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在中国，国宝级的存在，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陶瓷在西方，简直就是中国的代称。但是，人们眼中的陶瓷无非是坛坛罐罐、青花粉彩，知道陶瓷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分支——雕塑瓷的人就少之又少了。雕塑瓷又名瓷雕，看似小众，实则“高大上”，因为瓷雕彻底剥离了陶瓷的实用属性，突显其观赏性和思想性，已然成为跻身于中国工艺美术殿堂的重要成员。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的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含部分80年代作品），以江西景德镇瓷雕厂的工艺美术大师们为主体的创作团队，开创了雕塑瓷创作的鼎盛时期。他们发挥聪明才智，让中华传统技艺为时代主题服务，采取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百花齐放，推陈出新，设计创作并烧制成功一大批深受海内外收藏者青睐的经典传世佳品，被誉为“新中国雕塑瓷”。
　　在南昌，记者拜访了几十年如一日醉心于“红色收藏”的戴廷斌先生，听他讲述自己与新中国雕塑瓷的不解情缘，讲他的收藏理念和追求，讲那些新奇有趣的收藏故事。

新中国雕塑瓷蕴藏着独特的精神密码

　　走进戴廷斌的藏品陈列室，俨然走进一所规模恢弘的陶瓷博物館，一排排展柜摆满了他视若珍宝的近三百件雕塑瓷精品。这些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瓷都景德镇的藏品，像一串珍珠穿起了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史和毛泽东时代的新中国建设史，立体、形象、艺术地再现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和那些创造历史的英雄人物。
　　在戴廷斌收藏品展柜中，有一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大型彩色半身瓷雕像，和一尊左手捧桃右手持杖的寿星佬瓷雕作品非常引人注目。戴廷斌告诉记者，这几件瓷雕作品是当年景德镇著名瓷雕大师曾龙升受命创作的珍品，和当年毛主席访问苏联送给斯大林七十寿诞的寿礼有密切关系，它们承载着新中国外交史上的一段往事。

　　当时，景德镇受命创作的革命导师雕塑瓷像的创作难度最大，经反复权衡，军管会选中了政治可靠、技艺超群的知名老艺人曾龙升担纲主创。虽经加班加点，曾龙升还是只完成了列宁、斯大林、毛泽东三尊塑像的主体创作。为弥补缺憾，擅长传统造像的曾龙升特意塑造一尊寿星佬立像一块送到北京。
　　一转眼过去了30多年，那段新中国外交史上的重要事件早已画上句号。但是让戴廷斌没有想到的是，斯大林寿礼瓷居然与他不期而遇。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天，走村串户搜罗新中国雕塑瓷的戴廷斌信步走到南昌市滨江宾馆附近时，路边地摊上的一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的半身瓷雕像吸引了他的眼光。塑像大约四五十公分高，造型逼真，手法老道，釉彩恰到好处，显然是高手所为。而且从色泽判断，显然是保存有几十年光景了。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出资把他们请回家珍藏起来。
　　又过了20年，网络发达，微信、微博开通了，瓷雕大师们和他们的粉丝、藏友之间的信息交流更容易了。有一天，戴廷斌刷微信无意中刷出一位藏友发布的关于斯大林寿礼的老照片、老视频，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把当年苏联驻华大使馆接受寿礼的视频放了一遍又一遍，把展示寿礼的现场图片放大再放大。他越看越兴奋——怎么寿礼中的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瓷雕像和自己收藏的如此相像？还有，雕像中的寿星佬立像是否还有同型作品在国内，他们又都是谁的手艺？

　　为了弄个究竟，他立即从南昌赶赴景德镇，拜访20世纪50年代初原瓷雕厂的老领导和相关瓷雕大师以及他们的徒弟、后代。终于弄清了这批赠送斯大林寿礼中的瓷雕作品——革命导师瓷雕塑像和寿星佬立像，为后来任江西省美协副主席、景德镇雕塑瓷泰斗曾龙升大师所创作。曾龙升嫡孙、中国陶瓷工艺美术大师曾纪荣证实：戴廷斌收藏的五尊雕塑作品，确为爷爷当年塑造的与斯大林祝寿瓷同型作品。当年因时间紧迫没有完成五尊革命导师像的塑造任务，曾龙升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大约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终于在原来设计的那三尊送北京的导师像基础上重新设计并进行再创作，基本按原来计划和规格完成了全部五尊革命导师雕塑瓷像。
　　意外获得如此重要藏品，戴廷斌高兴之余还是有些遗憾：那尊曾大师创作的寿星佬又到哪儿去了呢？他日思夜想，多方寻觅。终于有一天，他出乎意料地在一位藏友的家里发现了它。他反复比对，再三鉴赏论证，没错，它就是斯大林寿礼中寿星佬雕塑瓷的唯一备份！于是他软磨硬泡，用自己收藏的一幅精美的瓷板画交换了回来。
　　像这样一波三折的收藏故事，发生在戴廷斌身上的还有许多。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出生于英雄城市南昌，从小饱受南昌、井冈山革命传统熏陶和景德镇陶瓷艺术的洗礼，当他80年代初在景德镇注册一家公司，开始做瓷器购销生意时，就十分喜爱新中国雕塑瓷。在他看来，诞生于20世纪50、60、70年代的景德镇雕塑瓷精品，艺术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带有那个特定年代的精神密码，难以复制，极为珍贵。
　　戴廷斌深情地对记者说：“那是一个全社会崇尚英雄、弘扬道义的时代，每当收集到那个年代出品的革命领袖、英模人物和工农兵雕塑，都会引起我对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所以我一定会把他们好好保存起来留给后人看。”记者在戴廷斌的藏品陈列室里，仅数了数他的英模题材藏品，就有罗盛教、麦贤得、向秀丽、欧阳海、雷锋、焦裕禄、王进喜、草原英雄小姐妹等三五十件之多。如今，戴廷斌的新中国雕塑瓷已经形成革命战争、社会主义建设、领袖和英模人物、主旋律文化艺术、中华传统题材等诸多系列。

土与火的艺术造就了新中国雕塑瓷的独特魅力

　　戴廷斌选择收藏新中国雕塑瓷，其实也不全然是对那段历史有着浓厚兴趣，更多的应该是被那些从创意设计、雕塑技巧到烧制成型都无与伦比的作品艺术魅力所折服。戴廷斌从青年时期去景德镇拜师学艺、经营瓷器销售，到中年时期赴北京担任一家拍卖公司的瓷器鉴定师，数十年历练，已经具有非常敏锐的审美眼光。
　　记者对瓷雕艺术外行，置身于戴廷斌琳琅满目的收藏品面前，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戴老师看出了记者的困惑，指着面前展柜中一排乳白色的分组人物雕塑对记者道，“这个大型组雕名为《收租院》， 一共64组，83个人物，是当年景德镇瓷雕厂的师傅们参照1965年轰动一时的四川美术学院创作的大型泥塑《收租院》进行缩小比例再创作的。”虽然，泥塑原作已经在新中国雕塑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曾经誉满神州。但是，这组瓷雕作品在融入了瓷雕大师们的心血和才智，又经过了恰到好处的窑火洗礼后，其艺术美感已经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泥塑作品，其收藏与观赏价值显然略高一筹，成为当之无愧的艺术瑰宝。

　　在采访戴廷斌期间，记者曾经走进景德镇雕塑瓷厂（现为创意产业园区），拜访老一辈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刘远长先生，也走访了几位20世纪五六十年代名噪一时的瓷雕大师后代传人，所见所闻进一步印证了戴老师对新中国雕塑瓷艺术价值的判断。是那个火红的年代，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了那些传世精品，开创了景德镇瓷雕史上的鼎盛时期。戴老师介绍说，陶瓷雕塑是中国传统民族工艺，具有悠久的历史，并且在世界美术雕塑艺术殿堂里占有重要地位。景德镇的陶瓷雕塑始于盛唐，兴盛于明清，历朝历代都有艺术精品流传于世。新中国成立后，在党和国家关怀下，景德镇这个著名瓷都获得新生。陶瓷雕塑界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针指导下，名人辈出，作品创意不断。产生了一大批反映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历史，弘扬时代精神，具有民族特色的瓷雕艺术佳品，并成为当时出口创汇的一个重要产业。
　　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陶瓷艺术品市场随着时代变迁，人们追逐的“热点”在变换。但已经被新中国雕塑瓷的艺术之美彻底征服的戴廷斌，没有跟风改变自己的收藏方向。在江西收藏界，戴廷斌的执著和用心是出了名的，虽说不可能把瓷雕精品一网打尽，但是只要被他的“触角”探测到，十之八九是跑不了的。20世纪80年代戴廷斌在购买中国铁通出售的一套电话卡时，偶然发现画面是“红色娘子军”人物彩瓷塑像，人物造型极为传神，色彩也非常靓丽，显然是高品质的经典之作。而且五组瓷雕是分印在5张30元面值的卡上，称得上是大型组雕了。这让他大喜过望，早听说景德镇瓷雕厂曾经创作过红色娘子军组雕，果然名不虚传。于是电话打到铁通，回答是拍照后原作已经退回给原作者。再询问瓷雕厂销售部，告诉他作品已经售出，下落不详。戴廷斌毫不气馁，在景德镇瓷雕收藏界地毯式的搜寻达数年之久，直到不久前才如愿访到其下落，目前尚在磋商议价阶段，之后大概率是改换门庭，成为戴廷斌新中国雕塑瓷陈列馆的重器之一。

坚定不移的？“救赎”行动

　　作为一个成功的专题陶瓷艺术品收藏者，戴廷斌几十年来有许多成功的案例与记者分享，但是也有不少受挫经历和失败记录让他耿耿于怀。
　　“那些与我有缘无分失之交臂的好作品，从此天各一方，也许今生今世也没有机会再相见了！”让戴廷斌惋惜和抱憾的是一件得而复失的重器——“开国大典”大型彩色瓷雕作品。戴老师向记者描述说：“那真是一件精美绝伦的珍宝，其造型、施釉、敷彩、窑变俱佳，工艺极为精湛。创作者绝对是大师级，采用圆雕、凸雕、浮雕和镂雕相结合的手法，成功地把天安门城楼的巍峨气势，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庄严伟岸形象以及广场上喜庆的人群表现得淋漓尽致。”
　　戴老师告诉记者，收到这件作品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吧，当时高兴了好几天，放置在瓷器店哪里都怕被冒失的顾客碰到。有一天，买主来了，一位香港人，许以重金。那时，真是万般不舍。可是，瓷器店经营不景气，家里有老婆孩子需要养活。怎么抉择？只好生存第一，忍痛割爱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好多年，可戴廷斌依然不能释怀，虽说是公平买卖，为生计所不得已，他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每每提及此事就会唉声叹气，就像亲生的孩子被遗弃了。特别是随着他对新中国雕塑瓷价值的认识加深，自觉收藏的意识更强，把更多星散人间的宝贝聚拢在一起，形成系列、规模，让后人便于了解新中国雕塑瓷的前世今生，受到历史的启迪、文化的滋润和艺术美的陶冶，已经成为戴廷斌的使命和心愿。他是多么渴望收得更多一些，更全一些，品相更好一些。可是，时空过去了几十年，本来当年就是小批量生产，有些甚至是孤品绝版，现在存世量则更少了，而且不少作品已经通过外贸流失海外，就更难寻觅到它们的踪迹了。“就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它们捞回来。”戴廷斌的新中国雕塑瓷“救赎”行动艰难起步。
　　喜欢看球的戴廷斌深知绿茵场上有“盯人战术”很灵，于是借鉴加以运用。他虽然家住省城，但是在几百公里外的景德镇经常可以看到他走东家窜西家的身影，健在的老一代瓷雕美术大师、已经谢世大师的艺术传人、“瓷二代”，有事没事常走动，喝喝茶叙叙旧，虚心请教用心切磋，一来二去几乎都成了他的好朋友，常常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刘远长是景德镇雕塑瓷厂的元老，一生作品很多，也是20世纪50年代入行尚健在的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之一。戴廷斌每次去景德镇总是登门拜访，既拜师学艺，又如实汇报自己立志收集新中国雕塑瓷，建立专题博物馆的愿景。刘老非常支持戴廷斌的收藏事业，舍得把压箱底的藏品转让给这个既懂行又有情怀的收藏人。虽然许多旧作已不在手里了，但是只要他想起当年作品流失的去向，就会一五一十向戴廷斌提供线索。譬如，英雄欧阳海拦惊马救火车的雕塑，是刘老20世纪60年代的作品，手里只有一张照片证明这幅作品的艺术魅力和曾经存在，但是为了帮助戴廷斌完成瓷雕英雄系列收藏，他搜肠刮肚回忆这件作品当年出手时的轨迹，几经周折终于让戴廷斌实现了心愿。靠“盯人战术”，他先后成功收购了景德镇著名工艺美术大师何水根的早年力作《亚非拉人民反美怒火》，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曾龙升的国庆献礼作品《边防女民兵》，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周国帧的代表作《打爆竹》……在他的收藏室里已经陈列着一百多件早期景德镇大师级的作品。

　　尽管戴廷斌对新中国雕塑瓷的收藏硕果累累，他仍然不肯停下自己淘宝的脚步。他不仅把搜寻半径从景德镇扩大到全国各地的古玩店、私人藏者，而且追踪流失海外的优秀新中国雕塑瓷作品，那是当年通过各大友谊商店为创汇和外宣需要走出国门的。目前他已经从俄罗斯、马来西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越南、新加坡、法国和中国香港回购了一百多件、套。每一次成功的回购，都会耗去戴廷斌大量的精力和大把的资金，但是他无怨无悔。比如十八罗汉大型组雕，是1986年由景德镇的刘玉庭、聂猛、余根华、徐唐波、曾寿宝等几位雕塑瓷名家集体创作的，作品体量较大，造型夸张，生动传神，极具收藏价值，但是早已成为一位香港收藏家的镇店之宝。戴廷斌虽经多方访查与对方建立了联系，但是想回购非常困难，经过反复磋商，对方不断加价，终于成交。今年上半年才如愿以偿把这18尊雕塑瓷罗汉请回家。
　　采访结束，忽然想起唐人罗隐的一句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记者觉得戴廷斌先生就像一只辛劳的蜜蜂，他对景德镇新中国雕塑瓷千淘万漉的收藏活动，就像采集百花酿蜜，可以造福于千千万万爱宝之人。因为戴先生的愿望就是能够建立一处较大的展馆，将自己的藏品展示出來与大众分享，让更多的人了解和喜爱新中国雕塑瓷。（戴廷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