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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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芳华园,大雪时。故人归,亡者去。
  崇州的隆冬时分,月圆云薄,花市彩灯如昼,人头攒动。忽然嘭的一声,远处花街尽头蓦地绽开了一朵烟花。
  皎月与烟火映在漫天遍地的雪上,一支送亲队伍吹着唢呐、打着锣鼓穿过花街,向万方山庄而去。万方山庄的主人是崇州的首富,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番少庄主方泽结婚喜事,让整个崇州都热闹了起来,流水晚宴摆了整整三天。
  方泽原本生得就好看,此番一身鲜红,喜气洋洋,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显得十分瞩目。他站在万方山庄的门口,嘴角带着新郎官独有的笑意,看着远处的花轿,伴着锣鼓声渐渐靠近停在门口。
  他信步上前,素手将轿帘掀开,可刚刚掀起一半,他神色一顿,手停在半空。身后的小厮顺着轿帘向里面看去,忽然鬼叫一声。
  这时,原本云静风停的好天气竟然刮起一阵夹着雪花的阴风,将轿子吹倒。待风停,众人才看见从大轿里摔出来的新娘——脸色雪白,与纸同色,这哪里是活生生的新娘,竟是一个由白纸糊的陪葬纸人,穿着原本应该是新娘的嫁衣,摔在雪地之上。
  众人瞧着尖叫起来,方泽原本带着喜气的脸现在也只剩下惨白,冷汗涔涔——
  这已经是第四个新娘了。
  • 其实,我梦见你死了

  最近朝廷很穷,陛下刚刚在龙山山顶修了一座避暑山庄后,又碰巧遇上了前几个月晋州在秋收时阴雨连绵,好好的庄稼被雨水泡了个稀烂,颗粒无收。
  陛下一摸胡子,随即下了道圣旨,道朝廷上下应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因为水灾秋至,所以民不聊生,故召集全国来捐款给灾区,这头阵,便由我们朝廷官员来打。
  我看到这道圣旨之后,摸着口袋里剩下的不到二两的银子慌了神,接着便做了一连几天的噩梦,梦里都是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吓得我每天都是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但怎么也记不清楚梦中发生的情节,可是,今天除外。
  我看着窗外悄悄溜进来的一抹阳光,起身准备把已经湿透的睡衣换掉。哪知我把带子解开、衣领褪到肩处,脚还未沾到地上,一只冰凉的手便一把攥住了我的脚踝。我一愣,那手的凉意自我脚踝处霎时间蹿进我的心尖。
  我虽然不敢往下看,害怕得想要尖叫,但片刻后还是定了定神:身为六扇门第一分部的捕头,我怎么可能被这点事情吓住!
  于是,我猛吸了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都聚在后脚跟,凭着感觉,狠狠地一刨,随即尖叫着蹿了出去。
  可是,我的尖叫声都已经消失,我身后那哀号声却久久未散,我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慢慢地回头,看见捂着下巴在地上来回翻滚的唐静言。
  我上前,用脚尖踹了踹唐静言的腰,问道:“你怎么在我房间?”
  唐静言捂着下巴,一边打滚,一边喊道:“还不是我昨天晚上听着你鬼叫我的名字,我以为谁来采你的花,所以过来看看,哪知道你一下子便拽住了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这才在你的床底下睡了。谁知道冻死我还不算,竟然一早上还被你来了一脚!曲淼淼……”
  唐静言一边喊,一边向我望了过来,然后一下子噤了声,眼睛落在我的胸口,鼻子猛地流出两道血迹。
  我随着他的眼睛向下看去,竟然看到了我的睡衣大敞着,里面的肚兜明晃晃地摆在唐静言的面前。
  我一下子将睡衣拢住,退了两步,唐静言这个时候才收回眼神,从地上爬起来,随手将鼻下的血迹抹掉,道:“肚兜不错……”
  我还未来得及发飙,唐静言便眯着眼睛立到了我的面前,勾着我的下巴,问道:“捕头大人这一大早便对我进行肚兜诱惑,难道昨天晚上大人在梦里叫着我的名字,是在与我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吗?”
  唐静言的下巴虽然刚刚被我一脚踹得红肿,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更不影响我喜欢他。我看着他一脸嘚瑟的表情,定了定神,对他道:“嗯,肚兜诱惑实属意外,但昨天晚上我做的梦确实与你有关……”
  唐静言闻言剑眉轻挑,轻笑着问:“不知大人梦到我如何?”
  我看着他的眼睛,把昨天梦中我记得清楚的唯一一个片段对着他认真道:“我梦见……你死了。”
  我看着他一下子垮掉的表情,赶紧补充道:“你信我!真的!就是我在前面跑,你护在我的身后,然后有一支箭咻的一声穿透了你的胸膛……”
  “停!这种不祥的梦,大人还是忘了好!”他瞧着我喋喋不休的嘴,一下子用手指按了下来,然后看着我衣衫不整的样子,哼道,“属下在外面等大人,待大人收拾妥当之后便出发去万方山庄。”
  我一愣,只见唐静言眯着眼睛瞧我,问道:“难道大人是忘了自己接的私活吗?”
  我虽然身为六扇门第一分部的捕头,但是,月俸实在是少得可怜,又加上朝廷最近强制捐款,搞得我连粥都要喝不起了,所以我便在外面接了些侦探的私活,来贴补自己。正巧前几日崇州的张老爷来找我,说是他女儿已经消失了多日,请我去寻一寻。
  我应了下来,并且打听到张姑娘最后出现在万方山庄,所以才带着我的首席下属唐静言打算去探查一番。可是,这几天的噩梦搅得我心绪不宁,所以,我差点把这件事忘得干净。
  我收拾出门的时候,唐静言已经收拾好了包袱、牵着马在门外等我,我看着阳光斜斜地洒在他的侧脸上,牵着马的手骨节分明,我拢了把快要滑落的口水,上前问道:“怎么只牵了一匹马出来?”
  唐静言看着我,忽然将我拦腰抱起扔在了马背上,紧接着,他帅气地上马,手穿过我的腰勒紧了缰绳,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后,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接着,我听着他道:“你的駕马技术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而且,属下带大人一起驾马,不是大人心中所愿吗……”
  听着他的话,我十分想点头,但是,我一转脸便看到他那张写着“我最帅,快来爱我”的脸,我忽然将心里乱跳的兔子按了下去,正色道:“既然是这般,那共乘一骑也无可厚非。”
  说罢,我赶紧将我那张口是心非的脸给转了过来,生怕他看出一点端倪。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只喝了一声之后,箍紧我的腰,驾马而去。
  骑马从六扇门到万方山庄,不过半个时辰,唐静言的驾马技术又十分好,我一路上无数次悄悄回头偷瞄着他的侧脸,还是叹道:这样一个如玉的人儿,怎么就到我手下做捕快了呢。
  唐静言是半年之前到六扇门做捕快的,我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便瞧上了他的如花容颜,眼珠差点没粘到他的脸上。碰巧我往日马屁拍得溜,我的领导褚大壮总捕头喜欢我得紧,所以便一挥手将他派到我的麾下。
  我们晌午之前便来到了万方山庄的门口,我与唐静言蹲在草丛里看着那万方山庄的大门,对他道:“据我这两日调查,张姑娘为方泽的第四任新娘,却在成婚那日失踪,之后便再不见踪影。我敏锐的直觉告诉我,这问题应该出在方泽的身上,况且他的新娘一连四个在婚礼当天全部失踪,以纸人代嫁,实属蹊跷,众人都说他克妻,也过于巧合了。”
  唐静言问道:“那为什么只有张老爷来请你找人,其他姑娘的家属都没有来呢?”
  我叹了口气,道:“因为张老爷不差钱啊,其他三户的姑娘都是寻常人家,在姑娘逃婚之后方泽不但没有收回聘礼,而且并不追究,况且其他三家也没有能力去找丢了的姑娘……”
  唐静言点了点头,看着我:“那捕头打算如何混入山庄探查呢?”
  我摇了摇头,此番前来是干私活,所以万不能暴露身份。
  我正想着,唐静言便瞧见门口忽然出现一抹身影,牵着我一下子奔到那人的面前,将我一下子摁跪在地上。
  我脑袋一阵发蒙,唐静言是疯了吗?
  还未反应过来,我便听见唐静言对着那人道:“在下略懂占卜之术,听闻少庄主近日婚事不顺,有克妻之传闻,故在下來助少庄主一臂之力,破除命格。”
  我抬起头,看着面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方泽,愣了一瞬,我本以为克妻的人应该凶神恶煞、膘肥体壮,怎么可能是如此潇洒的佳公子?
  方泽轻笑一声,瞧了瞧我,然后对着唐静言问道:“不知兄台要如何化解?”
  “以毒攻毒!”唐静言对方泽抱拳,对他道,“此女为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或许能助少庄主化解命格。”
  我听他如此说,将拳头捏得吱嘎作响,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
  哪知道方泽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亲自将我扶了起来,让人将我们带进去,边走,边问道:“那请问阁下是?”
  唐静言指了指我,道:“她前夫。”
  • 他是我“前夫”

  听着那三个字,我和方泽的脚步齐齐顿住,在我的印象中,唐静言虽然傲娇又嘚瑟,但精神还是很正常的,难道一进这万方山庄,他的脑子就出问题了?
  哪知道唐静言接着解释道,他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但因我家道中落,加之命格不好,所以他父母便嫌弃我不让我进门。他可怜我无处去,便将我带了出来,想着给我找一个地方安顿。碰巧到了崇州的时候,听到了少庄主的事情,他又略懂占卜,所以便将我送了过来。
  可是,他刚刚掐指一算,若是要破解命格,需要在一个多月后的正月十五施法方才奏效,所以,这段时间,我们便要借住在万方山庄。
  我看见方泽连连点头,忍不住想要为唐静言的机智鼓掌。
  方泽听罢,便令人将我与唐静言带到万方山庄的芳华园,好生接待,说完便转头离开山庄去巡铺子。我与唐静言被人带到芳华园中,芳华园院中桃树满布,园中有一汪湖水,两个布置精巧的房间临水而建。
  看着院中的情景,我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唐静言回头瞧我,问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道:“不知道,就是觉得特别熟悉。”
  唐静言打量了一下,啧了一声,然后叹道:“奢侈,估计你攒三辈子的钱都买不上这样一处院子。”
  我听着他的话,心被扎得生疼。看着离开的小厮,我恶狠狠地对他道:“会的!一定会有的!只要我努力工作,好好破案,房子和男人都会有的!”
  他轻笑着,我抬头望着他的脸,正好看见夕阳映在湖水之上,那光又从湖面折射到他的脸上,我瞧着他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了起来:如果房子是这处,男人是这位,该有多好啊……
  唐静言看着我,脸一下子贴了过来,鼻尖好似不经意间蹭上了我的,然后调笑道:“大人在想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他好像完全能看透我的心思一般。
  我差点陷在他的眼睛里,保持着最后一份理智摇了摇头,退了一步,道:“刚才多亏你机灵,让我们有留在山庄的理由,本捕头表扬你。”
  “嗯?只口头夸奖,没有实质奖励?”他眉头轻皱,眉梢眼角都带着稍许不满。
  我看着他柔软殷红的唇,扁了扁嘴,一咬牙,从小荷包里掏出了一两银子,递到了他的手上:“喏,奖给你的,不能再多了!”
  “呵。”唐静言看着我一脸肉疼的表情,就着我的手将银子又塞回了我的小荷包,随即一下子拽着我的手将我拉近,道,“既然大人不知道如何打赏属下,那属下就来教教大人,如何?”
  我看着刚刚一直被我觊觎的红唇慢慢地压了下来,闭上眼睛,可是还未等我闭上,我便看见园子的门口处有一道人影闪过,我的理智瞬间回归了八分,想起了我们这是在万方山庄!
  我一下子将唐静言推开,看着他一脸憋闷的神情,忽然掩饰尴尬地哈哈一笑,可又觉得刚刚实在是太亏了,所以对他道:“攒着,攒着,等我们办完了这一桩案,我们回去随意……”
  “随意什么?”唐静言又露出一脸小傲娇的表情,他想了想,轻笑了一声,指着自己的唇问道,“难道,大人想的是这个?”
  我顿时敛了神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看了看挂在地平线的夕阳,对他道:“嗯,先吃晚饭收拾一下,然后再说。”
  说罢,我便一溜烟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敢让我那乱蹦的心完全放松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那近在咫尺的樱桃红唇,啧,仅是想想就已经很可口了……   夜至深沉,我换好了一身夜行衣去敲唐静言的门,哪知道来开门的唐静言竟然一脸睡意正浓,我瞧着他微微敞开的睡衣,里面的肌肉线条分明,一路延伸至下……
  他顺着我的眼神也向下看去,然后睡意中那喑哑的嗓音便传了过来:“大人打算看些什么?”
  我猛地打住了我自己的心思,对着他道:“走!我们夜探万方山庄!”
  万方山庄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此时偌大个山庄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阴森。
  我被阴冷的风吹得一个激灵,抬头便看见在一盏红灯笼之下藏着的星点烛火,我眯着眼睛向那处望去,果然不是我看错,的确是有一个房间有着暗暗的烛火。
  唐静言也随着我向那处看去,对我道:“那应该是万方山莊庄主的园子。”
  我一惊:万方山庄的老庄主方威携夫人在一年之前便去游历天下,将山庄交给独子方泽打理,甚至连方泽这几次成亲他们都没有回来,想来是在外面过得逍遥快活。
  我转头瞧着唐静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庄主的园子?”
  唐静言闻言便有丝小嘚瑟,对我道:“当然是我晚饭的时候,借着掐算命格的由头,将整个山庄转了一遍喽。”
  我吃瘪,晚饭过后,我便去补了个觉,准备今晚行动,哪知道唐静言竟然在我睡觉的时候将地形都踩好了。
  我本来想顺着那盏烛火摸过去一探究竟,可我刚刚走到半路,那烛火便忽然熄灭,没再亮起过。
  我一下子没了目标,准备带着唐静言回去睡觉,哪知道,我刚退回两步,刚刚灭掉的烛火便像鬼火一般又亮了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幽幽的蓝光在屋中闪烁。
  我顿时浑身战栗,直觉告诉我那个房间里面一定有古怪,于是,我便带着唐静言循着那道忽然明灭的蓝光追了过去。
  唐静言带着我一路向前,翻墙越树,终于到了那个闪着蓝色光亮的房间。
  那蓝光近看并不明显,只刚刚在一片漆黑之下才格外显眼。我咽了口口水,轻轻地将那门推开一条细缝,瞄过去,猛然间对上了一双眼睛。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刚刚被我打开的房门忽然砰地合上,我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退到了唐静言的怀里。
  唐静言将我搂住,看着我身子不自觉地在发抖,问道:“刚刚你看见什么了?”
  我抿着唇,尽量不去回想刚刚对上的那双恐怖的眼睛,对他抖着牙道:“死人……”
  • 原来有收藏纸人的癖好

  唐静言听我如此说,一下子将我箍进怀里,伸手打算将那扇门再次打开。
  我窝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只能随着他向前走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唐静言的手刚刚碰到门栓还未等再次推开,园子外的一阵火光和嘈杂之声便越来越近。
  我与唐静言对视一眼,便一路溜回了芳华园。
  接下来的一连半个月,万方山庄都对老庄主的园子严加看管,我和唐静言再也没有机会靠近那里,而且在这半个月中,那双眼睛变成了我的梦魇,在我梦中徘徊不去。
  直到半个月后,我与唐静言才有机会再次摸到那个园子中,这一天,正是除夕。
  崇州城中皆是喜气洋洋,唯独这万方山庄没有半分过年的样子,并无爆竹烟火,也无团圆家宴。整个山庄早早地便将烛火熄灭,好像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我与唐静言趁着薄雪未落便溜进了老庄主的园子中。他将我护住,打算将那扇我上次只推开一点的门推开,我将他拦下,道:“这次,还是我来。”
  我虽然胆小,但是我从来都会主动面对恐惧,不愿服输。而且,不知道怎么,我对现在的这个场景也是十分眼熟,好像很早之前就发生过一般。万方山庄里不仅透着古怪,甚至好像还和我的噩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唐静言见我如此逞强,退后了一步,看着我,轻笑着道:“真是爱逞强。”
  他说罢,便将两只温暖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我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身上的寒意渐消。
  我沉了口气,闭着眼将那扇门打开,随即屋中的寒意似饿虎般扑向我们,我被冻得打了一个冷战,睁开眼时,果然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可是,那又不是眼睛。
  我定了定神,借着今晚的月光将屋中看得清楚,唐静言并肩与我站在一处,最后拉着我的手进了那个似冰窖般的屋子。
  整个屋子的寒气皆由屋中的一块雕刻着奇怪图案的玉石散发出来,那玉石似桌子般大,伫立在屋子的中央,散发着蓝色的幽光,将以它为中心而立着的四个人的脸映得跟厉鬼一般。
  我瞧向被依次安置好的四个人,竟然发现那四个人并不是活人或者尸体,而是那些穿着嫁衣的纸人——脸色惨白,身上嫁衣鲜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们的后背被从房梁上悬下的钩子狠狠地钩住,荡在半空。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的纸人新娘,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纸人竟然糊得如此逼真,甚至连脸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她们表情木然,只有那干涸的眼睛透露出无限的恐惧。
  我就是被这双以假乱真的眼睛吓了一跳,噩梦连连。
  我转头去看唐静言,发现他正在对着那第四个代张小姐而嫁的纸人看。我也凑了过去,发现这些纸人的手艺虽然在细节上是一样的,但这第四个新娘的做工远没有前面三个鲜活,就只是一个纸人立在那里。
  我瞧着那纸人,对着唐静言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第四个纸人有些不一样?”
  唐静言点点头,摸着下巴道:“的确有些古怪,好像……这个纸人粗糙了一些。”
  我点点头,指着纸人的眼睛刚要与唐静言细说,可蓦地一瞥,我便看见了一道银光自屋中的一处向我们射来。我反应不及,将唐静言狠狠一推,自己侧身一躲,可终究是被那银箭划破了手臂。
  血顺着我的手臂涓涓而下,止也止不住,那血滴答滴答地流到地上,最后聚成一股细流,向那块泛着蓝光的玉石而去。
  唐静言看着我已经血流成河的手臂,一个飞扑将我护在怀中,快步离开那个园子,一路带我飞回了芳华园。   我被唐静言箍在怀里,仰头便能看见他紧紧绷着的下巴,还有那皱起的眉头。我轻笑一声,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大人以身犯险,不惜用身体护住属下,为属下挡箭,属下怎能有气?”
  我瞧着他口是心非,他那紧皱着的眉头还有语气的冷淡,明显就是在生气。
  我的心止不住一暖,又往他的怀里钻了一下,可还未等我将他的便宜占够,他便抱着我回到了芳华园。他将我放在床上,用被子裹住,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咝的一声将我的袖子扯开,然后将药瓶里的粉末倒在我的手臂上。
  那钻心的疼让我不禁皱了眉,我抬头看着还是一脸生气的唐静言,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硬生生挤了出来,扁了扁嘴,对他嗫嚅道:“疼……”
  我将弱小、可怜、无助这三个词发挥到了极致,果然,唐静言看着我的眼泪,将上药的动作放轻了一些,最后还对着伤口吹了两下,瞧着我,问道:“还疼吗?”
  那伤药很好用,竟然在这一会之间便将血止住,除了隐隐的不适之外竟无半分痛,我瞧着唐静言的唇,想到半个月前那个被打断的吻,又撒谎道:“疼……”
  唐静言皱了皱眉,随即看到我红了的半张脸,还有那瞧着他唇的直勾勾的眼神,忽然轻笑,将我搂在怀里,将吻轻轻落在我的头顶。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了下来:“这样呢?”
  我摇头,道:“疼……”
  他又笑了一下,唇慢慢下移,吻在了我的额头眉间,那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他对着我又问道:“还疼吗?”
  我无法说话,怕一张嘴,心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能接着点头。
  “哦。看来,属下的唇是大人的治伤良药了……”他这样说着,将我搂在怀里,笑道,“可是你也不能太贪心了……”
  我失望地扁嘴,接着便听见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他问道:“淼淼,你知道司徒丞相的女儿吗?”
  我被他的这声“淼淼”瞬间又夺去了神智,微微迷糊着回答道:“知道啊,不过,她是丞相不受宠的小妾生的庶女,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你怎么问起她来了?”
  唐静言摇摇头,道:“无事,只不过,今天我路过前厅的时候,听见方泽的话语中好像提到了这个人。”
  “难道她是方泽的下一个新娘!”我从他的怀里蹦出来,气道,“那个方泽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
  唐静言看我元气十足,忽然挑了下眉,道:“你不疼了?”
  我愣住,然后叹了口气,一下子又倒回他的怀里,道:“没,还有点头晕……”
  • 芳华湖下藏着谁

  我在芳华园中整整躺了七天,虽然我觉得只是一点小伤,但唐静言总是认为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将我按在床上,伤好得连疤都没留,才放我出来。
  我趁着正月里晴好的天气,从房间里踱步出来,刚一出门,便看见唐静言负手立在芳华湖边。日头洒下的金光,一半映在了湖里,一半映在了他的脸上。
  我看着他的背影,轻手轻脚地踱了过去,瞧着他紧窄有力的腰,想靠近他一把圈住。哪知道他正在湖边想事情,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反射性的一个闪身,躲了过去。我扑了个空,还没收住步子,于是便直愣愣地栽进湖里。
  这芳华湖水虽然并未结冰,但到底是寒冬腊月,这水冰冷刺骨,再加上我身上的衣物厚重,我扑腾两下,便再也没了力气,只得随着水下沉。
  我在水中憋着气,尽量将眼睛睁开,等着唐静言来救我,可我在乱抓之间,竟然猛地抓到了一把头发。我的手被那头发带着向下沉去,待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张苍白的脸便浮在我的面前。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想留我在这里与她做伴一般。
  我被吓得动弹不得,想尖叫,但还要憋着气,不让自己被呛到,只好奋力地向上游着。忽然间,唐静言的身影出现在水底,他游向我,将我一把圈住,向水面带去。
  我被他带出水面,他将我放在岸边。我咳了几声,才缓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慌道:“水底有人!”
  唐静言也被我吓了一跳,他将我抱着回到了房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才与我道:“我们晚上再说。”
  我点头,刚刚那张苍白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待夜半时分,唐静言下了湖底将那具尸体捞出来放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了。
  这具尸体,便是张老爷一直要找的、消失多日的张姑娘。
  我仔细打量着从湖底捞上来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一具已经没有血肉的干尸。照理说,一般的尸体在水中泡过之后即使是冰冷的水,也会浮肿,青筋血管暴起,然后面目全非。可是,这具尸体毫无变化,甚至好像是身体里面没有半点水分了一般。
  面前的情况如此诡异,我看向唐静言,他也摇了摇头,所以我们只好将尸体先藏起来,等日后再探查。
  夜里,我再次从梦中惊醒,我抱着头蜷缩在床角,老庄主园子中摆着的几个纸人的眼睛和张姑娘的眼睛在我的脑海里来回转,到最后,渐渐重合。
  我猛地想起来,起身向唐静言的房间奔去,竟然发现他不在房間里。可是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我便孤身一人闯进这个漆黑的夜,溜进了那个令我发怵的屋子。
  里面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我到了第四个纸人面前,发现她的眼睛空洞无神,而后再向其他的纸人看去,那眼睛却似曾相识。
  这眼神……与从湖底捞上来的张姑娘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颤颤巍巍地站在第一个纸人的面前,伸手将纸人身上糊的纸一层一层地剥掉,剥到最后,我顿在了原地,手也停在了半空——
  那哪是纸人,在纸之下,竟然包裹的是一具干尸!
  我捂住嘴,转头向外面跑去,这哪里是一屋子纸人,这分明是一屋子的尸体!而且,是被放干净血后层层包裹住的尸体!
  我仓皇而逃。
  嘭——
  我被吓了一跳,看着一枚黄色烟火弹在不远处炸开,皱了眉头:那是我们六扇门相互联系的方式。   我顿了顿,想着待我见完褚大壮回来,再找唐静言,也不迟,可我没想到,我刚出万方山庄的大门,便被人敲晕。待再醒过来的时候,我竟然回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我被绑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背对着我一身绛紫官服的背影,叫道:“爹爹……”
  那人听我发声,转过头来,看着我依旧是那副对我厌恶至极的脸,他道:“司徒淼,若不是我放烟火弹引你出来,竟还抓不到你。如今陛下和爹爹给你安排了一桩好亲事,你接旨吧。”
  我看着我爹将圣旨甩到了地上,转身出门,我这才借着月光看见圣旨上的字。
  我本不叫曲淼淼,我是司徒淼,是司徒丞相不受宠的庶女,自小因为命格不好,所以便被丞相丢弃在尼姑庵里,任我自生自灭。后来我长大了,便到六扇门做了个捕头,想着凭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即使我爹爹把我丢弃,我也不能放弃我自己。
  可是,没想到,方泽竟然在几天前给陛下捐了一大笔灾款,只为求与我的婚事,所以我爹这才将我抓了回来。
  我看着地上那道金黄的圣旨,婚期便是在五日之后的正月十六。
  接下来的几天,我爹怕我逃婚,于是将我囚禁起来,我一方面装乖,一方面想方设法地逃出去,可是,都没有结果。到最后,我只能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可是,我没想到,那个我一直不清晰的噩梦在这段时间渐渐清晰起来。
  梦里,方泽带着唐静言来送聘礼,我心中剧痛,之后神志便有些不清,并在半夜的时候失去了直觉,整个身子都不听我使唤,像是游走在一片大雾之中,朝着一个召唤着我名字的声音而去……
  直到后来,我恍惚看见我站在了那个布满纸人的房间,最后便是唐静言护着我向外逃。待我们终于要冲出大门的时候,我只听见咻的一声钻出来了一支箭,瞬间穿透了唐静言的胸膛。我回头看他,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可是还看着我,对我喊着:“跑——”
  五、纸人新娘
  我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抹了把脸上的泪。
  刚刚那场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我以为那便是真的,唐静言死掉的画面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仅仅是现在想起来,我的心都绞着疼。
  可我还未等将这个梦细细回忆,门外的丫头便叫我起来。这日正好是正月十五,方泽带客来访,我才被我爹放了出来。
  我被我爹按在椅子上,看着门外依旧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的方泽带着彩礼浩浩荡荡地进门。我瞥了他一眼,想把他的面具撕开,可是,就这么一瞥,我竟然看到了跟在方泽身后的唐静言。
  我眼睛蓦地瞪大,看着方泽对我爹作揖,道:“小婿带义弟唐静言给岳父大人问安。”
  义弟?
  这幅画面瞬间和梦中的画面相合,我脑袋一阵刺痛,猛然想起梦里的唐静言也是这般任人摆布、不想看我的模样。
  在席间,我知道了唐静言是方泽的义弟,他自小父母双亡,被他父母的好朋友方庄主养在别院,直到这些年,才出来为万方山庄办事。
  我冷笑了一下:我还说为什么唐静言会到我的手下做捕快,原来,他是另有目的。看来,接下来我们顺利混进万方山庄,也都是他们引我上钩的计谋。只是,为什么是我?他知道山庄的真相吗?
  饭毕,方泽便从怀里掏出来一瓶药,对我爹说道:“这是我们万方山庄的美颜良方,若是淼淼喝下,明日定会光彩出众。”
  我爹笑着接下放到我的面前,示意我快喝下,我瞧着一直不敢正眼看我的唐静言,心像被无数双手在来回撕扯一般,便抬头将那药一仰头便饮尽。直到方泽一脸满意地离开,我都没见到唐静言再看我一眼……
  待唐静言走后,我爹便将我放回房间,取消了对我的看管。我躺在床上,瞧着窗外的月亮,可是今日的月亮有些不同,虽非常明亮,却好似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我皱眉,我梦中的那些纸人与我在万方山庄看到的纸人如出一辙。可是,我为什么会到万方山庄去?方泽到底知不知道那些纸人下面包裹着干尸?还有,他为什么要娶我?
  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直到我在窗外看见一个飘忽的身影,才将我的思绪慢慢收了回来。我盯着外面那道黑影,厉声问道:“谁!”
  这时,窗外那个影子才翻身一跃出现在我的床前。
  我看着出现在我面前的唐静言,刚刚心中撕扯的感觉再次出现。我瞧着一脸苍白的唐静言,冷笑道:“你怎么来了?”
  唐静言眼睛看着地上,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随后将怀中藏着的一瓶药放在了桌上,对我道:“淼淼,你刚刚中了引魂药,这是解药,你快喝了吧。”
  我此时听着他念着“淼淼”两个字,竟然心中没了半分的甜蜜。我从床上翻身起来,看着那个依旧不敢瞧我的他,走近他,瞧着桌上那瓶药,冷笑道:“这药不急……”
  我伸手掐住他的下巴,逼他与我对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唐静言,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他被我掐着下巴,躲也躲不开,于是点了点头。
  我问道:“你当初靠近我是不是为了引我进万方山庄?”
  我看着他点头,刚刚被来回撕扯的心像是又被小刀割了一般,我忍着痛,接着问道:“指使你接近我的人是不是方泽?”
  他继续点头,我接着问道:“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本以为他会和盘托出,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摇了摇头,對我道:“他们对我有恩,我不能出卖他们,可是淼淼,你只要今晚不出事,一切就都结束了……”
  “够了!”我猛地打断他的话,放开他的下巴,冷笑道,“你骗我在先,便是不忠于我,”我随即拿起桌子上的药,接着道,“你将这解药偷出来在后,便是不忠于方泽。如此多变之人……”
  我猛地将心中的痛凝成寒霜结在眼中,看向他,道:“你叫我如何信你?”
  他一下子顿住,向后退了两步。我瞧着他如此,觉得心中甚是畅快,于是,一下子将解药高举在空中,想向下砸去!
  “不要!”哪知道唐静言竟然先一步将我悬在半空的手腕抓住,似哀求一般对我道,“淼淼,你若是不想日后后悔,便信我这一次,不要砸了这药……”   我瞧着他的眼神,心中的痛虽然不减分毫,但还是将那药放下,对着他道:“唐静言,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背叛我,如今你如此待我,我既然不信你,日后也不想见你,你走吧。”
  我将头别过去不再看他,直到看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渐渐离开,越窗而去,这才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不觉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我瞧着我自己的泪滴在地上,与一摊水混在一起。我皱眉,蹲下身子将那水沾起来细闻,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原来竟是刚刚他站立的地方所留下的一摊血迹!
  我猛地望向窗外却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于是将桌子上的药捏在手里,暗暗道:“唐静言,我便再信你一次!”
  我转头向空中放了一枚六扇门的烟花弹,果然不出片刻,褚大壮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将干尸的事情对他说了,然后让他若是见我有异态,便将这解药给我灌下。果然在夜半的时候,我的身子便不听使唤,从床上起来,向着隐约中叫着我名字的声音而去,直到褚大壮给我喂下解药,才得以恢复。
  我梦中的场景渐渐清晰,梦中血月下的自己走向庄主园子,梦中我任人宰割地被割开手腕血流入那玉石。原本以为只是梦,现在我站在血月下却不得不怀疑这就是现实。我让褚大壮带人跟在我的身后,我继续装着中毒的模样一路走到了万方山庄。
  我刚刚走到万方山庄的门口,便看见方泽一身白衣立在门口,手里擎着红灯笼等我。他将我一路引至庄主园子的干尸房间,然后点燃灯火,我这才看清楚放在屋中的玉石里竟然蜷着一个人,再看去,还有端坐在太师椅上本应该去云游的老庄主。
  只见那老庄主对着方泽道:“待这个姑娘的血一放完,你娘就可以重生了。到那时,你便对外宣布,我们云游回来便好……”
  那老庄主看着那渐渐变得血红的圆月,叹道:“这五星阵法需找五个有天煞命格的姑娘的血液来充玉,趁着这血红之圆月才能将重生之玉启动,以作回魂之术。在你娘亲去世这一年中,找到这五个姑娘实属不易啊……”
  方泽对着老庄主毕恭毕敬,道:“是的,父亲,过了今晚,我们便能团圆了!”
  方泽说罢,便拿着小刀向我靠过来,对我道:“你不用担心,你不会死得很难看,一会放完血之后,我便会用红灯笼引你回去。待明天妆娘给你糊好了纸,你依旧是一个漂亮的新娘……”
  我看着那把刀,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怕他们发现,可我忽然发现窗外竟然藏着一个影子,那影子十分熟悉,竟是唐静言!
  我忽然想到我的梦中,唐静言将我从万方山庄救了出来,一路护着我跑到门口,然后中箭身亡的场景,心中一震,我想拦住他,却不敢妄动!
  此时老庄主方威看着我,对方泽道:“这次多亏了静言,要不是他把这个丫头引到重生之玉这里给她验了血,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个丫头便是最后一个有天煞命格的人呢。而且,你这次要做得干净点,省得像那个张姑娘一样没有引回去,落在了湖中,让妆娘难办……”
  “好。”方泽点头,举起我的手腕就要将刀划下,窗外唐静言的身影要冲进来,可就在这个瞬间,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褚大壮抢先冲了进来。我一下子逃到了褚大壮的身边。
  方泽和方威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我已经逃开的身影,才知道被耍了。
  我看着褚大壮招呼着将二人带走,还有那满屋子的干尸,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对我道:“干得好!回去给你加钱!”
  我点头,可是,再看窗外的时候,唐静言不见了。
  六、梦魇
  唐静言一连失踪了几天都没有消息,直到我跟着褚大壮去奉旨抄万方山庄的那天早上,我才接到了唐静言留给我的信,让我到芳华园去。
  我提前出发,在褚大壮带着官兵来到之前来去了芳华园。我看着唐静言依旧负手而立在湖边,好像在那日以后就一直这般一样。我踱着脚步,站到他的身后,虽然我心里依旧气他帮别人害我,但终究他最后没有骗我,所以,我决定原谅他。
  他听着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看我,阳光穿过树影斑驳,映在他的脸上。他忽然笑了,对我道:“谢谢你,能信我最后一次!”
  我瞧着他,想着若不是他这般好看,我定是不会这么快原谅他,于是板着脸哼哼,哪知他竟然得寸进尺,上前一步将我拥住,在我耳侧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惨了?”
  我下意识想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我喜欢唐静言,但是,书上说,先动心的那个人就输了。我自小坚强,不喜欢认输,所以即使爹爹将我扔掉,我也从不害怕。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怕在这场我拿捏不准的感情里输得一败涂地,所以,才一直嘴硬,不肯承认,总等着唐静言先来对我表白。
  可是,那场梦如此清晰,唐静言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我那时才知道,有些话不说出口,可能就会错失一辈子。感情就算是一场博弈,先动心的那个人便输了,无关是否从嘴里亲口承认,只能从心而论。
  于是,到嘴边上的否认变成了确认,我无奈道:“对,我是喜欢你,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我的话还未说完,他便一下子托住了我的后脑勺,我来不及反应,便衔住了我的唇。待我口中的空气被他尽数吸尽之后,他才放开我,而在我沉在他的吻里意识还未回归的时候,听着他贴在我的耳边对我道:“谢谢你陪我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了你有多喜欢我,所以,我不能再将你困在这场梦中了……”
  听着他的话,我的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将我扯远,没有温度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将我脸上的泪抹掉,对我道:“淼淼,你聪明至此,其实应该已经察觉到这是一场梦了吧。不过,你不要伤心,也不要自责,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猛地后退一步,此时天上忽然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将他渐渐隐在雪中,我最后的记忆便定格在那场大雪纷扬中他露出的笑脸。
  他对我道:“淼淼,你该醒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漆黑,面前停放的棺材将我的思绪猛地拉回来。刚刚唐静言的脸依旧映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中猛地像是被千万把尖刀所刺一般疼痛。
  原来那竟是我做的一场美梦,一场唐静言没有死的美梦。而现实是那场我无处可逃的梦魇——
  我摔碎了唐静言给我的解药,我中計被引到万方山庄,最后唐静言冲到纸人屋里拼死将我救出来。在逃跑的过程中,我拉开了烟花弹,褚大壮带着人马来救我,可是唐静言刚刚将我护到门口,最后竟然被方泽一箭射中,中箭而亡。
  我起身,走到棺材前面,看着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唐静言,泪不自觉地流了满脸。我抚上他的脸,慢慢将吻印在他的唇上,道:“原来你是为了听我的告白,才给我编织了这样一场美梦,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是不想让我自责吧。所以刚才在梦中的吻不算,这个才是真的……”
  我抬起脸,此时窗外阳光熹微,晨间那一缕明媚的光照在我和他的脸上。我捂住心脏,虽然心中还是万分疼痛,但依旧笑着对他道:“唐静言,我会将你存在这里,然后好好地活下去,但是,你也要等我啊。”
  我瞧着他嘴角好似微微扬起的笑,忽然庆幸:幸好在梦中,他听到了我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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