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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琴察,美军来到帕拉迪奥之城
中世纪的黑死病曾夺去大量生命,某位据称目睹了两次圣母降临的村民,告知幸存者,只要在山顶建造一座教堂,城市就能躲过劫难。于是,1428年,一座简陋的教堂起建,在随后多个世纪中,经过帕拉迪奥等建筑大师的修整与扩建,从一座需要辛劳攀爬以祈福的山峦,变成一路伴着遮风挡雨廊亭、轻松迂回漫步可达的休闲观景处。保持不变的,是其在信众心中颇为灵验的圣山地位,教堂一侧,有一所展出着各类物件的房舍——有严重损毁的车辆照片,伴有写给圣母让自己大难不死的感谢信;有婴儿的小裤衩,感激小生命平安撑过高烧;有一把尖刀,感恩神灵让自己克制住杀死某个人的冲动……
绝大多数宗教游客,在每小时一次的弥撒中,完成了祈福或偿愿之后,就匆匆离去,并不会进到山下的维琴察市区。而与他们相反,毫无信仰的我是奔着这座“帕拉迪奥之城”而来的。
“其实维琴察有着两个美军基地,大约12000人的驻军及其家属,既活跃了当地经济,也时不时爆出醉酒士兵虐待和伤害妓女的丑闻”,向导先行“自曝家丑”。刚结束了在隔壁威尼斯电影节报道任务的我这才记起,此次有着两部竞赛片的好莱坞明星艾米·亚当斯,正是出生在当地的美军家属。据向导说,相较人口超自己四倍的帕多瓦,10万人口的维琴察妓女数量却是前者的两倍。
当然不可能存在去“劳军赚外快”的游客,因此,漫步于宁静的老城,除了邂逅让人瞠目结舌的建筑外,是不可能碰到从阿富汗战地调休回来烂醉如泥的兵痞子的。若非向导提及,我相信自己将和绝大多数游客一样,只知道这是一座在16世纪才凭建筑天才帕拉迪奥一己之力拯救和改造的城市,以及女球迷们的“意大利老公”罗伯特·巴乔的家乡。
文艺复兴时代,威尼斯共和国内各城市竞争激烈,出生于帕多瓦的帕拉迪奥,却将自己的杰作几乎全都献给了本来毫无特点的维琴察,单是在如今的历史旧城区,就留下23座建筑。领主广场上的大会堂,是最显而易见的城市地标,负责改建原先法院和市政厅的帕拉迪奥,为老建筑添加了白色凉廊,并在不适合其标志性古罗马式构图的现实下,别出心裁地按比例塑形开间,只有真正走近凉廊,才会发现每对石柱的间距并不相等,却在绝妙的数学计算下,达成视觉平衡。
包括咖啡在内的生活方式和设计美学,都从威尼斯公国开始影响欧陆并扩及全球,帕拉迪奥的建筑也不例外。城边的圆亭别墅(La Rotonda)是第一座四面都相同的建筑,像是罗马万神殿被复制后围合而成。得益于美国第三任总统杰弗逊对这种样式尤其是圆亭别墅的欣赏,后来的美国各大名校、州府、白宫、《乱世佳人》的南方贵族大宅乃至我们清华大学的大礼堂,都算得上是从帕拉迪奥模子里出来的。
临终的1580年,帕拉迪奥开始在一座废弃监狱内,按照古罗马剧院的椭圆形特点,着手打造世界上第一座室内剧场。接续工程的文森佐完成了青胜于蓝的伟大工作,为了第一场演出《俄狄浦斯王》,剧院舞台被建成景深达12米的古希腊城池忒拜,并从此将布景保留了下来,碰上别的无关演出,就以高光遮挡住背景。唯一遗憾是,精巧的剧场容不得任何改建,甚至不能安装空调,也因此在游客最多的夏季,只得歇业。
马罗斯蒂卡,一盘很大的棋
这个世界上难有两全其美的好事。9月的第二个周日,我在布伦塔河上意外碰上了一年一度的Riviera Fiorita古装游船庆典,在这个国家最著名的那些大别墅前,看着文艺复兴装束的威尼斯总督在玩手机,而亨利三世在跟拿着自拍杆的巴洛克风格宫女拍照。一切的穿越画面有趣极了。可也在次日抵达正在清场的马罗斯蒂卡(Marostica)古城时,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与古装游船同一时间举办的真人象棋比赛,而后者更是吝啬到每两年才举办一次。
工程车辆如麻利的国内快递员,正在将战场上的大型布景打包、运走,巨大的红白相间大理石棋盘广场空空如也。我只好踱进隔壁的下城堡展示厅,看一看献给迟到者的比赛录像。这简直就是一部《权力的游戏》新一季预告片,长得像弑君者詹姆和琼恩·斯诺的两个男人,端坐在棋盘前,詹姆挪了皇后一步,瑟曦就领着君临的禁卫军进场了,琼恩将马后跳一步,守夜人大军从另一扇城门闯了进来,在宏大激昂的配乐中,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在所难免。
当然,从历史到现实,这个面积不大的古城都没见血。城内的象棋大赛起源于1454年,与一切或悲或喜的爱情童话一样,城堡主有着两个漂亮女儿,可大的那个更惹眼些,因此引来两位骑士互不退让的竞争,并以那个年代必须的尊严姿态,付诸生死决斗。明主及时制止了无畏的伤亡,让两个家伙到广场上,以真人真马的一盘象棋决胜,赢家带走长女,输家迎娶小女。虽然老爸实属偏心,但确实带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从此,小镇有了真人象棋节庆的传统,并在灯火技术的帮助下,演进为今天的大片气势。而隔壁不远处的维罗纳的另一对恋人,则得到悲惨的惩罚,他们的名字叫罗密欧与朱丽叶。
不过对于这个不待见严肃正史的娱乐时代,马罗斯蒂卡人的“自黑”反倒显得更可爱,管它真假,反正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怎么都得走下去。
巴萨诺,古桥边的渣酿白兰地
还是布兰塔河,上游巴萨诺城有一座跨越湍流的古桥,站在桥脚拍一张全景,贴朋友圈,说自己在佛罗伦萨,准能懵到一片初浅的意粉。这座名为Ponte degli Alpini的漂亮木桥,与周围河岸、房舍一配,确实与佛罗伦萨大名鼎鼎的旧桥(Ponte Vecchio)有几分相似,但又完全没有后者堆积桥上的五彩店铺。 古桥早自13世纪初就已存在,又是建筑大师帕拉迪奥在1569年出手,让其在雪山碧水红瓦间,出落成全城的颜值担当。由于地处阿尔卑斯山脚,裹挟着融雪的河流在这一段非常湍急,在随后的工程加固中,就用上了梭鱼形的古怪桥墩,大幅减少了急流对古桥的冲击。Ponte degli Alpini之名,来自于阿尔卑斯山地师Alpini。世人都知道意大利军队作战能力和士气有多渣,唯独这支首秀于一战、击溃奥匈帝国的精英部队,能让国民引以为豪。
在桥头塔楼、桥脚餐厅、桥边商铺,都能轻易留意到一顶插着乌鸦羽毛的贝雷帽图案,那就是阿尔卑斯山地师的标记。桥外矗立着一对正在吻别的情侣塑像,陶醉而不舍的表情中,羽毛也似乎轻盈了。一战期间的山地师诞生过不少“为大家舍小家”的正能量情歌,其中这座塑像相关的那首《在巴萨诺桥边》(Sul Ponte Di Bassano)最具代表性,想来或许类似于我国军旅的《说句心里话》吧。
城市全称Bassano Del Grappa,则来自于两大当地特产——一人一物。人,是醉心田野的威尼斯画派大师雅格布·巴萨诺;物,是意大利北部独有的渣酿白兰地(Grappa)。顾名思义,4.3万人口的小城正是这种以葡萄渣为原料的高度蒸馏酒重要产区。
回维琴察途中,路过又一座帕拉迪奥为贵族打造的乡间别墅Godi Malinverni。女管家将我迎了进去,其中一个卧室有幅迥异于装饰性壁画的接吻剧照,来自于导演维斯康蒂1954年关于独立战争时代的杰作《战国妖姬》,而这一场景正是意大利影史的第一场吻戏。维斯康蒂的“临幸”并全片置景于此,让这座并非帕拉迪奥代表作的别墅沾了光,再说它隔壁另一套大宅,还是建筑师的处女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