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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实而又震撼人心的故事。一位苗族农家女子,孤身一人,不远万里,从广西往朝鲜前线寻找丈夫,一路上历尽艰难险阻,后来又投身战火,为抢救弹药,保护人员、车辆的安全,身负重伤。
妻子送郎上战场
她叫周晓兰,193O年出生在广西大苗山的一个山村里。长大成人的苗妹周晓兰,靓丽可人。她家邻居有个苗仔叫张志山,长得也英俊。她俩从小在一起玩耍、跳舞、唱歌,一起放牛、读书,感情十分密切。长大后,两人又私定终身,婚后更加恩恩爱爱。
1950年冬季,在全国开展轰轰烈烈抗美援朝运动中,张志山咬破了手指,在要求参加志愿军的请求书上签了名,表达了自己抗美援朝的决心。在新兵集中的那天,周晓兰一直把与自己刚结婚3天的丈夫送到县城。在临上汽车时,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前面绣有“胜利”二字,后面绣有“思念”二字的荷包送给丈夫,丈夫双手扳着妻子的肩膀,注视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深情地说:“你是一个好妻子,我一定要英勇杀敌,报效祖国,不辜负你对我的希望。”
汽车缓缓开动了,周晓兰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向丈夫挥手告别。汽车渐渐远去了,消失在茫茫的山野里,可她仍傻傻地呆在原地,眼中噙满了泪水。
忍受不了相思的
煎熬
丈夫走后不到一个月便给她写了信。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信。半年后,她开始不安起来,为了抑制自己的情感,减轻相思之苦,她只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生产和家务劳动中,试图以此来减少心中的不安和痛苦。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村里和她丈夫一起参军的人,都陆续从朝鲜战场给家里写了信,死去的也收到了部队寄来的抗美援朝军人牺牲证明书,惟独她的丈夫,既不见信,也没有收到部队寄来的牺牲证明书。她多次给丈夫所在部队去信,但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她绝望了,与日俱增的思念与牵挂使她失魂落魄。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她痛苦万分,她实在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终于在1952年初秋的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向公公婆婆敞开了心扉:“爸、妈,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已决定去朝鲜寻找小明他爸,他要是活着,我要见他一面,全家都放心。要是死了,我要为他扫墓,尽到妻子的责任。”
公婆听了大吃一惊。公公说:“你疯了,从广西到朝鲜,足有一万多里路,你一个弱女子要出国,路途不熟,言语不通,况且部队南征北战,你去哪里找?更何况朝鲜天天在打仗,前方枪林弹雨,后方敌机不分昼夜地轰炸扫射,太危险了!不能去。”婆婆说:“还是再等一等吧!也许会有信来的,你一个人出远门,我们不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和你爸还有小明怎么过啊!”
但公婆的话,丝毫没有动摇晓兰万里寻夫的决心。她坚定地说:“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去……”说罢竟跪在公婆面前。两位老人见劝阻无效,只好流着泪任她而去。
踏上漫漫寻夫路
第二天,周晓兰悄悄出了家门,踏上了万里寻夫的艰难历程。那时候,南方刚解放不久,土匪猖獗,交通很不方便。她离开家后,独自一人跋山涉水,走了4天才到柳州。又坐上北上的火车,一路颠簸了整整10天10夜!
半夜时分“呜——!”火车一声长鸣,安东(今丹东)车站到了。临下火车,她发现自己的提包不见了!当时惊呆了,包里面可装有她全部的衣服、生活用具,还有够吃好几天的干粮啊!她像疯了一样,在车厢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着,她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凄惨的哭声,惊动了车站的值班人员,在问明原由后,把她送到了安东志愿军留守处。留守处的领导了解了她的来历和困境后,一面动员她回去,一面解决她的实际困难,为她免费提供食宿,答应给她回家路费。处里的同志们也都伸出了援助之手,送给她衣服、生活用品和零花钱。她非常感激领导和同志们对她的关心和帮助。然而,她却不愿意回去,第二天吃过午饭,她便偷偷离开了留守处。
为跨越鸭绿江,
她从大桥上跳下
周晓兰顺着铁路走去,她相信顺着这条铁路一定能到朝鲜,一定能找到自己的亲人!没走多远,一条大江和江上一座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她的眼前。啊!这不就是鸭绿江和鸭绿江大铁桥吗!她想:丈夫当年一定就是从这座桥赴朝鲜战场的。如今,她踏着丈夫的足迹,不免也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她刚走到桥头,就被两个手持冲锋枪的哨兵挡住了去路:“站住,你去哪里?”“我要过桥,去朝鲜!”“你有出国护照吗?”“没有。”“没有出国护照,是绝对不允许过桥的。”周晓兰见哨兵态度很坚决,知道再说也无用,只好离开桥头,心想:“桥上不叫走,我从江上游过去。”
周晓兰来到鸭绿江边,不觉犯起愁来。她家门前也有一条大江,足有150米宽,她能游两个来回。而面前的鸭绿江宽约千米,她觉得实在游不过去。由于敌机经常来轰炸,江面上一条船也没有。这样,她原想游渡和坐船过江的打算也落空了,现在惟一的办法,只有从桥上过。
晚饭后,周晓兰再次来到桥头。白天由于敌机经常来轰炸,鸭绿江大桥上事少人稀。可是,一到夜幕降临时,大桥沸腾了:火车在飞奔,汽车穿梭似地驶过,人行道上,浩浩荡荡的志愿军队伍,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雄壮歌曲,走过大桥。周晓兰不由得从内心也跟着唱起了这首雄壮的《志愿军战歌》,并伴着激越的旋律向大桥走去。她几次想插进队伍,但都被哨兵发现拉了出来。
在来到安东第5天的下午,周晓兰穿戴上留守处志愿军女同志送给她的军装和军帽,又一次来到鸭绿江大桥桥头,她刚在桥头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防空警报拉响了。紧接着东南方向的天空中出现了二三十个黑点,随之传来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嗵嗵嗵!嗵嗵嗵!”大桥周围的高射炮同时向敌机群发射,在敌机周围炸开了一朵朵白色的弹花,两架敌机在空中爆炸,摇摇晃晃地向东南方向的山后坠去,另有几架敌机朝鸭绿江大桥俯冲下来。守卫在桥头堡的边防哨兵,急忙躲进桥头碉堡里。
周晓兰抬头一看,桥头上没有了站岗的哨兵。这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毅然向大桥跑去。当边防哨兵发现时,她已冲过桥头,哨兵急忙从碉堡里跑出来,朝她大声喊:“回来,赶快回来!”周晓兰什么也不顾,只是拼命地往前跑去。哨兵边追边喊:“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这时,哨兵看到她已跑到大桥的中间了,再往前跑就是中朝两国的国境线。于是,哨兵朝天空放枪:“哒哒哒…”
守卫在大桥另一头手持冲锋枪的朝鲜哨兵,听到枪声急速地向桥中心跑来。周晓兰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响的枪声。又是从自己身后传来,莫非真的朝自己开枪了?心里不由一惊,朝后一看,见哨兵已快追上自己了。这时,迎面跑来的朝鲜哨兵也已离她不远,嘴里叽哩咕噜地喊着她听不懂的话。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跑到大桥的中间,就在朝方哨兵的手即将抓到她的瞬间,她毫不犹豫,身子一跃,从近百米的高空坠入波涛汹涌的鸭绿江中。
波涛滚滚的鸭绿江水,以它那博大而宽厚的胸怀,拥抱了这位不远万里寻夫的女子。周晓兰浮出水面后,旋转了一圈,在辨清方向后,便挥舞着双臂,凭着练就的水性,快速地向江对岸游去。已是初秋天气,冰冷的江水刺得她周身发麻,娇柔的身躯就像秋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忽忽悠悠地飘在那墨绿的江面上……在只剩下一百多米远时,她感到全身的骨头好像酥了,力气也像耗尽了,身体渐渐往下沉,一口接一口的江水直往肚子里灌。她仿佛感到生命的终结,死神正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这时,丈夫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使她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最后,她拼尽了全部力量游了过去。当双脚踏上朝鲜的土地时,她扑倒在江岸上,昏迷了过去。
为爱情,不怕艰难险阻
夜幕降临时,两个到江边打水的朝鲜妇女发现了周晓兰,见她的穿戴与志愿军相同,以为她是志愿军女兵,连忙把她救起。
在朝鲜阿妈妮(大娘)阿子妈妮(大嫂)热情地关心和照顾下,周晓兰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她刚踏上这块燃烧的土地,就受到朝鲜人民深沉的爱,一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不会说朝鲜话,便跪在地上,向阿姆妮和阿子妈妮磕了3个头。
告别了阿妈妮,周晓兰来到公路旁,抬头一看:公路上坦克、大炮、还有运送物资的汽车、马车像一股钢铁洪流从鸭绿江大桥上穿过。周晓兰凝视了一会儿之后,也融入了这股洪流。
为了不被送回国,在过了鸭绿江后,她一直跟着部队走,平均每天晚上要走100多里,整整走了半个月,才到达朝鲜前线。
周晓兰是南方人,本来对吃面粉就不习惯,如今每天顿顿靠吃炒面充饥,除此以外,吃不到任何食物。于是,她开始出现胃胀、烧心等症状。
那时正值初秋,秋雨连绵,雨天行军、宿营就更困难了。那是入朝后的第5个晚上。战士们披着雨布,顶风冒雨疾进。跟在部队后面的周晓兰,没有雨具,浑身很快被雨淋湿。加之前面公路桥被炸断,她跟着部队走小路,山路又陡又滑,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天亮时才看清自己成了个泥人。为了休息和躲避风雨,近千人的部队,只好开进一片松树林中宿营。战士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有的撑起一块雨布,也有的躲在避风的石崖下,裹着雨布,横躺竖卧。周晓兰没有任何雨具,又不能和战士们挤到一起,只好离开松树林钻进附近的草丛,蜷缩着身子,坐在泥水里,任凭风雨和寒气的侵袭。
夜幕降临时,公路上又恢复了生机。发着高烧昏睡中的周晓兰,被公路上的喧嚣声惊醒,她这才拄了树枝,艰难地离开灌木丛走上公路。但没走多远就晕倒了,这时正好被后续部队一位营长发现,下马把她扶起,急忙叫来营部的医生给她治疗,又把她扶上他的坐骑,这一夜,周晓兰就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翌日宿营时,这位营长见她高烧巳退,便叫炊事员做了米饭和干菜给她送去。周晓兰饱餐了一顿,又睡了一大觉,感到身体已不再难受,便找了块软石,在她睡觉旁边的石崖上写下:“感谢志愿军救命之恩。”然后她继续沿着公路缓缓地走去。
在战火中锻炼成长
入朝后的第10个早晨,部队分散上山宿营,周晓兰刚在半山坡的草丛中躺下,3架敌机呼啸着顺山坡俯冲下来,朝着对面山脚下一独户人家猛烈扫射,顿时火光冲天,浓烟翻滚,屋里传来阵阵喊声和小孩的哭声,周晓兰吓得浑身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她见几个志愿军战士冒着敌机的轰炸和扫射,奋不顾身地冲进燃烧着的草屋,抱出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志愿军战士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她。
在途中,周晓兰还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一群朝鲜妇女,背上驮着一个里面坐着婴儿的斗状荆条筐,头上顶着一个大木盆,里面装满了石头和沙土,一溜小跑,穿梭在公路上填弹坑。敌机轰炸过后,公路上哪里出现弹坑,她们就拥向哪里。她还看到在每一个岔路口或十字路口,都有一个朝鲜女子,背上斜挎着冲锋枪,嘴里吹着哨子,双手挥动红绿旗,镇静地指挥着一辆接一辆的军车。那神态,那气势,是多么严峻,多么刚毅啊!
为支援前线赴汤蹈火
那是入朝后的第15个晚上,巳经是半夜了,周晓兰跟随部队走过一个山口,听到路旁的树林里有人在喊:“同志们,现在前线急需弹药,赶快装呀!”她急忙跑过去,和战士们一样,边扛边跑。她在帮助装完最后一辆车后,爬上了这辆车。汽车上了公路,风驰电掣般地往前线开去。
“轰轰轰……”空中响起了闷雷般的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震撼着山谷。守卫在公路旁边的防空哨兵,立即鸣枪报警,数十辆汽车上的灯光全部熄灭,车队停了下来,正在这时,从半山腰的树林里“突突突”升起十多颗红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翼,冲向漆黑的夜空,这是暗藏特务向敌机报警。前面的敌机立即投下一串串照明弹,照明弹的亮光把公路照得如同白昼,运弹药的车队暴露了。后面的敌机立刻俯冲下来。周晓兰在车上看得真切,急忙捶打驾驶室的车篷:“开车,赶快开车!”司机听到车篷上有人喊,猛踩油门,敌机呼啸一声从头顶上掠过,紧接着:“咣!”的一声巨响,一颗炸弹在刚才车停的地方爆炸。另一架敌机又在车的前方扔下炸弹,周晓兰站在车上,又高声喊:“停车,赶快停车!”司机猛地踩下制动。汽车停了下来。“咣!咣!”两颗炸弹在汽车的前方不远处爆炸,弹片就像飞刀一样,从驾驶室的蓬顶上飞过。只听得“咣当”一声,驾驶室的玻璃全被震碎了。
“司机同志,没事吧?”周晓兰趴在驾驶室篷顶焦虑地问。“没事!你是谁?”司机问。“我是搭车的,没顾上给你打招呼就搭你的车,对不起了!”“不,千万不要这样说,搭车的志愿军是经常有的,我不但不怪你,还要感谢你呢!如果刚才不是你在车上监视敌机向我报警,那我们连同一车弹药全报销了。”
这时,几架敌机仍在头顶上盘旋,司机见车上有如此负责的人为他站岗放哨,便放心地一踏油门,汽车呼啸着飞奔起来。
急红了眼的敌机,又朝车队俯冲下来,一面继续投照明弹,一面投凝固汽油弹,其中一颗在附近爆炸,一股燃烧液喷来,周晓兰乘坐的车厢突然起火,强烈的灼热,使她本能地抽动了一下。这时汽车正在绕着弹坑爬行,开得很慢,只要跳下车去,就可以避免烈火烧身的痛苦,但她深知大卡车上装有满满一车的手榴弹和子弹,如果不赶紧把火扑灭,一旦爆炸,将会影响整个车队的安全。前线又急需弹药,如能保住这十来车弹药,该能多杀多少美国强盗啊!这时,她见车速减慢,知道司机想停车救火,便朝司机大喊:“同志,敌机正在头顶上,你赶快开车,冲出照明区,车上的火不用管,有我呢!。”说罢,一把扯下伪装用的树枝,挥舞着双臂,奋不顾身地扑打火苗,火在弹药箱上越烧越旺,火苗溅到她的身上,浑身上下蹿着火苗,她成了个火人!她忍受着剧痛,拼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把弹药箱上的火全部扑灭。弹药保住了,人员车辆得救了,周晓兰,却倒在滚烫的弹药箱上。
英雄壮举震惊众人心
司机驱车摆脱了敌机的袭击,在较安全的地方停下车来。这时,车厢上的火苗已被扑灭,空气中散发出刺鼻的烟味、汽油味,还有头发、衣服和皮肉的烧焦味。他看到周哓兰一动不动地趴在滚烫的弹药箱上,就急忙从驾驶室取来军毯铺开,把她轻轻抱起放在上面,又脱掉自己的上衣盖在她的身上。然后驱车飞快地把她拉到朝鲜志愿军第五野战医院。
经检查:周晓兰整个身体严重烧伤、灼伤,而且为大面积深度烧伤。经过积极抢救,昏迷了5天5夜的周晓兰才苏醒过来,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她的整个身体巳留下累累疤痕,面部组织器官已严重受损,视力、听力,均已遭到破坏。
团首长去慰问周晓兰时,只见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布单,整个头上缠着绷带,只露出眼睛和嘴。在问过她的伤势和有关情况后,首长本想将她丈夫牺牲的消息告诉她,几次欲言又止,怕她承受不了。但时间紧迫,又不得不说。于是,首长告诉她,她的丈夫在战斗中已经壮烈了。听到噩耗,她长号一声,如遭五雷轰顶。她虽然没有哭出声来,但眼泪已夺眶而出,脸上的绷带也在微微颤抖,显然她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翌日黎明,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野战医院沐浴在林间的霞光里。当部队首长走进帐篷时,周晓兰已起身坐起,接着她请求说:“让我留在前线,为打击侵略者出点力吧。虽然我不会打仗,但我可以帮助烧水做饭,运送物资,照顾伤员。另外还请首长帮我查一下,我丈夫埋葬在哪里?我要去给他扫墓,尽到我做妻子的责任……”
部队首长被她深深地感动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除了对她发自内心的崇敬和钦佩以外,只是告诉她:“你丈夫是在第五次战役中,向南朝鲜挺进的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连队干部已将你丈夫和其他牺牲的战友,埋在一片向阳的松树林里。遗憾的是,现在南朝鲜仍在美帝国主义的占领下,扫墓的事,恐怕不太可能了。其实你这次历尽艰难险阻来到朝鲜,尤其是你为了支援前线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已足以抚慰你丈夫在天之灵。至于想要求留下……等你伤好了出院后再谈好吗?”
周晓兰听了,半晌无语,默默地点了点头。
(责编 牛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