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赵振川在冰河的岸边再次发现这群马鹿时，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在四天以前，他一个人进山狩猎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群马鹿，立刻被公鹿头上的那杈巨大鹿茸吸引住了。他躲在一棵老柞树的后面，悄悄地举起猎枪，瞄准了那头体态健壮的公鹿。但是他很快发现，距离公鹿太远了，远远超出了霰弹的射程，只能无奈地把猎枪放下，快速地从老柞树转移到前面另一棵大树的后面。
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头公鹿的身上，稍不小心，一脚踩在一根枯树杈上。随着那清脆的断裂声，鹿群受到了惊动。只听见那头公鹿叫了一声，随后跳了起来，扬起四只蹄子，带领鹿群一溜烟消失在莽莽的丛林里。气得赵振川连跺了好几脚，随后蹬着滑雪板一路追赶上去。
他在山里整整追赶四天了。开始，他还穿着滑雪板在山林里穿行，可随着天气突然转暖，只是两三天的工夫，林子里的积雪就几乎融化光了，他只能丢弃滑雪板，背着猎枪徒步追赶。
公鹿头上的那杈鹿茸太漂亮了，简直像一丛茁壮的冬青，粗壮而结实，准能卖上好价钱！他曾听村里的一个老猎人说过：趁公鹿高度紧张，或拼命挣扎时，迅速割下的充满雄性血液的鹿茸，会更值钱。为了获得那权诱人的鹿茸，这几天赵振川很少休息，直到天色暗下来，再看不清楚鹿群留下的足迹，他才会生起一堆篝火，煮点吃的对付一口，随后眯上一小觉。天一放亮，他又立刻踏上追赶的征程。也不知道翻过多少座山，下过多少条山谷，甚至连脚上磨出了血泡，也顾不上疼痛，他终于在山谷下的冰河岸边再次发现了鹿群。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山谷，还没解冻的冰河似一条洁白的带子，盘绕在山根下，消失在远方。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先解下身后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一颗子弹压进枪膛。想了想，他又从里面掏出两颗装在兜里，随后找到包裹在油纸里的火柴，挨根数了一遍。不错，还剩下十八根，足够他再用两三天。
这是那种白磷火柴，只需在树皮或石头上一擦就能划着。在山林里狩猎，最重要的除了猎枪以外，再就是火柴了。山里到处都有溪流，当然不愁水喝，可是没有猎枪和火柴，恐怕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赵振川探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鹿群。想到即将猎获那头公鹿，不仅可以获得那杈漂亮的鹿茸，还可以享用一顿美味的烤鹿肉，他立刻馋涎欲滴了，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乱叫。尽管这会儿，他真想好好坐一坐，休息一下，但又怕这工夫鹿群趁机越过冰河，就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他赶紧把剩下的火柴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在贴胸的内衣兜里，随后背起了背囊，提着猎枪，小心翼翼地朝鹿群靠过去。
正在融化的雪水在他脚下欢快地流淌着，暂时还看不到一丝开河的迹象。
冰河上升腾的水汽与轻烟般的暮霭弥漫在山谷中，借着迷茫的云烟，他悄悄下了山坡，进到谷底的泥沼地。
冰河的南岸是一片由乱石组成的石滩，生长在石头上的苔藓吸足了雪水，像海绵一样紧贴在潮湿而坚硬的岩石上，每走一步，含在里面的水就会从脚下四外溅射出来，发出“呱唧呱唧”的响声。赵振川尽量挑选比较干爽的路，少弄出一些声音。
走过乱石滩，穿过最后的一段泥沼，赵振川终于在距离鹿群三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朝着冰河的方向窥探。这会儿，那群徘徊在冰河岸边的马鹿还没发现危险的临近，仍聚集在那里，低头啃着石头上的苔藓。只有那头公鹿啃几口，就竖起耳朵，抬头朝四处张望一会儿。
这是由一头公鹿带领着几只母鹿和小鹿组成的鹿群。其中几头母鹿已经大腹便便，看样子快要生产了。尽管孕育在母鹿肚子里的小鹿可以熬制鹿胎膏，到城里的药店也能卖上好价钱。可在山里一直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打大不打小，猎公不猎母，更不能轻易伤害那些已经怀崽子的母鹿，否则天理难容。
赵振川朝鹿群的方向打量一眼：不到三十米，完全在猎枪的射程之内。他再次端起了猎枪，瞄准那头高大雄壮的公鹿，可他再次将猎枪放下了。
十几头马鹿集聚在冰河岸边，一旦勾动扳机，猎枪的霰弹会瞬间呈扇面形喷射出去，那样不但能打死那头公鹿，可能还会伤害到其他的母鹿和小鹿。而他只不过想要公鹿那杈巨大的鹿茸，绝不可能干伤天害理的事！他一直观察前面的鹿群，只要它们踏上冰河，他就有了机会。可那群鹿似乎也知道冰河的危险，一直停在岸边那寒冷而荒寂的乱石滩上，迟迟不肯踏上冰河。
冰河的这边除了岩石上的苔藓，几乎看不见野草。为了获得食物，鹿群必须越过冰河，到对岸的山坡上去寻找嫩树枝、树叶和草。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鹿群走上冰河，再从藏身的岩石后面冲出去，截断它们的退路，然后寻找时机，在光滑的河冰上将那头公鹿口倒。趁它拼命挣扎，鹿茸里充满了雄性的鹿血时，割下那权他渴望已久的鹿茸。
冰河上的积雪彻底融化光了，夕阳把那最后的一抹余辉撒在平坦而明亮的冰面上。别看那些马鹿在山林里跑得风一样快，它们那小而坚硬的蹄子一旦踏上冰河，别说飞奔如箭，恐怕想在冰河上站稳都很困难。鹿群似乎也知道在冰上行走的艰难，一直徘徊在河边。
天色晚了，鹿群不可能在裸露的乱石滩上过夜，已经有点烦躁不安。那头公鹿带头踏上冰河，小心翼翼地走向河对岸。可它只走了十几步，一只蹄踩在凸起的冰棱上，身体趔趄一下，大头朝前摔倒在冰上。冰河实在太滑了，也可能这下摔得太重，公鹿在那里躺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站起来，胆颤心惊地退回岸边。
公鹿站在堆满乱石的河滩上，伸直了脖子“呦呦”地叫了几声，随后再次踏上冰河，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动着蹄子。看见那头健壮的公鹿已经走上冰河，鹿群随后也跟了上来，踏进冰河。
见鹿群已经踏上了冰河，赵振川从藏身的岩石后面闪了出来，快步奔向冰河，截断鹿群的退路。见有人奔跑过来，鹿群顿时惊慌失措，开始向对岸跑去。它们越是慌张，越跑不起来，很快有几只马鹿摔倒了，躺在冰面上，不停地蹬着蹄子。见有鹿摔在冰上，赵振川更加兴奋了。他扬起胳膊，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冲上了冰河。
带路的公鹿见鹿群踟蹰不前，立刻跳起来，扬起四只蹄子，准备奔向河对岸。可它的两只前蹄刚腾空跳跃起来，两条后腿立刻滑向一边，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冰河上。 公鹿不可能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等着被人抓住。它立刻瞪圆了眼睛，连蹿带跳，想要赶紧站起来。可用力太猛，四只蹄子刚蹬在冰上，还没等站稳，就再次滑倒了。这工夫，赵振川已经到了公鹿跟前，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猛地搂抱住公鹿的脖子。随后，他抬起一只脚，用力朝公鹿的一只前蹄踹去。
刚要站起来的公鹿再次被赵振川踹倒在冰河上，不停地奋力挣扎，四只蹄子在冰上乱蹬乱踹。而赵振川就势跪在冰上，一条腿死死地抵在公鹿的前腿内侧，把它口在冰上，两只胳膊紧紧搂抱住鹿脖子，脑袋也顶在鹿头上。可是，赵振川的力量哪里比得了公鹿，再加上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体力早已透支了。公鹿乱刨的蹄子有力地蹬在他的腿上，蹄尖儿划破了裤子，伤到皮肉，痛得他心里发颤，差点儿把手松开。
绝不能松手！此刻的赵振川已经陶醉在即将成功的喜悦和兴奋中。他咬紧牙，跪在坚硬的冰河上，一直死死地搂住公鹿脖子，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猎物口在冰上。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冰河上，映照在两个正在生死搏斗的生灵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拖口得很长，很长……
赵振川快坚持不住了，短短几分钟，顶多也不过十分钟，却让他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公鹿被赵振川死死地搂住了脖子，呼吸越来越急迫了，鼻孔在不停地翕动着。再加上它侧身躺在冰河上，有再大的力气也蹬不住冰，更无法挣扎起来。赵振川终于顶住了公鹿的激烈挣扎，明显地感觉到公鹿的挣扎力量越来越小了，四只蹄子只是在无意识地乱踢乱蹬，浑身的肌肉在不停地痉挛，两只鼻孔呼呼地喷着粗气。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赵振川跨到鹿身上，一手口住鹿茸，另一只手熟练地拔出猎刀，抵在公鹿脖子上，准备将它的气管割破，然后趁着公鹿血脉贲张的时候，迅速割下那杈美丽的鹿茸。
这工夫，猛听见“喀嚓”一声。赵振川本能地朝发出响声的地方看过去，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眼看着前面的冰河裂开一道大缝子，冰口子噼里啪啦地往水里掉。而更要命的是，那条裂缝还在不断地朝前延伸，越裂越宽，河水随着涌上来，吓得赵振川连手里的猎刀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道道冰缝越裂越宽，还伴随着阵阵恐怖的“喀嚓”声。赵振川已经顾不上压在他身下的公鹿了，一个高儿蹦起来，拔腿朝岸边跑。可是到了这会儿，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是短短的瞬间，冰河就彻底开裂了，隆隆的冰裂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伴随着阵阵骇人的冰裂声，覆盖在河面上的厚冰裂开一道道宽宽的冰缝，随着那些冰缝越裂越宽，断裂成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冰排，在河水的冲击下，缓缓地朝下游移动。赵振川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离开四外支愣着冰凌的冰沿，退到比较安全的冰排中央一一开河了，河开了！
随着河里的水位越涨越高，冰排也越淌越快，有几块冰排在河道的一个转弯处径直冲向岸边，发出巨大的稀里哗啦声。还没等那些冰排发出来的撞击声停下，又有几块冰排随后撞上去，把那些已经搁浅的冰排撞得直冲向岸边，连着推走几块裸露在河滩上的石头，撞倒了两棵碗口粗的大柳树，才停下不动了。
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惊得赵振川半张的嘴半天没合上。
河心的冰排还在快速地漂流，不停地互相撞击着，那稀里哗啦的响声仿佛来自地狱魔鬼们的呐喊，随时都可能将他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会儿，他已经彻底绝望了，傻呆呆地站在冰排上，喃喃地自语道：“完了，彻底完了！”
怎么办，游到岸上去吗？要是在六七月，哪怕再早上几天，这种事恐怕也不难办到。可刚刚开河，河水冰冷刺骨，只要下到水里，人身上的热量就会很快被冰冷的河水吸光，用不上片刻工夫就会冻成冰块，沉入河底。他不敢贸然跳进河里，希望能找到一段没有裂开的冰面，哪怕是一段插死的冰排，也能让他有时间冲上河岸。
可是，他那最后的一线希望还是破灭了——整个河里都是流淌着的冰排。
就在这时，那头被赵振川勒得几乎快要窒息的公鹿缓过神来。它趔趄地从冰排上站起来。突然，它似乎发现了身边的赵振川，立刻连蹿带跳，纵身跃进冰河里，刨动着四只蹄子，向前面的水道游去。
那头公鹿已经离开了，可赵振川似乎没有发觉一样。四月的河边依然一片荒凉，见不到一丝绿色。但是，他却觉得那光秃秃的山峦、平坦的沙滩，还有河堤上的柳树和灌木丛都是那样地好看。完了，今生再也回不到那令人向往的岸边，再也看不见新一年萌发草木的新绿了。
没错，载着赵振川的冰排随时都可能破裂，也可能会被别的冰排撞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的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流淌的冰排顶起一层浪花，荡漾在冰排的两边，泛起了层层涟漪。在冰河里游动的公鹿躲开冰排后，迎面还是一块巨大的冰排。它只能插在两块冰排中间的缝隙里，紧贴着边沿朝上游游去一一只有绕过迎面那块冰排，才能穿过两块冰排之间的水道游向河岸。赵振川看着那头公鹿快速地游上来，灵魂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当公鹿快游到跟前时，他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里，胡乱地挥舞着双臂，噼里啪啦地抢在公鹿前面。
见赵振川朝自己游过来，公鹿本能地想躲开他。可是，在两块冰排之间只有那么一条狭窄的水道，还没等它躲开，赵振川已经牢牢地抓住它。他一把抓住公鹿脊背上的鬃毛，像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再没松开。受到惊吓的公鹿四蹄乱蹬，带着紧贴在身边的赵振川拼命朝前游去，似乎想要把赵振川甩掉。这会儿，赵振川什么都不顾了，只是紧紧地抓住公鹿不放，任凭它带着自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反正就是不松手。
在公鹿的帮助下，赵振川终于回到河岸。他的双脚站在河滩上时，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一下趴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当他松开手时，那头公鹿稍微停了一下，并且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跑向等待在岸边的鹿群。赵振川趴在那里，一直抬着头注视着远去的公鹿，看着它带领鹿群跑远了，直到消失在了暮色苍茫的远方。
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当你将对方置于死地，等待自己的可能也会是灭顶之灾；当你宽待别人，才可能使自己绝处逢生。假如当时他将那头公鹿一刀杀死，如今，他肯定会比那头公鹿死得更惨……
夕阳终于落下山去，天渐渐黑了。漆黑而寒冷的夜迅速地笼罩了河畔，不时还有冰排的撞击声传来，稀里哗啦声在河畔的上空回响着……
在那漆黑而寒冷的河畔亮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火光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空。
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头公鹿的身上，稍不小心，一脚踩在一根枯树杈上。随着那清脆的断裂声，鹿群受到了惊动。只听见那头公鹿叫了一声，随后跳了起来，扬起四只蹄子，带领鹿群一溜烟消失在莽莽的丛林里。气得赵振川连跺了好几脚，随后蹬着滑雪板一路追赶上去。
他在山里整整追赶四天了。开始，他还穿着滑雪板在山林里穿行，可随着天气突然转暖，只是两三天的工夫，林子里的积雪就几乎融化光了，他只能丢弃滑雪板，背着猎枪徒步追赶。
公鹿头上的那杈鹿茸太漂亮了，简直像一丛茁壮的冬青，粗壮而结实，准能卖上好价钱！他曾听村里的一个老猎人说过：趁公鹿高度紧张，或拼命挣扎时，迅速割下的充满雄性血液的鹿茸，会更值钱。为了获得那权诱人的鹿茸，这几天赵振川很少休息，直到天色暗下来，再看不清楚鹿群留下的足迹，他才会生起一堆篝火，煮点吃的对付一口，随后眯上一小觉。天一放亮，他又立刻踏上追赶的征程。也不知道翻过多少座山，下过多少条山谷，甚至连脚上磨出了血泡，也顾不上疼痛，他终于在山谷下的冰河岸边再次发现了鹿群。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狭长山谷，还没解冻的冰河似一条洁白的带子，盘绕在山根下，消失在远方。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先解下身后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一颗子弹压进枪膛。想了想，他又从里面掏出两颗装在兜里，随后找到包裹在油纸里的火柴，挨根数了一遍。不错，还剩下十八根，足够他再用两三天。
这是那种白磷火柴，只需在树皮或石头上一擦就能划着。在山林里狩猎，最重要的除了猎枪以外，再就是火柴了。山里到处都有溪流，当然不愁水喝，可是没有猎枪和火柴，恐怕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赵振川探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鹿群。想到即将猎获那头公鹿，不仅可以获得那杈漂亮的鹿茸，还可以享用一顿美味的烤鹿肉，他立刻馋涎欲滴了，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乱叫。尽管这会儿，他真想好好坐一坐，休息一下，但又怕这工夫鹿群趁机越过冰河，就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他赶紧把剩下的火柴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在贴胸的内衣兜里，随后背起了背囊，提着猎枪，小心翼翼地朝鹿群靠过去。
正在融化的雪水在他脚下欢快地流淌着，暂时还看不到一丝开河的迹象。
冰河上升腾的水汽与轻烟般的暮霭弥漫在山谷中，借着迷茫的云烟，他悄悄下了山坡，进到谷底的泥沼地。
冰河的南岸是一片由乱石组成的石滩，生长在石头上的苔藓吸足了雪水，像海绵一样紧贴在潮湿而坚硬的岩石上，每走一步，含在里面的水就会从脚下四外溅射出来，发出“呱唧呱唧”的响声。赵振川尽量挑选比较干爽的路，少弄出一些声音。
走过乱石滩，穿过最后的一段泥沼，赵振川终于在距离鹿群三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朝着冰河的方向窥探。这会儿，那群徘徊在冰河岸边的马鹿还没发现危险的临近，仍聚集在那里，低头啃着石头上的苔藓。只有那头公鹿啃几口，就竖起耳朵，抬头朝四处张望一会儿。
这是由一头公鹿带领着几只母鹿和小鹿组成的鹿群。其中几头母鹿已经大腹便便，看样子快要生产了。尽管孕育在母鹿肚子里的小鹿可以熬制鹿胎膏，到城里的药店也能卖上好价钱。可在山里一直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打大不打小，猎公不猎母，更不能轻易伤害那些已经怀崽子的母鹿，否则天理难容。
赵振川朝鹿群的方向打量一眼：不到三十米，完全在猎枪的射程之内。他再次端起了猎枪，瞄准那头高大雄壮的公鹿，可他再次将猎枪放下了。
十几头马鹿集聚在冰河岸边，一旦勾动扳机，猎枪的霰弹会瞬间呈扇面形喷射出去，那样不但能打死那头公鹿，可能还会伤害到其他的母鹿和小鹿。而他只不过想要公鹿那杈巨大的鹿茸，绝不可能干伤天害理的事！他一直观察前面的鹿群，只要它们踏上冰河，他就有了机会。可那群鹿似乎也知道冰河的危险，一直停在岸边那寒冷而荒寂的乱石滩上，迟迟不肯踏上冰河。
冰河的这边除了岩石上的苔藓，几乎看不见野草。为了获得食物，鹿群必须越过冰河，到对岸的山坡上去寻找嫩树枝、树叶和草。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鹿群走上冰河，再从藏身的岩石后面冲出去，截断它们的退路，然后寻找时机，在光滑的河冰上将那头公鹿口倒。趁它拼命挣扎，鹿茸里充满了雄性的鹿血时，割下那权他渴望已久的鹿茸。
冰河上的积雪彻底融化光了，夕阳把那最后的一抹余辉撒在平坦而明亮的冰面上。别看那些马鹿在山林里跑得风一样快，它们那小而坚硬的蹄子一旦踏上冰河，别说飞奔如箭，恐怕想在冰河上站稳都很困难。鹿群似乎也知道在冰上行走的艰难，一直徘徊在河边。
天色晚了，鹿群不可能在裸露的乱石滩上过夜，已经有点烦躁不安。那头公鹿带头踏上冰河，小心翼翼地走向河对岸。可它只走了十几步，一只蹄踩在凸起的冰棱上，身体趔趄一下，大头朝前摔倒在冰上。冰河实在太滑了，也可能这下摔得太重，公鹿在那里躺了一会儿，才挣扎着站起来，胆颤心惊地退回岸边。
公鹿站在堆满乱石的河滩上，伸直了脖子“呦呦”地叫了几声，随后再次踏上冰河，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动着蹄子。看见那头健壮的公鹿已经走上冰河，鹿群随后也跟了上来，踏进冰河。
见鹿群已经踏上了冰河，赵振川从藏身的岩石后面闪了出来，快步奔向冰河，截断鹿群的退路。见有人奔跑过来，鹿群顿时惊慌失措，开始向对岸跑去。它们越是慌张，越跑不起来，很快有几只马鹿摔倒了，躺在冰面上，不停地蹬着蹄子。见有鹿摔在冰上，赵振川更加兴奋了。他扬起胳膊，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冲上了冰河。
带路的公鹿见鹿群踟蹰不前，立刻跳起来，扬起四只蹄子，准备奔向河对岸。可它的两只前蹄刚腾空跳跃起来，两条后腿立刻滑向一边，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冰河上。 公鹿不可能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等着被人抓住。它立刻瞪圆了眼睛，连蹿带跳，想要赶紧站起来。可用力太猛，四只蹄子刚蹬在冰上，还没等站稳，就再次滑倒了。这工夫，赵振川已经到了公鹿跟前，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猛地搂抱住公鹿的脖子。随后，他抬起一只脚，用力朝公鹿的一只前蹄踹去。
刚要站起来的公鹿再次被赵振川踹倒在冰河上，不停地奋力挣扎，四只蹄子在冰上乱蹬乱踹。而赵振川就势跪在冰上，一条腿死死地抵在公鹿的前腿内侧，把它口在冰上，两只胳膊紧紧搂抱住鹿脖子，脑袋也顶在鹿头上。可是，赵振川的力量哪里比得了公鹿，再加上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体力早已透支了。公鹿乱刨的蹄子有力地蹬在他的腿上，蹄尖儿划破了裤子，伤到皮肉，痛得他心里发颤，差点儿把手松开。
绝不能松手！此刻的赵振川已经陶醉在即将成功的喜悦和兴奋中。他咬紧牙，跪在坚硬的冰河上，一直死死地搂住公鹿脖子，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猎物口在冰上。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冰河上，映照在两个正在生死搏斗的生灵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拖口得很长，很长……
赵振川快坚持不住了，短短几分钟，顶多也不过十分钟，却让他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公鹿被赵振川死死地搂住了脖子，呼吸越来越急迫了，鼻孔在不停地翕动着。再加上它侧身躺在冰河上，有再大的力气也蹬不住冰，更无法挣扎起来。赵振川终于顶住了公鹿的激烈挣扎，明显地感觉到公鹿的挣扎力量越来越小了，四只蹄子只是在无意识地乱踢乱蹬，浑身的肌肉在不停地痉挛，两只鼻孔呼呼地喷着粗气。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赵振川跨到鹿身上，一手口住鹿茸，另一只手熟练地拔出猎刀，抵在公鹿脖子上，准备将它的气管割破，然后趁着公鹿血脉贲张的时候，迅速割下那杈美丽的鹿茸。
这工夫，猛听见“喀嚓”一声。赵振川本能地朝发出响声的地方看过去，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眼看着前面的冰河裂开一道大缝子，冰口子噼里啪啦地往水里掉。而更要命的是，那条裂缝还在不断地朝前延伸，越裂越宽，河水随着涌上来，吓得赵振川连手里的猎刀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了。
眼看着道道冰缝越裂越宽，还伴随着阵阵恐怖的“喀嚓”声。赵振川已经顾不上压在他身下的公鹿了，一个高儿蹦起来，拔腿朝岸边跑。可是到了这会儿，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是短短的瞬间，冰河就彻底开裂了，隆隆的冰裂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伴随着阵阵骇人的冰裂声，覆盖在河面上的厚冰裂开一道道宽宽的冰缝，随着那些冰缝越裂越宽，断裂成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冰排，在河水的冲击下，缓缓地朝下游移动。赵振川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离开四外支愣着冰凌的冰沿，退到比较安全的冰排中央一一开河了，河开了！
随着河里的水位越涨越高，冰排也越淌越快，有几块冰排在河道的一个转弯处径直冲向岸边，发出巨大的稀里哗啦声。还没等那些冰排发出来的撞击声停下，又有几块冰排随后撞上去，把那些已经搁浅的冰排撞得直冲向岸边，连着推走几块裸露在河滩上的石头，撞倒了两棵碗口粗的大柳树，才停下不动了。
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惊得赵振川半张的嘴半天没合上。
河心的冰排还在快速地漂流，不停地互相撞击着，那稀里哗啦的响声仿佛来自地狱魔鬼们的呐喊，随时都可能将他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会儿，他已经彻底绝望了，傻呆呆地站在冰排上，喃喃地自语道：“完了，彻底完了！”
怎么办，游到岸上去吗？要是在六七月，哪怕再早上几天，这种事恐怕也不难办到。可刚刚开河，河水冰冷刺骨，只要下到水里，人身上的热量就会很快被冰冷的河水吸光，用不上片刻工夫就会冻成冰块，沉入河底。他不敢贸然跳进河里，希望能找到一段没有裂开的冰面，哪怕是一段插死的冰排，也能让他有时间冲上河岸。
可是，他那最后的一线希望还是破灭了——整个河里都是流淌着的冰排。
就在这时，那头被赵振川勒得几乎快要窒息的公鹿缓过神来。它趔趄地从冰排上站起来。突然，它似乎发现了身边的赵振川，立刻连蹿带跳，纵身跃进冰河里，刨动着四只蹄子，向前面的水道游去。
那头公鹿已经离开了，可赵振川似乎没有发觉一样。四月的河边依然一片荒凉，见不到一丝绿色。但是，他却觉得那光秃秃的山峦、平坦的沙滩，还有河堤上的柳树和灌木丛都是那样地好看。完了，今生再也回不到那令人向往的岸边，再也看不见新一年萌发草木的新绿了。
没错，载着赵振川的冰排随时都可能破裂，也可能会被别的冰排撞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的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流淌的冰排顶起一层浪花，荡漾在冰排的两边，泛起了层层涟漪。在冰河里游动的公鹿躲开冰排后，迎面还是一块巨大的冰排。它只能插在两块冰排中间的缝隙里，紧贴着边沿朝上游游去一一只有绕过迎面那块冰排，才能穿过两块冰排之间的水道游向河岸。赵振川看着那头公鹿快速地游上来，灵魂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当公鹿快游到跟前时，他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里，胡乱地挥舞着双臂，噼里啪啦地抢在公鹿前面。
见赵振川朝自己游过来，公鹿本能地想躲开他。可是，在两块冰排之间只有那么一条狭窄的水道，还没等它躲开，赵振川已经牢牢地抓住它。他一把抓住公鹿脊背上的鬃毛，像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再没松开。受到惊吓的公鹿四蹄乱蹬，带着紧贴在身边的赵振川拼命朝前游去，似乎想要把赵振川甩掉。这会儿，赵振川什么都不顾了，只是紧紧地抓住公鹿不放，任凭它带着自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反正就是不松手。
在公鹿的帮助下，赵振川终于回到河岸。他的双脚站在河滩上时，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一下趴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当他松开手时，那头公鹿稍微停了一下，并且还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跑向等待在岸边的鹿群。赵振川趴在那里，一直抬着头注视着远去的公鹿，看着它带领鹿群跑远了，直到消失在了暮色苍茫的远方。
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当你将对方置于死地，等待自己的可能也会是灭顶之灾；当你宽待别人，才可能使自己绝处逢生。假如当时他将那头公鹿一刀杀死，如今，他肯定会比那头公鹿死得更惨……
夕阳终于落下山去，天渐渐黑了。漆黑而寒冷的夜迅速地笼罩了河畔，不时还有冰排的撞击声传来，稀里哗啦声在河畔的上空回响着……
在那漆黑而寒冷的河畔亮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火光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