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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片上的青春
大银幕上有《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与《中国合伙人》,小荧屏上有《我是歌手》,都赚得盆满钵满。上映至今,《致青春》已收获近7亿票房(虽然只是导演的处女作),《中国合伙人》的票房则三天过亿,《我是歌手》也获得了3亿元的广告收入。电影是追忆青春的怀旧题材,《我是歌手》也是起用老歌手,唱老歌,缅怀音乐记忆的路数。情绪消费成为了文化消费的重要动力,怀旧成为了娱乐工业的重要商机,2013年的国内大众文化、青年文化里陡然刮起了一股强劲的怀旧风。
当然,年轻人历来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心态,装大尾巴狼唏嘘感叹一番,并不稀奇,但如此全面、广泛的长吁短叹、念旧回忆,就不是年轻人的幼稚举动那么简单了。毕竟,中国内地的经济、社会经历了一段井喷式的空前高速发展时期,社会面貌日新月异,在高速行进的社会列车上呆久了,不免要停下来看一看,回忆回忆过去,念念旧,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正是这种社会心态的集中反映。
在影视作品的序列里,我一直将《非诚勿扰2》中那段葛优教堂的忏悔看成怀旧型社会心态开始集中浮现的鲜明标志:一个在国外留学的中国人,来到了日本的小教堂,然后用中文向一个白皮肤的西方神父忏悔自己的经历,这个不无荒诞的场景,却恰到好处地反映出了主人公所代表的一代中国人所急需的心灵释放——钱有了,物质生活变好了,为什么心灵深处却快乐不起来?病急乱投医式的忏悔其实就是一次心灵的彻底倾诉,从少年时的经历讲起,一点一滴的回忆,甭管对方听不听得懂,关键是自己要讲出来。往事这东西,压在心里太久了,就是一块大石头,不放出来,身心俱疲,如何前行?
博伊姆在《怀旧的未来》一书中区分了反思型的怀旧和修复性的怀旧,从《非诚勿扰2》到《致青春》和《我是歌手》等国产影视作品,其间所负载的怀旧心态,更多的还是反思型的怀旧,主要涉及个人和文化回忆,并不论及社会、历史中的重大命题(我们能从《中国合伙人》中清晰地看出其“去政治化、去历史化”的怀旧叙述策略)。詹明信在其代表作《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里把怀旧作为“后现代大众文化”的一个普遍特征,“它不关心神圣的传统,不关心加强社会价值观,往往回避历史的精确性”。
或许《致青春》后半段有些悲情,但前半段的怀旧情节却是笑点密布,《非诚勿扰》《中国合伙人》则从里到外都是喜剧趣味十足,《我是歌手》难免要煽煽眼泪,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台心灵鸡汤式的合家欢娱乐节目。所以,当下国内大众文化中的这股怀旧潮,完全符合詹明信、古费们的判断——虚构深度、回避历史的精确性。
网络时代的乡愁
够了,大众们并不真想撕开自己的伤口考量历史的真相,真正的怀旧,不可能回避历史的重负,说穿了,受众们只是在当代视听传媒技术的配合、胁迫下,完成一次自欺欺人的怀旧式文化消费罢了。怀旧,在这里只是一个巨大的文化商机,一个沟通消费者情感共鸣的营销法宝,以及一次集体狂欢式的心理宣泄。
此时的怀旧乃是新兴科技所造就的怀旧——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劳动是从猿到人的核心关键元素,起根上说,劳动创造了人,而现代科技的发展,正是劳动近乎无止境式发展的结晶——劳动创造了人,科技则一次次形塑着当代人的生活方式。随着新媒体的崛起,移动互联时代的社交网络已经让怀旧变得轻而易举——数码化的“乡愁”可以在网络平台上得以消解,而在“人肉搜索”司空见惯的今天,甭管是多早认识的朋友,没有通过互联网找不到的。网络是没有灵魂的,但人的灵魂塑造了网络——虚拟现实只是一个表象,归根结底,人们还是需要与他人的交流、互动,于是,社交网络开始大行其道,在社交网络平台上,与现实身份的直接勾连几乎成为必备要素,所谓网络的“虚拟性”神话便被击得粉碎。
我们在手机App上团购电影票,在视频网站上看电视,但从《致青春》到《我是歌手》,这些影视节目的内容本身,从某种程度上都是前网络时代的——或者说是对过于泛滥的网络文化的一次拨乱反正:对电影来说,现实已经太光怪陆离,躲到怀旧的时光里,才能重新找到“造梦”的感觉;对电视来说,过度包装已经审美疲劳,好好唱歌才是返璞归真。网络依赖症越来越泛滥的今天,能在影视节目中片刻逃离网络,对年轻观众们来说,也是一次心灵的休憩吧——当然,边看边刷微博也是普遍现象。
席卷社会的暮气
不言而喻的是,国内青年群体普遍呈现的“早衰”心态也不言而喻地助推了这波怀旧大潮,不久前《人民日报》刊发了《莫让青春染暮气》一文,批评80后精神上的“未老先衰”。文中说,怀旧本身也是一种压力释放的方式,通过乡愁式的怅惘能让心灵获得片刻安宁,但席卷全社会的暮气沉沉,也让全社会都显出了几分迟暮。
如果说,80后已有暮气,那70后、60后呢?
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里写到:“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任公箴言!年轻人若普遍的怀旧,动辄“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则整个社会文化必趋于保守,不利于改革、创新——改革进入深水区,意味着高速发展30余年后,社会格局需要遭遇大规模的调整,原有的发展速度势必会稍嫌迟缓,高速发展了这么多年,真要缓一缓了,不过这一缓,难免给青年人的生活、工作、事业都带来一些客观阻滞,感觉没有以前那么意气风发,从“一切向前看”变成“动辄朝后看”,也符合逻辑。
其实怀旧心态的泛滥不是内地社会独有的现象,两年前一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风靡港台两地,接连创下了两地的电影票房新纪录。本片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怀旧电影——回忆初恋的青葱时光,为的正是感怀当下的美好生活。正如《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所展现出来的美学面貌,怀旧,一定会被抹上一层非功利化的浪漫主义色彩,骨子里也透射出当代人对于物质主义的拒斥,世俗生活难免有功利的一面,不少人都在功名利禄的旋涡里苦苦挣扎,但怀旧时,涌上心头的早已不是鸡毛蒜皮的得失,满满的全是遗失的浪漫与美好——当我们完全落入当下的窠臼时,我们只能看到斤斤计较,但如果把目光投向过去的时光,我们陡然发现自己都在感恩(起码在社会文化层面的大众怀旧中都是如此,甚至以“文革”为背景的《山楂树之恋》都呈现出类似于《那些年》的美学特质)。
我们这么早就开始回忆了,因为我们这么早就开始面对生活的磨砺。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我们这一代在1980年代、90年代上大学,历经过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急剧变化,二十出头走出大学校门就要面对社会激烈竞争的人,正处于惑与不惑的徨彷期,那么怀怀旧,就当是给心灵充充电吧,“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拼搏豪情,房价再高也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