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嘎阿鲁湖边的老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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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老吴的初次相识,是在去年的夏天。
  那是我第一次来支嘎阿鲁湖钓鱼。
  支嘎阿鲁湖原名水西湖(又名洪家渡水库),水域面积达80平方千米,被称为贵州第一湖。“支嘎阿鲁”这个拗口的称呼,据说是彝族文化中极具影响力的一位神话传奇英雄的名字,他在彝族人的心目中相当于汉族人的黄帝,是他们共同崇拜的祖先。傳说支嘎阿鲁在其故乡黔西北曾经沐浴过的一片水泽,现在变成了一大神湖,就是我眼前的支嘎阿鲁湖。
  景色太漂亮了,湖水也干净,不过,在支嘎阿鲁他老人家的洗澡水中长大的鱼儿,对我这名远道而来的钓友的态度就很不友好了。那日,我在湖边枯坐了_上午,除了偶尔一两尾小白鲦或小马口,目标鲫鱼竟然一条未见。
  就在我强烈怀疑那里的鱼儿搞地域歧视的时候,有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未:“钓到几个鲫壳咯(贵州当地人把鲫鱼叫鲫壳[ke])?”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扭头一看,来人是一个老者(贵州当地人习惯把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叫“老者”,非不敬也),估摸60多岁的样子。他上身穿一件泛黄的白衣,下身一条黑色的裤子,裤管挽到小腿肚,脚蹬一双皮鞋,已经脏得分不出颜色。一顶破旧的草帽下,瘦削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一截带皮的枯树桩。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话音中略带些沙哑:“还是‘空军’哦,你看嘛,鱼护都没下。”
  我有点心虚,忙问道:“你们这点,钓鱼收不收费喃?”
  “收啥子费哦?没听说过钓鱼还要收费的。你从哪里来的?”老者用力地摆摆手,笑着问我。
  “成都过来的。”我答道,心里莫名有些惭愧。在成都周遭的大小水库,钓鱼收费是个常态。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老者,与那些穿着马甲开着快艇呼啸而来的收费员看来不是同一个类型。他只是一个当地放牛的老农吧,我猜想。
  “成都好,成都好啊!”老者说着,一屁股就坐在我钓椅太阳伞的阴影里。
  “重庆的人,也爱到我们这点来钓鱼。”他说。
  我没接话,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标,好期待这个时候能突然未个大黑标,给咱成都钓友长点脸。
  然而,浮标却如同焊在湖面上一样,纹丝不动。倒是有水鸟从平静的湖面掠过,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半晌,老者打破了沉默。他指着湖面浮标的位置说:“你钓的那个地方,下面全都是草。”
  “哦,是吗?”我淡淡地应道,有点不以为然。
  钓了一上午,抽了上百竿,我已经大概知道水下的情形。即使有草,也不会长得太高,毕竟没有挂断几副子线啊。



  “是的呢,就是我家牛吃的那种草。”老者慢条斯理地说,抬手指向不远处,几头黄牛,正悠闲地咀嚼着湖边平地上的野草。
  有可能哦,草被牛啃过了,所以不会挂子线,我暗自寻思着。
  “那个位置是个斜坡,陡得很。向前出去就是另一块田,要深好几米呢。”老者又说道。
  完了,我打了那么多的窝料,估计都滚到远处的深田里了,我暗暗叫苦。
  老者仍笑眯眯地看着我,见我不说话,他俯身捡起两粒小泥巴,站起来,向我钓点左边的湖面扔去,说:“这边位置下面有几块乱石头,是我以前拴牛时用的。”
  “这个下面呢,”他又向我钓点右面扔了一粒泥巴,“这里以前有人挖了个土灶,有个大坑”。
  老者这一番指点让我知道,自己今天这屁股是彻底坐歪了。水下这样的地形地貌,打多少窝料也留不住鱼啊,就是神仙也得“空军”啊。
  我内心戏码正在激烈上演之时,老者又悠悠地说了一句:“你钓的这下面,没得鱼。”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彻底击碎了我最后的倔强。
  我再也顾不上外地钓友应该有的矜持和尊严了,赶紧从钓椅上起身,递上一瓶矿泉水,说:“大哥,哦,不对,大爷,来喝水!大爷,你贵姓呢?”
  老者也不客气,接过水,咕嘟喝了一大口,答道:“免贵,姓吴。”
  老吴是个热心肠。
  他说,这段时间涨了水,很多地方水下都是草,钓鱼的位置不好找。



  他又说,钓鲫壳鱼要到有进水沟的地方,山上的水流下来哗啦啦地响,鱼会听着水响,到湾子里来“板籽”。水越响的地方,大鲫壳鱼越多。
  他还说,这水库又叫洪家渡水库,下游有个发电站,蓄水放水,落差大得很。如果不清楚地形,很难钓到鱼的。
  他不光说,还把我带到一个叫“大沟”的湾子里,然后向水面扔了一颗小石头,指着泛起涟漪的那个地方,淡定地说:“你就钓这个点”。
  我茫然地看着水面上一圈圈的圆环,犹如看着一个射击的靶子。看着我略显迟疑和迷惑的眼神,老吴笑眯眯地说:“这下面是块大青石板,我前几天中午就在那上面睡瞌睡呢!”   投资界的大神查理·芒格说:“钓鱼的第一条规则是:在有鱼的地方钓鱼。钓鱼的第二条规则是:记住规则第一条。”
  我没亲眼见过做股票的查老钓鱼,但在去年夏天,在支嘎阿鲁湖边放牛的老吴却让我对这个道理有了真切的领悟。
  那天下午后来所发生的事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在老吴“钦点”的位置——就是那块他前几天睡午觉的青石板上,打下了几把窝料,将信将疑地等待过后,那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大鲫”的喜悦便像火山喷发般充盈着我的大脑。
  后来,有钓友垂涎三尺地问我:“当时什么感觉?”
  我故作淡定:“也没啥,就是1斤多的黄金鲫,连了18竿而已。”
  钓友吞了吞口水,說:“我不信!”
  直到我给他看了看当时的部分鱼获照片。
  是的,当时的情景,的确有些梦幻。
  骄阳斜照,青山倒映,湖面上闪烁着金灿灿炫目的光,耳畔是山沟的流水在哗哗地响。鱼儿吃口之疯狂,让我一度有了在养鱼塘“斤钓”的错觉。
  不过,为了绷面子,我还是强压着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地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而老吴也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我一竿又一竿地狂拉大鲫鱼,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
  后来,鱼口稍微慢了下来,感到手臂有点酸痛的我,带着满心的欢喜和感激,和老吴愉快地聊了起来。
  也许是好久没跟人聊天了吧,那天的老吴,话特别多。
  春夏秋冬,水涨水落,老吴牵着他的牛,在支嘎阿鲁湖畔慢悠悠地走过。这湖边、山坡、水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沟坎都回荡过老吴哼过的山歌。
  春天,水库给灌溉区放水春耕,以前被淹没的层层梯田露了出来,很快长满了青青的嫩草。天刚亮,老吴便牵上牛,从坡上慢悠悠地晃荡到谷底,青草把老牛的肚子胀得滚圆滚圆的。



  清明前后,第一场大雨如约而至。高原上的雨下起来倾盆如注,山坡上的水沟很快变成了黄色的瀑布。山洪夹杂着泥土,呼啦啦地注入湖里,水位迅速涨起来了。老吴在山上屋檐下看着雨,看着湖,他知道,只要雨一停,重庆的、贵阳的、遵义的,四面八方的钓鱼人就会像赶场一样,来赶这个一年中最好的钓鱼时节。
  端午过后,天气渐热,水位也稳定了。湖水在高原的烈日照射下变得清澈湛蓝,像极了蓝色的宝石。被湖水淹没的草地里,各种虫儿、牛粪、蚯蚓,把鱼儿喂得饱饱的。鱼儿不咬钩了,钓鱼的人也就来得少了。那些夏日的午后,老吴会牵着牛,寻个湖水淹过的浅田,让牛儿在水里打滚泡澡,自己则找个阴凉的石板,美美地睡上一觉。
  老吴说,这坡上以前是个寨子,住着十几户人家,有彝族,有布依族。你看到那些垒好的石块,就是老屋的屋基。
  老吴说,我们现在坐着的位置,以前是条小路,逢场的时候,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就会背起背篓,吆喝着牛,顺着这条路下山,过河,到对面的集市上去赶场。
  老吴说,坡上高处有一处泉眼,那里接的泉水啊比街上卖的矿泉水还好喝呢!
  老吴还说,山脊梁上有个土堆,寨子里死去的人就埋在那里,一眼就能望见这个湖。
  老吴沉浸在他的叙述里,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地讲着。他口中的那些喧嚣热闹的画面,像电影镜头一般,一帧帧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哎,可是现在,都不在咯,都不在咯!”老吴说完,叹了口气,变得沉默。
  我转头看向他,水面折射的阳光打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眯缝着眼看着湖面,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座乌木雕塑。


支嘎阿鲁湖的清晨

  后山坡上传来个妇人的呼唤声,老吴说,是他家婆娘在叫他呢。他懒得应。
  “她晓得我喜欢跟钓鱼的在一起吹牛玩耍。”老吴说。
  “那你自己喜欢钓鱼不?”我问。
  “不得行咯,老了,看标眼睛不好用了。”老吴继续说,“以前我儿子最喜欢钓鱼咯”。
  我正想往下问,突然看见一个大顶标,我赶紧提竿,沉甸甸的一尾大鲫鱼上钩了。
  抄鱼入护,我好奇地问老吴家为啥没搬迁走呢?
  老吴说,他家也属于搬迁范围,最高水位线刚好到他家屋前的玉米地里。政府也补偿了,城里也有了安置房。不过,一年后,还是搬回来住了。
  “婆娘不识字,城里过不惯。我也喜欢这里,空气好,还能放牛。”老吴说。
  “我是不可能离开这个湖的。我死后就埋在那里。”老吴指着山脊上那个土堆说。
  “政府不撵你啊?”我问。
  “哪会呢?当官的都是我学生,他们不敢管我的!”老吴说。
  “你是老师啊?”我有点惊讶。
  “嗯,退休快10年咯,现在也没啥事,每个月八千多块的退休工资,生病住院啥的都能报销”,老吴说,“其实我们两个老的,真花不了啥钱,政府这钱,发的有点多。”
  看得出,老吴说这话时,真诚的眼神里有些落寞。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眼看太阳快落山了。
  我看鱼获也够多了,就这些,发个朋友圈,足够那帮城里的钓友们流一地哈喇子了。
  收拾东西时,我要送几条鲫鱼给老吴,老吴说什么也不肯要。他说他家的鱼多得吃不完呢。几番推辞后,老吴把鱼护里的小白鲦、小马口带走,说回去弄了喂狗。
  告别老吴,我登上了来接我的小船,跟船工老杨聊起老吴。杨师傅说,老吴是他们这一带最有文化的人,哪家有个难事,都会去找他问问。
  “他儿子呢?”我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喏,在那儿!”老杨指了指远处山上的土堆说道,“那年征地,打架,打得凶的呢,唉!”
  “啊?是这样啊!”
  马达轰鸣声中,我赶紧回头看了看岸上的老吴。夕阳的余晖照着他的背影,老吴背着手,挽着裤脚,吆喝着牛,慢悠悠地往山坡上走着,身畔隐隐牵着一个忽长忽短的影子,在老吴的右前方也慢悠悠地往山坡上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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