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在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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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组木头在舞蹈


  一声鸟鸣被卡在书本中央
  村庄划开一道长长的缺口
  汩汩涌出,童年的回溯
  这白生生的汁液里
  我找不到儿时的鞋子
  赤足深深扎进向下的远方
  叶落腐糜。这木头做的心
  为何却总是,鲜血淋淋?


  确切地说,他是一块石头
  包着血和肉
  我不想提起他的花期
  他的旧身体。被榨干的甜润爱情
  “请离我远一点。我的头颅里
  正下着一场暴风雨”
  你如何能将我安慰?
  抚平我木皮上褶皱的妊娠纹
  我的脸,被对称切开
  一边飘着落叶,一边胀着新芽
  你住在哪一边?
  我的嗓子被你的目光卡住
  却心存孤胆
  暴雨已过。我的头腔中鸟鸣四起
  血肉模糊的记忆中间
  一道虹光,将我撕裂的脸
  再次缝起


  她一步步向上。
  脚下踩着一个个塌陷的自己
  “干掉她们!她们的等待已足够漫长”
  翻来覆去的新生正在重演
  她听到一声声应答。
  声音来自虚实同体的梯层
  一层层的野花
  一层层的腐泥
  一层层剥落的脸漆
  一根根慢慢融化的肋骨
  游云般湍急
  堤岸杉木拔高般湍急
  来不及答谢河水哺育之恩般湍急
  瞬间长成的直木,站立成隐形的绞刑架
  将重生的她们,叠排着虚置
  好了,现在你们该知道
  交错的人间,不过是四壁徒空的容器


  用光年丈量毫米
  在一株静默的艾草身上
  我取出极端的刻度
  这卑微之物,奉献出它的真实
  拿着尺子类似倚着拐杖
  面对真相,我永远像个跛子
  这艾草体内颤抖的经脉
  在我血管中响彻弃绝的辽阔
  对着它喊出自己的名字
  两件卑微之物,紧紧地搂在一起
  心中的木杖,长长的根须扎向高空
  捣碎半悬着裸露的巢穴


  醒来,桃木梳子发了芽
  那么多向上的手指
  闪着绿色的光
  寂静暗藏暴力
  生花的斧头泄漏了光阴
  劈开柴木,渗出真相的锈水
  这真叫人危言耸听!
  空气生锈,灰尘生锈,日影生锈
  绑在时代的大树下安静吃草的马匹
  吃着吃着,变成斑驳的铁马
  “妈妈,妈妈……”
  抬起头,母亲正为我扎辫子
  我坐在童年
  她拿着梳子的手,已锈迹斑斑


  椅子上一直坐着人
  但却始终空着
  悬在空中的眼睛
  围着它,说三道四
  仿佛它就是什么要角似的
  蚀耗着他们的注视
  它卷起的边角尖刀一样
  逼向离他最近的眼球
  像历史屈服于证词,真相屈服于谣言
  孤证使它看上去安静得惊人
  这几易其主的椅子,压在
  执政者的屁股底下
  不耐煩地逼视着这个世界


  一条幽暗的小径
  阳光撞开第一道门
  子宫口打开
  一排排树木,一层层未成型的门
  等待着他们的木匠
  到来
  狭窄的圣林
  悬着各种各样的钥匙
  证件、文凭、头衔、关系……
  一道道隐形的门,通向未知的方向
  而木匠只需知道尺寸
  盖棺定论之日与他无关
  一辆沉重的车子
  驶过
  待开之门,在颤抖
  “哐锵”
  尸炉工的铁掀扬起
  火光刺眼
  最后一层门,被打开


  天堂门口横着白色栅栏
  柔软而不可见
  风轻轻地吹
  鸟鸣从树上移植到田垄
  我们各自看见
  又竭力施展障眼法
  鸟儿的栅栏在她的呜叫里
  树木的栅栏在她的影子里
  卖菜老头的栅栏在他的扁担里
  留守儿童的栅栏在他的凝望里
  城门口蹲坐的乞丐的栅栏在他未到手的车票里
  栅栏到处都有。
  当有一天栅栏不再
  而跨栏高手常有
  我将有足够的理由酝酿一首好诗
  我写诗的笔,一生的栅栏
  总保持着冒险的姿势
  跨与不跨
  足底总与地面保持半米的距离


  木头抱着木头,在舞蹈
  “我爱你”。脱口而出的谶言
  像旋转的嘴巴,被晃出脸庞之外
  直接融化于湖水之中
  干巴巴的亭子,在林子深处
  他并没说出对湖水的深爱
  但人们都知道他的心
  他耷拉着脑袋   像一个破产的谎言
  干枯的事物向來最具诗意
  在这个用因果搭置的舞台上
  木头抱着木头,在舞蹈


  她的每块骨头里,都卧着一张弓
  骨感再次印证凋零
  剥掉她的皮吧
  给她泼上油或涂上漆
  她的斑驳,泄露了待燃之心
  甘为献身的愿望需要鼓励
  一如——
  科技对自然诗性剥夺的鼓励
  “极权”对灾难重现的鼓励
  梦想家对空想主义者的鼓励
  用油和漆鼓励自灭
  直到一死再死,再无可死
  她终于射出骨头里所有的箭
  在时代的烈焰中
  重新长出五官

第二组火焰在舞蹈


  必定是火种
  现实的形而上学引发的摩擦
  精神在物质上开花
  鸡蛋和石头重置,在我们身边结果
  必定是木头
  香樟树的情话被苦楝树打断
  桂花的香气比三餐来得更准时
  必定是你
  用人的陌生制造陌生的人
  用爱的盲目打磨盲目的爱
  必定是我
  若干年后,对着往事的烧烤架
  用烤肉的焦味当梳子
  一遍遍,缓慢梳理古城瓷化的夜色


  早麦开始成熟
  春夏之交,艾草青蓝
  两棵奇怪的树
  他们的腋下发了芽
  星座论和风水学结了婚
  他们用古语谈论现代诗歌
  任性垂直于宽宥
  严冬平行于酷夏
  事实是这样
  他喜欢追赶月亮
  她喜欢背驰太阳
  他们是两只错乱的闹钟
  循着逆向的信仰
  不停地闹闹
  闹
  我现在跟你讲的是一个神话故事
  一个上帝一般的男人
  和一个天意一样的女人的故事
  一粒火苗抱紧另一粒火苗
  第三粒火苗在他们头顶逃亡的故事
  一支八角飞镖
  意外射中一颗正在练习飞行的槟榔的故事


  夏季开始呻吟
  所有的谷物提早成熟
  时间之壳在麦株上不停脱落
  荒废的土地上
  铁匠不断地锤打自己
  他冶炼不出想要的模样
  在一潭生水的深处
  我们该如何拒绝伤害
  拒绝被重塑
  将自己的怪癖在蟀火中割裂
  生成新的人格,我们都不够完美。
  本色胜于出色
  时光的纺织机终将在你脸上
  织下粗细不一的线条
  请不要在意
  水的冰冷和柔软对应着所有
  混乱的炽烈和坚硬


  刚好我写到火焰
  海水便
  汹涌而至
  一首诗,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该如何把握节奏
  记录一场刑火的追逼?
  幽秘的螺旋楼梯
  通向深渊之门
  光,耀眼。因为黑暗
  那些清晰的词
  在洞穴中接受熔炼
  再一次分娩
  胜境没有阶梯可下
  在人间和天堂之间
  心悬在半空,摇摇晃晃


  消云散
  在火焰之后。
  比拥抱更近
  比亲吻更远
  金硕硕的麦田
  被提早移植到我的屋顶
  麦芒,抽掉果实
  它把所有的刺都留给我
  那么美,五月若隐若现
  自由散向天空……


  穿上暮色
  陷于倒叙的幻觉
  用火置换水
  用放荡不羁
  反讽循规蹈矩的剧场
  晚风轻轻
  一首诗在云端上漫步
  黝黑的红月亮哟
  她口中喃喃哼唱着的摇篮曲
  着了火


  一块补丁
  总是比漏洞更耀眼
  我是我,自己的补丁
  没有什么比视而不见更危险
  赊出的热度,
  要用多少月夜来偿还
  这个世界已经很旧了
  月光很旧
  回忆很旧
  但没有任何事物,比我更陈旧
  你点亮我,从隔夜的烛光中
  慢慢退出……


  天空这炉膛要吞下多少光明
  大地的心情才能晴朗起来
  小满。时雨时晴
  云彩静静躺在火柴盒中等待擦燃
  火苗会爱上水滴吗?
  火焰在灰烬之后,是否可能再续前缘?
  掏空烟霾,心该多空就多空
  我枕着诗,睡在蕙兰上
  重见昨日,树冠上坐着的人
  举酒煮诗。谈论着天上摇摇欲坠的瘦月亮


  尽管火苗被木头吞进肚里
  热度从没离开过
  最美妙的情话来自于倾听
  烧烤架上秋刀鱼,炉架下的炭火
  疼痛。嘶叫。
  它们的
  真实是缓慢的
  记忆是缓慢的
  周遭的风景是缓慢的
  喷薄的身体,终将成为灰烬
  在散落的书页和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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