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能代表海派风味的名点,我以为小馄饨当仁不让。它的秀气玲珑、小而精致,基本与通常理解的海派风格相契合。在那个特殊时代,如果阳春面能代表本色低调的上海男人,倒也不妨将小馄饨比作小资情调的上海女人。
　　小时候与同学伙伴之间,若遇到意见不一或僵持不下的问题,都要互相打个赌。所赌的内容则往往是:谁输谁就请吃一碗小馄饨;若是发个“狠誓”,偶尔也会说“请侬国际饭店涮一顿”之类的豪言壮语。当然,前者的小馄饨或许还有可能,而后者的“涮一顿”宏愿,则几乎渺茫得无法实现了。
　　上海人吃小馄饨,有时并非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将它作为下午茶之类的小食。因为小馄饨虽有12只之多,但总共只能算一两,一调羹下去,三四只一口并吞,了无滋味;非得一调羹一只一调羹一只地品尝,才有情调。
　　小时候马路边的那一爿点心店里,我就常常见弄堂里的阿姨捏着调羹的手翘起兰花指在吃小馄饨,十分优雅。上世纪70年代,男女谈朋友下馆子的一般不多,喝咖啡的更是难觅,而较多的,则是到点心店里弄一碗小馄饨吃吃,也算是个情调。那时的美心、绿杨、沈大成等点心店,都是情侣逛好淮海路和南京路之后的首选之地,一来可以歇歇脚,二来汤汤水水吃碗小馄饨,垫一下饥还可继续“数电线杆”。如若恋爱关系确立,情到浓时,发展成两人“合吃”一碗小馄饨,那就好事成双了。如今,我常常看到一些怀念当年小馄饨的文章,大赞过去的味道如何鲜美,大叹今日之用料如何欠佳。其实他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即他将当年美好的恋爱感觉一并加入了小馄饨的汤碗之中,现在无论哪一款的小馄饨怎堪能比?
　　被看作上海滩“绝对地标”的国际饭店,曾以24层的高度长期成为全上海的制高点。那时上海没有高楼,登上国际饭店10层以上,不仅可将南京路的十里长街一览无余,还可远眺黄浦江上的过往帆影。如今,尽管上海人对国际饭店经历了从“仰视”到“俯视”(眼下许多小区的楼层都超越24层了)的物理变化,但在心理上,却依然为它留存了一块崇敬而神圣的空间。
　　好多年以前,我和嘉禄、西坡、震坤等几位好友,也在国际饭店聚餐了一次。早已没了昔日的崇敬与激动,就连那次是谁做东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订在二楼的“文华厅”,东南向是一溜宽阔的落地窗,对面的人民公园以及南京路和西藏路口还是清晰可见。我想起以前路口正中央曾竖着一个警察亭,询问座中数友,都一致说“没错!”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怀起旧来……
　　以前喜欢把难得在饭店里的吃饭,称为“涮一顿”,若是大饭店,则可以叫“开洋荤”,更是值得炫耀的事了。虽说一般的普罗大众上国际饭店的机会很是渺茫,但仍会有个别人知难而上。我小时就听弄堂里一位大哥说起他们几位“插兄”去国际饭店“开洋荤”的故事。他们作为上海知青,“插队”在外,时常被问起“你们大上海的国际饭店”如何如何。面对太多同样的问题,他们每每支吾其言,尴尬回避,因为他们之中谁也未去过国际饭店。然而长此以往,终有不甘。于是借春节回沪探亲之机,他们几人终于发狠,怀揣数十元钱去国际饭店开了“荤”!据说那一顿饭他们吃掉了14.6元,心痛总是难免的,但这一顿“洋荤”,对几位年轻人来说,记忆是刻骨铭心的,影响是伴随一生的。
　　后来,我曾不止一次听这位大哥在弄堂里说起这段故事。我敢断言,那天国际饭店吃的啥他早已忘了,但这段经历,对他而言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套用现在一句流行语就是——哥开的不是洋荤,而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