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戏曲创作净丑脚色的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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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丑是取得喜剧性效果的重要脚色。晚明以前,净丑脚色带有较大的随意性,他们仅有宾白,动作又多优人自为之,剧作家对之不太用心,在剧中地位相对次要。到晚明,这种状况却大为改观,净丑脚色备受青睐,颇有喧宾夺主之势。剧作家加强对他们的描摹,夸张其形象、动作、语言,增加其戏的分量,净丑因而成为两个异常活跃的行当,给晚明剧坛带来浓郁的喜剧气氛,这是晚明作家有意识追求剧场效果的反映。
  台湾学者张敬在《论净丑脚色在我国古典戏曲中的重要》一文中,极力称赞晚明剧作家吴炳对净丑脚色的加强,认为吴炳是“发挥净丑之作用”。使“净丑二脚原来在剧中所占之附庸或辅配甚而补缀之地位”大大改观,“进而与生旦同属重要之脚色”的作家。并且把吴炳视为上承阮大铖下启李渔之重净丑的作家。张敬说:“吴氏之善写净丑,一方面是受汤若士的影响,至于阮大铖的《燕子笺》一定也是他模拟效尤的范本,李笠翁剧中的净丑,可能也是承继此一脉络而来的,那么一说,吴粲花是承上启下的一位知道看重净丑二脚的剧作家了。”的确,吴炳剧作对净丑之重视非常突出,评者常以极为赏识的态度论之。青木正儿曰:“吴炳剧作,不仅曲白结构,均极谨严,即俳优脚色之配置亦甚为妥帖,特别用意于净丑二色,置之重要地位另之活跃,与其可匹敌者不多见。”(《中国近世戏曲史》)吴梅称吴炳的《西园记》“冥拒”出与《绿牡丹》“帘试”出,“同为破天荒之作”,“自有净丑以来,无此妙人妙语”。(吴梅《戏曲论文集》)
  晚明另一位著名的剧作家阮大铖亦极重净丑。《燕子笺》利用净丑穿插造成强烈的喜剧性效果历来为人称道,吴梅评曰:“传奇生旦居首,净丑副之,不知净丑衬托愈险,愈足显生旦团圆之不易。初学填词,往往重正角而轻花面,实是不知文法。此剧之妙,在鲜于估。”他还说,《燕子笺》一剧中的“缪继伶夫妇及臧不退、孟妈妈皆是出色人物。”(吴梅《戏曲论文集》)
  那么,晚明剧作家是如何运用净丑脚色加强剧场效果的呢?
  1 一组。英国戏剧理论家阿·尼柯尔指出:真正的喜剧总是写典型和阶级的,喜剧通常是无主人公的。欢乐通常由许多人物并列体现。(《西欧戏剧理论》)滑稽人物或可笑人物一般不是单个的,他们往往成对成批地出现。比如英国莎士比亚的一些喜剧——《仲夏夜之梦》中的手工艺人波顿和昆斯;《无事生非》中的道林培里和弗吉斯;《维洛那二绅士》中的朗斯和史比德等,他们都是特征相似的人物,在剧中他们一唱一和,亦步亦趋,产生强烈的喜剧效果。晚明剧作家充分运用这一手法,吴炳《情邮记》中“代聘”一出,剽悍凶狠的枢府夫人与其奸滑圆熟之女仆,总是相伴而出,且美其名曰“强将应无弱爪牙”,两人恰如狼狈,又赛沆瀣,一路货色,臭味相投,所谓“有此恶妇自然有此恶婢……同恶相济。内外一辙。”再如本戏二十七出“陷忠”,枢府大人与其心腹爪牙张金吾,一对恶人,专营恶事,与恶妇恶婢有异曲同工之妙。《绿牡丹》则是三个浪荡公子哼哈相随,带来一连串笑声。
  喜剧人物成批成对地出现。其动作语言呈僵硬的机械性与重复性。柏格森认为,机械与重复最易于产生滑稽效果;而且他们的并列加强了这样的设想:他们的癖性不是他们自己所特有的,而是许多人们所共有的。这样的典型,代表着比他自己更为广阔的某种东西,概括了社会的某些方面,因而提高了喜剧的品位。
  2 不一致。尼柯尔强调最巨大的笑的源泉无疑是不一致。
  智力上的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主要表现在一个人物的性格之中。吴炳《情邮记》“追宠”出,枢府大人赫赫威势,炙手可热,在外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在家里,在悍妒撒泼的夫人面前,却一无计施,纵然“心头火焰腾烟骤,冲冠射斗牛”,也只能撒向守门人,或者无可奈何地哀叹:“夫人,夫人,你也自思量,自思量,年华已衰朽。也好做情儿、做情儿,英雄索罢手……”这种可怜巴巴的语气神态与他在外趾高气扬的情景正好构成反差,形成不一致,产生滑稽效果。
  内外不一致。阮剧《燕子笺》“辨奸”出,不学无术的鲜于佶,费尽心机,投机取巧,赚得个头名状元美称,待要谒见老师,自知腹中空空,不禁胆怯心虚。却“倒要装一个大模大样,免得人生疑惑。”还告诉门上:“你说与他们知道,今科状元老爷,是真才实料的,与别的不同,就不是郦老爷,别人也会取来。”大言不惭的背后其实是虚张声势,正应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句话“内在的空虚与无意义以假装有内容和现实意义的外表掩饰自己。” (《车尔尼雪夫斯基美学论文选》)就是说,他本质上是愚蠢、笨拙、懦怯的,却想方设法,遮挡伪饰,假装聪明、伶俐、勇敢,这样做的唯一结果就是欲盖弥彰,在内外昭著的不一致中形成滑稽。就像一只猴儿,穿上人的衣服,戴上人的帽子,装扮作人,它越努力,装得越像,就越滑稽越可笑。
  内在愿望与客观事实之不一致。阮剧《燕子笺》“奸遁”出。客观上,郦老爷,当然也代表观者知晓了事情真相,知道了鲜于佶假状元之真面目,想当面揭穿其鬼把戏;独鲜于估蒙在鼓里,依然得意扬扬地把老师吩咐的每一种要求都按自己“美好”的愿望加以曲解:
  副净(鲜于):我想老师请我,没别的话讲,多分是前日,央他亲事一节,接我对面商量。
  外(门人):老爷吩咐,状元爷到,径请进书房中坐。
  副净(笑介):这个意思就好起,比往常不同,分明是入幕的娇客相待了。
  外:……有一个封口帖子在此,请状元爷亲行开拆。
  副净(接书笑介):自然得体,果然作美,见了这亲开二字,不胜之喜。怎么说亲手开拆,想必是他令爱庚帖了,我最喜的是这个亲字。待开来。
  表演越充分,铺垫越多,内在愿望与客观事实之冲突就越强烈,后来当真相大白,当事人越惊诧越慌窘,喜剧效果就愈鲜明。鲜于估拆开帖子,发现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时,便使出浑身赖劲,又要小解,又要拉肚,都被挡了回去;哀求门人,遭到奚落,欲想爬墙,又重重摔下,慌窘之中,钻入狗洞,做了很不体面的“胜利大逃亡”,喜剧气氛极为浓郁。
  3 冲突。所有的戏曲都产生于冲突,冲突是戏曲的生命力与最重要元素。在喜剧中,冲突也是重要的喜剧成分的源泉之一。
  喜剧人物的安排都是用来对抗正常社会里的各种人物的,单纯的喜剧人物们的社会是不可笑的。如果我们在想象中将他们同各自的环境分隔开。或者将他们抽了出来,他们也不会是可笑的。可笑是因为戏剧家把他们同其它“普遍”类型的人物安排在并列的位置上,一经并列,就产生了对比与冲突,喜剧人物的不合乎正常社会标准或习俗的差异就显露出来,他们就成为逗人好笑的了。《燕子笺》中的鲜于佶,就是一个低于社会普遍标准与一般习俗的人物。正因为不合乎标准,所以处处形成对比与冲突。霍都梁,正是鲜于估之反面,好学正派,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多情善感。当这两个人物并列一起的时候,鲜于估就愈显低贱、卑琐、可笑。如果单纯孤立地来看鲜于佶,那么他的一切都是合理的、自然的,即是说 这个人物是正常的。但他是一个社会的人,就逃脱不了社会习俗与标准的衡量,如果他是反社会的不合乎习俗标准的,一旦把他表现为一个典型,那么他就变得滑稽可笑了。
  4 宾白。不重宾白,在中国古典戏曲中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特别在明代以前。“唱为主,白为宾,故日宾。”(徐渭《南词叙录》)宾者,次要辅佐宾陪之意也。元人剧作中宾白无足轻重。臧懋循认为元曲之宾白是在演出过程中伶人即兴为之,故多鄙俚蹈袭之语(《元曲选》序二);王骥德也提出:“元人诸剧,为曲佳,而白则猥鄙俚亵,不似文人口吻。”(《曲律》)李渔、吴梅、青木正儿对这一问题都有相似的看法。但从晚明开始,宾白在戏曲中的地位得以改观,尤其净丑宾白,十分精彩。
  吴炳《情邮记》“追宠”出,枢府大人偷娶小妾紫箫,夫人妒气大发,趁老爷不在家,竟将紫箫卖与别家。老爷回来,一进府门,与守门人有一段对白:
  净(老爷):门上封皮,为何擅动?
  外(守门人):夫人开的。
  净:有甚公事?
  外:小人不敢说。
  净:快讲。
  外:是那一日,夫人坐在堂上,分付小人开门,打发人出去。
  净:什么人?
  外:是新娘。
  净:新娘怎么出去?
  外:听说夫人受了一千两彩礼,把来转嫁了。
  净:睫、睫、睫,你、你、你、你们门上人就该万死,你何不关上了门?
  这段对白浅显明了,充分动作化又易见性格。枢府大人先是惊诧于谁敢动门上封皮,看门人理直气壮地回答是夫人。其潜台词很明显:老爷向来惧内,夫人开了又能咋样?枢府大人也真是无可奈何,乃转问:因何事开门?门人不敢擅自开口,一来害怕夫人,二来事关新娘之事,老爷千方百计把她搞到手,一面未见即被转卖,老爷定会恼羞成怒,门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因为怕,所以门人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越是这样,老爷越觉事出有因,命令门人快讲。门人却又卖了个关子,说是夫人打发人出去。枢府奇怪,平白无故为何打发人出去。门人回答是新娘。糊涂枢府更加迷惑:新娘出去为何?他万万没有想到夫人竟敢如此大胆,如此不放他在眼里。看到这里,读者会想,接下去枢府老爷应该会暴跳如雷,拍案而起,拔出腰间宝刀,手刃悍妇而后快吧。但他却仅用三个语气词和三个你,气急败坏又十分巧妙地转移目标,把全部责任都推给倒霉的门人,把满腔怒火撒向不服气的门人。在这场戏中,夫人没有出场,但她那剽悍泼妒的性格却异常鲜明地体现出来。同时,枢府大人的外强中干,在家中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可怜地位,与门人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都表现得极为生动。语言采用对话形式,简短有力,用字响亮,在戏剧性较强的地方,你一句我一句,一句赶着一句往下发展,节奏紧凑,气氛紧张,且富有动作性,不给人沉闷的感觉,剧场效果强烈。
  晚明剧作家经常采用一些手法,令宾白更添色彩,剧场效果更佳。
  观众参与法。现代西方戏剧理论家呼吁,消除舞台限制,打破演员演、观众消极观看的旧规,提高观众参与意识,最大限度地发挥观众之主观能动性,从而活跃剧场气氛,增强剧场效果。其实这种理论在中国17世纪的晚明已鲜明地体现出来,遗憾的是没有进行总结,也就未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阮剧《燕子笺》“试窘”出,胸无点墨的鲜于佶在科场上搜肠刮肚,打熬时间。掌门的皂吏生气责骂:“晦气晦气,这些相公,不知是墨水干了,一点榨不出……平日莫去撞么嫖么,疃你娘的溺尿么。”正巧来此望候的姚店主接过去说:“咳,你听这些人埋怨话头,就象晓得鲜于相公平日行径的。”显然他是把观众作为知情人和知心人进行直接交谈,此为他的想法,也是观众的心理,台上台下思想步调一致,很容易产生共鸣。吴炳《情邮记》“追宠”出,公然卖掉枢府大人新娶的小妾,而一向惧内的堂堂枢府大人竟无计可施,打了看门人又要喊门人妇人来。岂料门人也是个惧内的,他极不情愿地嘟囔:“老爷发怒,不是打便是拶,我叫出他,他就怨我,我怎么当得起。哪个大叔大嫂,叫一叫我家老娘出来。”台上并无他人,“大叔大嫂”只能出自观众中,这便一下子消除了观众与演员间的距离。恍惚中,观众亦成为台上一员共同进行演出,加强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感情交流,利于活跃剧场气氛。
  “内云”手法。“内云”,顾名思义,台后人云,人物不出场但出声。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表现手法。最早的南戏《张协状元》中便已用之,主要在戏之开头,里面有人问 :“今日演什么节目?”台上人回答并说:“谢相送啊”之类,然后开始正式演出。
  此种手法,在晚明剧作中运用得相当普遍且较为自然妥贴成功。还是以吴炳《情邮记》“追宠”出为例:老枢府大发淫威,痛打门人又要审问门人的妇人,门人可怜巴巴地请求“哪个大叔大嫂叫一叫我家老娘出来。”这里,作者采用“内云”宾白法,里面大喊:“夫人留住,不放出来。”枢府坚持“快拿来”,“内云”:“老乌龟,老王八,休要惹我出场,叫你当场出丑。”显然,前一句不是枢府夫人说的,后一句却正是枢府夫人在高声叫骂,人未出场,却让人看到那捶床大怒的神态形象,短短一句话,潜在的内容无限。它打破舞台严格的空间限制,扩充了舞台容量,实在是一种既经济又活泼随意的表现手法。
  闰折。所谓闰折,指全用宾白,无一句唱词。这是为了使结构严谨,便于把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交待清楚而运用的一种手法。它最早见于晚明屠隆的《昙花记》,当时臧晋叔就曾指责说:“屠长卿《昙花》白,终折无一曲。”(《元曲选》序二)阮剧《春灯谜》在“自媒”出与“矢笺”之间,有一个闰36出。在此之前,人物众多,头绪繁杂,若不交待清楚就可能使剧情脱节,造成混乱,闰折一出,恰好担当了情节上下过渡之桥梁作用。后来孔尚任《桃花扇》之“闲话”闰折实借鉴于此。闰折法,本质上体现了为观众考虑,加强戏剧观赏性的戏剧创作观。
  令喜剧人物成批成对地出现、不一致、冲突、重视宾白,都是带来喜剧性效果的重要手段,此外,剧作家还经常运用动作、场面等构成喜剧性情景。总而言之,都为了一个目的,增加喜剧性成分,带来喜剧性效果,活跃剧场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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