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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雪地、冰山,姜子牙披着羽毛斗篷,在湖边钓鱼。他将钓起的鱼,又送回水中放生。随后,镜头切换到水面之下,鱼在水中变成了一只冰蓝色的凤凰,从水下一把巨大的石斧旁飞过,穿过水面,飞上天空。
这是动画电影《姜子牙》中的一幕。早在去年7月,这部电影便引发动漫迷的广泛关注。那时,《哪吒》上映,影片结尾的彩蛋正是《姜子牙》的预告片。之后随着《哪吒》爆火,人们对《姜子牙》的期待值也骤然飙高,很多动漫迷期待着,能再看一部类似《哪吒》的作品,也想象着这两部作品会组成一个“封神宇宙”。
其实,这两部电影虽然同属彩条屋影业出品,但剧情并没有内在勾连,主创团队也完全不同。《哪吒》的导演饺子是一个个人才华突出,在国产动画漫长的低谷期中“死磕”过来的人。而《姜子牙》则是由4位导演共同完成的作品,他们中有3人,此前长期在美国动画工业体系下工作,这次创作中,他们试图将美国的工业化创作经验移植到国内的动画产业。
一个不一样的神
2016年的一天夜里,程腾坐在洛杉矶家里,纠结一件事:不久前,他收到自己的老师、中国传媒大学教授高薇华的短信,邀请他回国参与制作《姜子牙》。他想回国,又有些舍不得在美国安稳的生活,拿不定主意。
彼时,程腾在美国梦工厂做联合导演,生活安稳、体面,却也觉得差点意思。“我想做的偏中国文化的东西,在(梦工厂)的工业体系下,很难释放出来。”程腾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比如他曾经参与一场情侣坐在房檐赏月的戏的讨论,同事都觉得情侣间应该四目相对,但他觉得情侣不看对方看月亮更有意味,这种文化冲突无法解决,很难说服同事。
多年前,远赴美國南加州大学读硕士,后又去曾制作出《功夫熊猫》《驯龙高手》等作品的梦工厂工作。但他接到导师高薇华邀请那会儿,国内的动画产业已显现崛起之势:《魁拔》《大鱼海棠》等动画相继登上院线,《大圣归来》更是获得近10亿元的票房。
导师提到的“姜子牙”这一题材,他也感兴趣。“我是封神迷,姜子牙在《封神演义》中留白很多,可发挥空间大。”程腾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还有就是,哪吒、大圣性格都很鲜明,要么叛逆,要么勇敢。但姜子牙没有那么强的个性,但有智慧,他成神的道路,其实和普通人更接近一些,觉得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中国的神。”
那天夜里,程腾拿不定主意是否回国,还有一层原因是为妻子考虑。妻子身体不太好,洛杉矶的生活质量明显高于北京。最终,还是妻子替他做了决定,要他回国。
程腾回到国内,参与《姜子牙》的创作。
从时间线上来看,《姜子牙》是《封神演义》后传。故事从封神大战结束,姜子牙走上封神台那一刻讲起。原本,这应该是姜子牙人生的高光时刻,但他在此时犯了一个错误,被贬入凡间,陷入人生的迷茫期。在程腾看来,这个阶段的姜子牙很像一个“社畜”,做事纠结、瞻前顾后。
此外,相比《封神演义》,《姜子牙》中改编最大的是配角申公豹。程腾看来,申公豹有点类似于当下语境中的“凤凰男”,有上进心,但由于出身妖怪,怎么努力,都被“种族歧视”,不被重用。原著中,申公豹是一个几乎绝对的反面人物。但在动画《姜子牙》中,团队为申公豹设计出人物弧光,让他从一个姜子牙的反对者,最终变成一个理解了姜子牙的人。
程腾也是个纠结的人,也有过漫长的迷茫期。曾经,他在中国传媒大学学动画时,学校对学生的评价体系很清晰,他是中传动画系最优秀的一批学生。后来,他去了美国,发现在美国的大学里,评价体系很多元,这一度让他感到不适和混乱,直到一两年后才调整好状态。
借鉴美国动画工业
程腾回国内前后,他在美国动画圈工作的朋友李夏、王昕也回到中国,加入《姜子牙》团队。李夏是他在中国传媒大学的同学,和他一样在毕业后去了美国读硕士,并留下工作。而王昕则比程腾年长很多。王昕90年代去美国读书,早在2003年3D游戏刚崛起时,加入当时只有20余人的暴雪游戏动画部,离职回国参与《姜子牙》前,他在暴雪动画部已经担任艺术总监。
《姜子牙》团队一共4位导演,除了海归程腾、李夏、王昕,还有一位是李炜。李炜是程腾和李夏当年在中国传媒大学读书时的老师,曾制作过一个名为《我的师傅姜子牙》的短片,也曾参与《魁拔》《大鱼海棠》等动画的制作。
由于团队成员拥有中国、美国动画产业的经历,制作《姜子牙》的过程中,他们尝试将中西方的创作模式打通,将美国动画工业的经验,移植、融合到国产动画的创作中。
在中国,一直以来,动画制作几乎都是导演中心制。这种方式的好处,是导演对整部影片有绝对的把控,作品往往带有导演的个人风格。但缺点也存在,首先,团队中其他人的才华不易体现;其次,一旦导演失手,则会直接导致影片的失败。而在美国,动画制作多为制片人中心制,过程中有更多群策群力的色彩。
《姜子牙》团队试图采用与美国相似的工作方法。具体来说:动画由4个导演共同执导,剧本开发阶段,则有5位编剧参与故事打磨,故事基调确定之后,分镜师、剪辑师会参与讨论合适的视听语言。
此外,导演李夏曾在“皮克斯”公司实习。团队也因此在工作模式上,借鉴了“皮克斯”公司的“倒金字塔”工作模式:导演不再是位于塔尖的绝对领导者,而是位于塔底,服务意味更浓。导演需要收集、平衡大量团队人员的个人创意,同时保证创作按照既定方向前行。
只不过,根据《姜子牙》团队的实验,这种方法并不完全适应当下的中国动画产业。《姜子牙》前期制作中,使用了“倒金字塔”模式工作,但到了后期,团队又将工作模式变回了“正金字塔”的导演中心制。“我个人认为在中国目前的大环境下,导演仅仅服务是不够的,其实也需要领导,而且是强有力的领导和把控。”王昕回忆。 除了在工作模式上尝试与美国的动画工业融合外,在具体的视觉实现上,团队也在想办法寻找一条既能使用美国技术,又能做出中国本土气息的方式。3D动画技术发源于美国,像《功夫熊猫》《驯龙高手》等3D动画被称为“美漫”。而2D动画日本最发达,《海贼王》《火影忍者》、宫崎骏的电影等等被称为“日漫”。如果只是单纯模仿,无论是制作3D动画,还是2D动画,都难以找到国产动画独特的气质。
程腾和团队在制作《姜子牙》时采用的方式,是先用2D手绘的方式,绘制有中国风的动物毛发、服饰、妆容等素材,再用3D建模技術制作。最终如果效果理想,形成的动画,既有3D动画的立体感,也有手绘带来的中国传统气质的特征。
重建周朝
国内的3D动画电影寥寥可数。《姜子牙》之前,知名的作品仅有《哪吒》和《大圣归来》。这两部电影票房一部接近10亿元,一部超过50亿元。人们被这两部动画吸引,一定程度上,是因为3D特效下动感的人物形象和炫丽的打斗场面。
这一点上,《姜子牙》这一题材有天然的劣势。姜子牙是一个瘦高、冷峻,擅长谋略而非打斗的人物,远没有孙悟空、哪吒有动感。“我经常跟程腾讨论,就是我们都会担心姜子牙有点尬,对吧?他不太说话,他也没啥表情。”王昕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团队尝试两个解决办法,一是将很多精力,花在设计姜子牙身边的“四不像”“小九”申公豹等配角与姜子牙的互动。“用这些热闹的角色,衬出姜子牙的冷,这样反而会让姜子牙在整个电影中显得最有存在感,他的尬、木讷就变得有意义。”程腾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另一个办法,是花精力打磨姜子牙的微表情。“我们会关注细小的鱼尾纹这样的东西,他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可夸张的大哭。东亚的电影中,好多酷大叔形象,都是那种靠细微的表演传递情感,比如宫崎骏的《红猪》。”程腾说。
姜子牙人物形象,团队设计过123个版本,“有魔改的版本,有把姜子牙做得很夸张的版本,也有特别写实,像历史正传的版本,还做过很风骚、很屌丝的姜子牙,最后找的版本,是我们觉得一个最好的平衡。”
姜子牙所处的历史背景是商周交叠时期,这一时期的建筑记载极少。而如果使用唐、宋、元、明、清的古建筑风格,又会导致明显的穿帮。
实际上,在原著《封神演义》中,生于明代的小说家许仲琳也没能解决穿帮的问题。作家六神磊磊,曾经专门撰文梳理其中大量的穿帮细节:生于商朝的纣王、容丞相,写了1700年后唐朝才出现的七言律诗;雷震子的儿子唱的歌曲中有《离骚》中的句子,而屈原要在800年后才出生;李靖的官职是陈塘关总兵,但总兵是2500年后的明朝才出现的官职。
“观众不知道那会儿世界长什么样,但他特别知道不长什么样。所以既要充满想象力,又要很可信。”程腾说,他们用遗迹中的建筑痕迹,给团队负责制作建筑的人员参考,也专门请了山东临淄的专家,去研究姜子牙墓穴的遗址。
对于大量古籍、文献中没有的场景,团队还原时,会尽量贴合时代背景去想象。比如:王宫须弥座设计得相对简单,但底座较高、突显王室地位;宫殿的柱子设计得较粗,从而体现气派,涉及的图腾纹饰也参考当年的文物。
原本,这部影片历经4年制作后,定于今年春节档上映,但由于疫情,推迟到了今年国庆档。在官方发布的多款海报中,时常能看到这样一句话“太公归来,一战封神”。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几位将美国动画工业经验带到国内的导演们,对自己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