你怎么理解两情相悦?”
“就跟百度百科的解释一样,是‘两个年轻人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一块儿,彼此情投意合缠绵在一起’呗。那你怎么看?”
“在我看来,就是两个人相处得还不错,舒服开心……可是两情相悦发生的概率很低呢,在你遇到一百个心生好感的人里,大概只有一个才会同时对你也心生好感。两人的百分之一相乘,就是万分之一了。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概率就更低了,就算彼此喜欢也不一定是适合彼此的人。所以,爱情真的是生活的奢侈品,遇到了就享受,没遇到就认命吧。”
“对啊,生活本身就有很多遗憾,无法避免,无能为力。也许你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
“是啊,茫茫人海,人生如露,要找到最合适自己的那一个谈何容易?或许在二十多岁时找不到,却不得不结婚,在三四十岁时找到却不得不放弃。这就是人生的悲哀。”
桑瑜不知如何接话了。二人沉默。
天被聊死之后不久,就到了桑瑜家的楼下。当她刚把车门打开一条缝准备下车的时候,孟知沛猛地跨过她面前,伸出熊掌把车门砰地关上:“我短路了……其实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
“做我女朋友?”
“行。”
所谓的两情相悦,无非是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顺利通畅,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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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一個周末,在桑瑜的小房子里吃完饭,孟知沛忽然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钻石戒指:“不知该选‘周大福’还是‘六福’。最后聪明的我二者兼而有之,买了‘周六福’。”
桑瑜有点吃惊,不知该怎么给反应好。
孟知沛情深款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如果你在这个时刻拒绝我,我会有点受伤的。”
“那你意思是,如果我换一个时间拒绝你,你会好受一点?”
“这么庄重的时刻不接受贫嘴。”
“你爱我吗?”
“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很合拍。”
“合拍”听起来俗不可耐,却是对方最为真诚的号召,以及他对自己莫大的肯定。
当晚临睡前,桑瑜搂着孟知沛的脖子,问他怎么理解“一见钟情”。
孟知沛想了想,说,一见钟情就是,你心里有个对自己爱的人各种要求集合起来的影子,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人,和你心里的影子极度的契合。
桑瑜很满意这个回答。她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伏在他的怀里继续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一见钟情的呢?禅修营?夜宵档?……”
孟知沛笑了。他伸出宽厚的熊掌,抚摸着渐渐睡去的她的秀发,帮她掖了掖被角。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一见钟情的时间来得更早。
那是一个春日的清早,他开着小车经过畔西路。红绿灯路口,他看到了路边的一位姑娘。她穿着一件深红的长外套,盖不住下半身的黑色长裙,一只精致的小皮包优雅地挂在她的左肩。她站在路边,看着闪烁的红绿灯,随手拂了拂刘海。含蓄得恰到好处,也优雅得恰到好处。
他怦然心动。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原本他与她的缘分,仅仅只有三十秒。可那天孟知沛不惜迟到了一个重要的会议,慢慢地蠕动着小别克尾随,直到看见姑娘走进了路边的一座建筑物。在一座十六层的大厦里要寻得一个人不容易,可也并不难。一个星期后,孟知沛顺藤摸瓜找到了桑瑜。获知了她的行业,她的喜好,她的失眠,以及参加的一个不知信不信得过的禅修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就是我在人海中寻寻觅觅的妻子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