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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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喜乐之城里,新的—天开始了。
  今天的喜乐之城仍旧满溢着喜悦和欢乐,和昨天一样,也和明天一样,又将是美好而愉快的一天。
  喜乐之城不分昼夜,尽管天空终日被黑暗所笼罩,但城中的灯光却从不停歇。在贯穿整座城的中央街道上,灯火更是璀璨绚烂、永不落幕。
  中央街道是这座不夜城里最为繁华的地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居民长期在此逗留,沉溺于此间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在鳞次栉比的霓虹广告牌下,人们从一家店转向另一家店,寻找形形色色的愉悦和欢乐,醉生梦死、夜夜笙歌。
  居民们能想象到的所有玩乐设施,城中都应有尽有。
  喜欢各色美食的,便有无数美味可供选择,不论是喜欢饕餮盛宴或是精致小点都可一尝滋味;喜欢美色,有可以随意定制身材样貌的人形玩伴,能满足你能想象到的任何种类交流。喜欢刺激玩意儿的,常规的烟酒药物自然是不必说,即使是能让你数秒内便飘然升天、如同游荡在云端的手段比比皆是,甚至有直接用电流刺激大脑、产生更激烈的效果的服务任君选择。
  如此林林总总,不论是广受喜爱的大众化娱乐或是小众的古怪稀有嗜好,一切都应有尽有。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独特的享乐之法,进入属于自己的那片喜乐之地。
  然而,单凭这些仍非喜乐之城之所以能称为喜乐之城的原因。
  最为关键的是,在喜乐之城里人们可以拒绝任何伤感郁燥,抛弃所有能带来不快的负面情绪,只留下喜悦和欢乐每时每刻陪伴在旁。
  一旦有人产生了负面情绪又不可自拔,便可招来涤荡泡泡替他清洗一空。
  涤荡泡泡直径约有两三人高,表面如镜面般光滑反亮,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完美的金属圆球。不过涤荡泡泡其实并不是金属制成,它甚至连实在的形体都没有。除了视觉效果外它没有任何碰撞体积,既可以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荡,也可以轻松穿越墙体来到召唤者的身边。
  当涤荡泡泡将召唤者包裹住后,它便会开始洗涤此人的身心情绪,将所有不快全部带走,只留下一个神清气爽的居民,让他可以带着全新的心境再次参与到追寻喜乐的行列中去。
  喜乐之城有万般美好,但依旧有那么一点点瑕疵,那便是稍显狭窄逼仄了一些。
  因为它是一座全由金属构成、布局紧凑的钢铁都市,整体结构就像是一块块金属堆叠而成的巨型积木。除了位于顶部的中央街道有能并排容纳十来人的宽度外,其他巷道都只能容纳一两人通行,而且错综曲折,不靠导航工具很容易迷路。
  如此不得已布局的缘故,皆因喜乐之城是一座由太空船改造而成的懸浮之城。
  原本这艘太空船正满载着移民在盾牌一半人马旋臂航行,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超新星爆发让星舰不得不就近避难,躲到了一颗行星背面躲避辐射。不幸的是,此时居然在背面方向上又有另一颗超新星开始爆发。被两面夹击的移民船只得钻入行星内部,利用厚厚的岩层来抵御辐射。
  由于超新星爆发可能持续数百年,移民船只好把行星内部掏空作为气密穹顶,并把移民船改造成了悬浮在这个行星内部空间的悬浮都市,以备长期居留之需。
  因此,飘浮在整个行星地壳所构成气密穹顶中的这整座钢铁浮城,在风格上仍保留有许多太空飞船的感觉。城市边缘镶嵌有一座座喷射引擎,随时为都市调整悬浮姿态。而中央街道所在的上表侧,也有原本的舰桥等高耸建筑存在。
  由于连联络信号都全被辐射所覆盖,移民们除了等待爆发结束也别无他法,只好想方设法地打发时间。于是人们选择了抛弃烦恼,只带着喜悦和欢乐无忧无虑地生活。
  这便是喜乐之城,飘荡着镜面泡泡的钢铁悬浮之城。
  在这里,人们将不安和无奈的现状抛在脑后,摒弃所有不快的负面情绪,不断追寻欢乐和喜悦,直至一切终结之时。

2


  阿伦已经被疑虑和不安困扰好几周了。
  身为喜乐之城的居民,他如今已无法沉浸在喜乐之中,变得与喜乐之城的欢乐氛围格格不入。
  “都怪那个奇怪的泡泡!”
  阿伦不止一次地这样暗自抱怨,可他也不止一次地反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契机,他又怎么可能会去怀疑,然后接触到真相呢?
  自从那天偶然碰到了那个奇怪的泡泡后,阿伦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宁愿忍受着这些负面情绪的困扰,也要弄清喜乐之城的真面目。
  他一边叹气摇头,一边穿过曲折复杂的巷道,来到了繁华的中央街道上。来到街上后,他努力在脸上摆出轻松愉悦的神情,但还是尽量远离行人独自行走,以免被别人发现什么异样。
  除此之外,阿伦还警惕着那些涤荡泡泡。虽然从没听说会有泡泡主动去净化一个人的情况存在,但如今在阿伦看来,那也是相当可疑的。
  那些泡泡的真面目,恐怕也根本不是人们如今所知的那样。
  阿伦尽量走在街道的中间,一边注意着天空中那些涤荡泡泡有没有突然降下,也随时警惕着从两旁的墙壁中会不会有泡泡突然窜出。至于泡泡会不会从地板下冒出,他就只能祈祷自己别被盯上了。
  还好,一路上都没有泡泡注意到阿伦,他顺利地来到了中央街道的尽头。
  街道的最末端是开放空间,路面延伸到这里后便毫无阻挡地通向空中。在这里探出头去,可以看到其他层级上伸出的层层叠叠的招牌,以及嵌在最边缘支撑着城市悬浮的巨大涡轮引擎。
  行人可以从这里一跃而出,顺着大大小小的招牌向下飘去。在微弱的重力下,只要借助小巧的喷气推进器便可快速前往中底部层级。那些小众的玩乐项目大多藏在如同立体迷宫般的都市深处。
  阿伦在道路尽头停下,他继续警惕着四周,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的老朋友才姗姗来迟。
  “呦,你很早嘛。”老李一边打着哈欠,懒懒地打招呼。   老李是阿伦最好的朋友,不知才刚刚从哪个店里钻出来,他肯定是在约定时间过了后才想起要跟阿伦见面。对于喜乐之城的居民来说,时间观念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阿伦皱了皱眉,“你刚在哪个店玩?精神还清醒吗?我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让你别去吃药什么的吗?”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吃。”老李一边摸着胡碴一边懒洋洋地说,“你要说什么?我是清醒的,真的没问题,相信我。”
  老李努力地板起脸,但看起来仍然跟严肃不沾边。
  “好吧。”阿伦只好叹了口气,“不过这里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说罢阿伦便带着老李钻入了一个巷道,在令人头昏脑胀的巷道里七转八转,上上下下走了好一段路后,两人来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平台上。
  这个平台位于城市的侧面上,只是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一小小的凸起,和一个涡轮引擎只隔着十来米的距离。
  “为什么要来这里?”老李扯着嗓子喊道,“这里太吵了。”引擎的轰鸣声稍微有些大,老李觉得有点不舒服。
  “因为那些泡泡不会来这里。”阿伦也尽量大声地说。
  “泡泡不会来?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说的就和它们有关。它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李费解地看着阿伦,“你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我帮你叫个泡泡来清一清?”
  “没有,泡泡也不会来这里的。我是认真的,我现在怀疑那些泡泡根本不是我们造出来的,我们不是什么移民,这个城市也不是悬浮在行星的中心,外边也没有超新星爆发!”
  “你在胡说什么?”老李瞪大着眼睛盯着阿伦,“是不是你才吃了什么药,或者玩了新的大脑刺激术搞得你脑袋乱套了?”
  “我很清醒!”阿倫一脸严肃地回答。随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老李那个泡泡的事情。
  那天阿伦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泡泡。这个半镶嵌在墙壁里一动不动的泡泡直径只有大约一人高,原本完美而漂亮的镜面外表也暗淡无光,变得既有些透明、又似乎被抹上了某种程度的“黑”。
  阿伦好奇地接近,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结果那个奇怪的泡泡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然后他完全失去了意识。当阿伦再醒过来,那泡泡已经消失无踪。
  从那时开始,阿伦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开始隐隐觉得喜乐之城里美好的一切都很不对劲,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这种感觉如鲠在喉,最终指引着他来到了尘封已久的资料馆,一步步接近了真相。
  “那你说说,怎么个不对劲法?”老李听了阿伦的离奇经历后问。
  “我花了至少两周时间,在飞船资料馆里仔细查了文献记录,发现了好几个关键的矛盾,跟我们如今的处境并不相符。”
  阿伦清了清喉咙,靠近老李继续说道:“首先,根据过往天文观测的结果,在银河系平均每世纪才会出现三到五颗超新星,可我们竟然一次性就碰上了两颗爆发,还是同时。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我们得多倒霉才可能碰上?”
  “呃……”老李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作为一个普通的星际移民,他并不需要掌握这么专业的天文知识。
  “可能,我们就是这么倒霉吧?”老李还是习惯性地说。
  阿伦也不反驳,接着说:“好,假定我们就是那么倒霉,可还有更加无法解释的问题。比如我们是因为船体无法抵御这两颗超新星爆发的辐射,才钻透一个行星躲了进来。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躲避辐射,那只需要挖一个稍深的洞钻进去就可以了,何必去掏空整个行星内部?”
  这个问题老李倒是轻车熟路,“我们是为了数百年的长期躲避做准备,才开拓更大更舒适的空间啊。”
  “我已经反复核查了飞船的设备资料,我们根本没这个能力!以移民飞船的能力,我们最多打出一个能容纳飞船的隧道,根本没法掏空整个行星。”
  “这个嘛……”老李很努力地思考,试图在自己的常识里找出对应的解释。
  但阿伦没有停歇,继续咄咄逼人地说:“比起仅仅挖洞躲藏,掏空一个广大的空间作为穹顶的做法,除了需要这行星本身的结构足以支撑外,难度可要高上好几个数量级。而我们乘坐的只不过是一艘移民船而已,哪儿来那么强大的功能?再退一步说,即使飞船有挖空行星的能力,那我们也可以选择靠在岩壁上生活,为什么偏要搞一个飘在星球中心的悬浮都市,还是拆了飞船来改造而成的?等到超新星熄灭的时候,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说到超新星熄灭就更离谱了,我查到的资料表明,超新星爆发只会持续几周到几个月,不会有几百年这么久。这跟我们的印象也差得太多了!”
  “……”老李的脑袋终于过载了,他揉着太阳穴慢慢坐倒,喃喃道,“这……这……我觉得很不舒服……泡泡,泡泡,快来。”
  “它们不会来这里的,面对现实吧。”阿伦说,“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泡泡。”
  “泡泡,泡泡也有问题?”老李捂着脑袋说。
  “当然!我们的科技根本造不出这种东西。它们看起来像全镜面的实体,可又没有碰撞体积,还能够随意穿过金属墙壁,我查不出有什么材料能够做到。而它们的内部构造、运行原理究竟是什么,是怎么和我们的大脑发生作用,又是如何调整我们的情绪的?还有,为什么被泡泡净化过后我们会短暂失忆,完全想不起在里边经历过什么,这些问题没有人,也没有资料能够回答。总之这东西就很不对劲。”
  “没……没什么奇怪的吧。我们不需要懂所有先进的技术原理……”
  “不,无法解释只能说明是错的,这一切都是假象。”阿伦说道。
  “可是,”老李有点有气无力,“为什么要炮制出这么一通谎言来骗我们呢?谁能从中获得好处?
  “我有一个理论。”阿伦说,“超越现实科技可以解释的现象,不是魔法就是外星技术。我们可能是落到了某种外星人手中,整个城市都在它们的掌控之下。”
  “外星人掌控了我们?”老李重复道,他已经跟不上阿伦的思路。   “没错。控制我们的记忆和情绪,让我们相信一个毫无脱离希望困局的假象,就是想要我们安于现状。也许让我们单纯地‘活着’就是它们的基本目的。如果更进一层想,或许它们仅仅是想圈养我们作为观赏用,那些泡泡就像是动物园里安抚动物情绪的设施;也可能它们需要我们身上的某些东西,例如我们的负面情绪体验,因此才用泡泡来收集;甚至这些泡泡可能是生活在四维空间的外星人在三维世界的投影,它们吞下我们时另有其他目的。”
  老李已经说不出什么,只能眨着眼拼命消化阿伦的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痛苦地思考过了。阿伦也不打扰他,就让他默默地坐在那儿慢慢思考。等了很长时间,老李才再次开口。
  “好吧,如果你查的资料没错,那么这些推测是有道理的。”老李已经平静了不少。
  “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瞧瞧,都是舰桥资料馆的公开信息。”阿伦说。
  老李伸出手晃了晃,“不必了,我相信资料没错。但是除资料外,你的结论好像只是推理而来的,缺少强有力的直接证据。我们仍然有极小的概率,不幸陷入了现在的这种状况。”
  “所以我打算亲自证实。”阿伦点点头说,“我有个计划能够证明或者推翻我的结论。我希望你能够一起来,两个人的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阿伦和老李在登船前就已经认识,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朋友。在喜乐之城里不论阿伦提议什么,老李都会跟他一起去干。可现在他可没办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
  “亲自证实……你打算怎么做?”老李小心地问。
  “我打算离开这座城。”阿伦缓缓说道,“然后向外飞,一直飞到这个世界的最边缘。”

3


  如果这座城只是外星人圈养人类的围栏,那么这个小小世界的边缘就必然有界限存在。
  喜乐之城的天空永远黑暗,也没人真正见过这个行星造成的岩壁穹顶。因此阿伦才决定要飞到天空的尽头,去看看穹顶是不是存在,验证这一切是否都是假象。
  尽管喜乐之城几乎能将所有人都暗暗束缚,让他们安于现状,臣服于欲望和快感的牢笼,但怀疑的种子终究暗藏其中,并终于偶然落在了阿伦身上,生根发芽。
  随后,新的种子又被阿伦栽入了老李的心中。在痛苦地思考了一整天后,老李终于答应了阿伦的请求。
  三天后的清晨时分,两人带着最后一组装备回到了引擎旁的平台上。这里人迹罕至,泡泡们也不会靠近,是最合适的出发场所。
  他们从尘封多年的应急维修仓里翻出了沉重的喷气推进器,替换了日常使用的小型推进器。换上了全密封太空服,带上了金属罐装的空气瓶。还备了至少能应付一周时间的食物和饮水,以备不时之需。
  把所有东西都装备上后,两人看起来都臃肿了一大圈。不过在行星穹顶的内部空间里,是类似于太空的低重力环境,这些装备带来的负担倒并不算大。
  “对了,还有这个。”临出发时阿伦说道。
  阿伦从袋子了掏出两把多功能手枪,他递过一把给老李,“拿着防身。”
  “不不不,”老李忙摆手,“先说清楚了,真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不会硬来,走为上策。”
  “带着总没错。”阿伦硬是把枪插到了老李的腰带上。
  随后阿伦一声令下,两人便从平台上一跃而出,在推进器的推动下缓缓飞了出去。
  他们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前进,即使用携带的强光灯向前照射,依旧只有浓郁得无法化开的黑暗在前方无限延伸。
  那些颜色各异的闪烁广告牌在身后逐渐远去,上边的字也渐渐看不清了。再远一些之后,整座浮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状物体,刺眼的照明灯光仍旧在方块的表面闪耀。
  “有东西。”阿伦忽然说道。
  “什么?”老李有些紧张地问。
  “有东西跟在我们后边,有反光。别直接盯着城市,用余光看。”阿伦说。
  老李听话地把视线從浮城移开,果然正如阿伦所说,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有一些非常暗淡的小小光点,位于浮城和他们之间。
  “那是什么?怎么加”老李更慌张了。
  “不知道。不管那么多了,加速。”阿伦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加速?去哪儿?”老李大喊。
  “继续前进!”阿伦说完,把推进器推到了最大挡位,嗖的一声向前直窜了出去。
  转眼间阿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好在阿伦也准备了太空行走的专用通讯器,除了能够保持通话外,还能显示同伴所在的方向。
  老李小声地骂了几句,只好也跟着通讯器上显示的阿伦方位,跟着向前飞了出去。
  “阿伦,阿伦,还是别这样吧,我总觉得逃跑可不好。”老李打开了通讯频道。
  “你现在相信我了?”阿伦反问。
  “这关相信你什么事啊?”
  “如果一切都没有问题,我的猜测都是错的,那你在担心什么?”
  “……”老李没法反驳。
  如果阿伦不过是疑神疑鬼,那追来的东西就只可能是不清楚两人为何离开而派来的救援。老李下意识觉得害怕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也觉得那不是救援而是追兵。
  两人把速度提到了最高,并没有变得稀薄的空气化作强风猛烈地迎面吹来。身后的那些小小的反光点,仍旧在几乎和浮城重叠的方向若隐若现,看不出是否有移动的迹象。
  “差不多了,转向。”飞了一阵子后阿伦下令道。
  老李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着转了个接近直角的弯。
  “转弯就能确定后面那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在跟着我们。”阿伦补充说。
  转弯后,代表浮城存在的那个明亮光点来到了两人的正左方位上。只要继续前进,并且观察那些暗淡光点的位置是否改变,便可以判断出它们的位置,以及是否在一直追着两人而来。
  很不幸,答案是肯定的。
  而且这次转向不知怎么刺激了它们,阿伦大致计算了一下后发觉它们正在不断加速。   “我们也得加速才行。”阿伦说。
  “可推进器只能这么大档了啊。”老李焦虑地说。
  “还有办法,”阿伦咬了咬嘴唇,“用备用空气瓶。反正外边还有空气,打开阀门向后吹!”
  接着两人都拆下背后的空气瓶抱在胸前,打开了空气阀门。喷射而出的空气带来了额外推力,他们的速度又提升了一些。
  然而,在身后那些追兵面前,这点儿速度根本于事无补。追着他们的光点渐渐变得越来越亮,没多久之后阿伦和老李已经能够大致看出追兵的轮廓。
  是那些泡泡。
  几乎完美的镜面外表不仅反射着远远照来的浮城灯光,而且似乎连泡泡自身也正在发光,就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银白珍珠。
  这些银白的圆球紧追着两人,而且越靠越近。转眼之间,泡泡们距离两人已经不到百米了。
  “怎么办!我们逃不掉了!”老李带着哭腔惊恐地喊道。
  “用枪!”阿伦叫道,尽管他也不知道枪对泡泡有没有用。
  说完阿伦抛掉了手中的气瓶,一手从腰带上解下了手枪,一手打开便携射灯向后照去。只见老李也学着阿伦扔掉气瓶,可他在腰带上摸来摸去,硬是没能把伧拔出来。阿伦旧误伤不敢开枪,只能看着老李干着急。
  当老李终于解开扣子举起枪时,泡泡离他只有几米远了。他匆匆打开保险对着身后一顿乱射,但子弹根本没给泡泡造成任何伤害,他甚至连子弹碰到泡泡的痕迹都没看到。
  泡泡只花几秒就追了上来,将绝望的老李吞噬。
  吞噬了老李的泡泡速度慢了下去,其他泡泡继续向阿伦靠了过来。
  阿伦咬了咬牙,把手枪调成了激光模式。刚才老李的动能子弹没能给泡泡造成任何伤害,希望激光可以吧。
  但子弹也好、激光也罢,连在泡泡表面搅起一点儿涟漪也做不到。
  泡泡便就这么从容而安静地靠过来,把阿伦从脚到头吞了下去。

4


  泡泡内也是一片漆黑,浮城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就连阿伦手上的强光射灯也没能照出一丝光亮来。
  等等……阿伦忽然发觉他手上的枪和射灯都不见了,他也没穿着太空服。所有装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贴身的单衣。
  “你们想怎么样?”阿伦大喊。
  回应他的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请不要慌张,我们正根据您的情绪反应,为您调整到最舒适的环境。”
  那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变成了更为悦耳的女声。随即四周也转成了无边的纯白色背景。阿伦感觉自己有了落脚之地,重力也调整成了比浮城稍高一点点的舒适强度。
  阿伦诧异地看着周遭的环境继续不断变化,无边的纯白渐渐缩小,最后缩成了只有几米大小的空间。接着地板、墙壁、天花板转瞬成型,形成了一个小房间。然后房间里继续凭空生成了地毯、落地灯、沙发等等家具。
  在这居家风格的房间里,阿伦莫名觉得安心了一些,不再那么恐慌和不安。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弄来这里?老李在哪儿,你们把他怎么样了?”阿伦继续问道。
  “您和您的朋友都很安全,不必要担心。”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阿伦仍不放弃。
  “请不要着急,您的所有疑问我都了解。但根据过往的经验,我们的解释只会让您产生更多的疑惑,唯一的办法便是让您弹出并激活所有封存记忆。您的记忆正在调出,正在准备载入程序,这需要一点时间,在所有程序完成前,只能暂时让您待在这个缓冲空间里,以免您做出任何危害自己或他人的举动。请您理解。”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阿伦细细地咀嚼着这番话,里边有好些信息证明了他的观点。可这些信息仍旧支离破碎,没法完全解释他的疑问。就这么思考了一会儿后,那个声音再度开口了。
  “准备工作已完成,现在开始为您激活记忆。过程会有一定的不适,请不要恐慌。”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渐渐支离破碎,扭曲成斑驳缭乱的花纹。阿伦的脑子像是被什么猛地一拽,仿佛被卷入了信息的洪流中不断翻滚,淹没阵阵晕眩和刺痛感之中。但这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而且其实并不算严重。
  这之后,阿伦猛地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满是黏液和管线的小小浸入仓中坐了起来。
  阿伦什么都明白了。
  他回忆起了一切,他是谁,从何而来,要往何处而去,又是因为什么而进入喜乐之城中。
  大致上,事实跟他在喜乐之城时昕知的差不多。
  他们的确是星际移民,也确实非常不幸地碰上了较近距离上的超新星爆发。但不幸中的幸运是,在观测到爆发最开始的伽马射线暴后,他们及时找到了一颗大小适中的天体,可以遮挡超新星爆发后续的星际物质喷射。
  但阿伦的推测也基本没错。移民船只勉强来得及找到一个重力不大、能够让大型飞船靠近表面的彗星,然后仅仅挖出刚好能容纳飞船的隧道躲进去。
  在这之后的状况就大不相同了。在随后的高速星际物质冲击下,结构不太稳固的彗星发生了崩塌,移民船在被埋在了彗星内部,几乎一半的区域被毁坏,超過百分之八十的移民丧生。通信系统全部被损毁,丧失与任何星系基地联系的可能。而且这颗彗星又被星际物质推离了原有位置,即便移民基地发觉不对,也没法搜寻到离开了航行路径并且被埋在彗星内部的移民飞船。
  这就意味着,幸存的移民们余生都将被困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坟墓里。
  残酷的现实让许多人溯临崩溃,而更让人绝望的是状况仍旧在不断恶化,星舰仅剩的维生系统也在崩塌中严重受损,不足以维持所有幸存者活到人均寿命完结之时。
  移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只有全体潜入虚拟现实降低消耗,才可能让所有人都安度余生。
  然而,绝望的侵蚀无去杜绝。
  即便是所有移民都搬进了虚拟现实,依然不断有状况发生。现实里的绝境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人们的内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每个人,而越是脆弱的心灵越是难以抵御。   有许多人仍然陆陆续续崩溃了。他们拒绝待在虚拟现实里,而且从浸入仓醒来后还在现实里继续发疯。有人甚至会陷入厂癫狂而开始破坏设施、威胁其他同胞的生命安全。
  为了阻隔绝望的侵蚀,移民们在虚拟世界里做了许多尝试,不断重构世界调整规则,建立种种干预手段,以期能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们发现要将导致绝望的根源阻断,就只能把相关的记忆都消除掉才行。而消除记忆的多少又会影响意识偏移本原。因此在多方面权衡之下,有限修改记忆并构建出一个无法摆脱又相对轻松的小困境,便是综合而言的最优答案。
  最终,喜乐之城诞生了。
  移民们把超新星爆发灾难后以来的记忆封存,替换成了喜乐之城居民所知的那个版本。此外也把一些小小的常识也稍作修改,以符合喜樂之城诞生的背景故事。
  他们甚至创造了涤荡泡泡这种东西,赋予虚拟系统临时调节大脑状态的权限,可直接刺激大脑释放快乐物质或是微调个体的相关记忆,以消除可能导致恶劣后果的负面情绪。
  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都安心地活下去。
  在喜乐之城里,绝望不再存在,连负面情绪都不必存在。在这里,至少他们不再有寻求改变的压力,可以安稳无忧地度过余生。甚至,他们还可能从中享受到幸福和安宁,即便是在这虚幻的真实里。
  但喜乐之城仍不够完美,也偶尔会有意外发生。
  时不时会有—些人的思维偏离轨道,执着于矛盾与真相。而飞船的虚拟系统还不够强大,不足以能让所有资料和科学原理技术都和背景故事同步,因此他们才能从中找出破绽。
  早在喜乐之城刚建立之时,这样的人总时不时会出现,但经过多个版本迭代以及执着真相的这类人逐渐不再回归后,这种案例其实已经变得极其罕见。
  至于阿伦这一个案其实十分特殊,是由系统的一个小小偶发错误产生的异常泡泡所导致的。而系统在发觉居民有超出允许范围的异常行为后,便会出手进行干预。那便是刚才阿伦所经历过的。
  他被泡泡隔离出来,在中转空间中等待恢复记忆,最后回到了现实之中。

5


  空荡而冰冷的舱室里,只有微弱的暗淡灯光存在,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节省能源消耗。
  泪水不知不觉浸透了阿伦的双眼,随着真实记忆的恢复,深入骨髓的绝望也渐渐在他内心复苏。
  环顾四周,那些仍运作着的浸入仓泛着淡淡的绿光,里边的人还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享乐。但放眼望去,至少有半数浸入仓已经不再发光,人去巢空。
  阿伦还记得在喜乐之城建立之初,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浸入仓是有人的。不知不觉,已经有如此多的人永远离开了。
  现实里究竟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呢?喜乐之城迭代更新了多少次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阿伦不敢细想,也不敢去确认自己的身体变化。
  他竟开始恐惧现实,害怕起面对真相来。
  “让我回去吧。”
  阿伦用不知多久没有发过声的嗓子说,单是说这几个字便已经非常吃力。
  “您的命令已收到。”还是那个女声回应着他,“请问,您要如何设置您的进入状态?是按标准程序处理,还是需要保留指定记忆,或者是所有真实记忆?”
  这还用问吗?阿伦黯然地想,谁会带着绝望和真实进入喜乐之城?
  但他最终只是简短地说道:“标准程序。”
  随后阿伦闭上眼躺了下去,回到浸入仓那黏稠而温热的液体里,宛若回到了让人温暖而安心的母体中。
  再度醒来时,那些残酷现实和记忆已经全部消失不见,阿伦心中只剩下喜悦和欢乐。
  在喜乐之城里,今天和昨天一样,也和明天一样,将永远是美好而愉快的一天。
  佳近冱腑鉴伴钦、唉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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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这是《孔雀东南飞》中的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无论怎么翻译,总有些文理不通,教材编者只好注曰:“这里可能有文字脱漏或错误,因此这四句没法解释清楚。”对此,一些老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主要有以下两种。  一是课文下引录的一种观点,认为“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二
“这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交响曲。”裘利安说,“我们最棒的作品。足以让我们名垂千年的乐章。一段由寒冰和尘土、旷远与寒冷谱成的精致旋律。这将是我们的杰作。”  琪亚拉心不在焉地听着,闭上了双眼。裘利安从未触碰过寒冰,看到过尘土,想象出现实世界的距离,或是体验到寒冷的感觉。他所有的一切便是他的音乐,而他也确实出类拔萃——至少在有机生命体中如此。  有时她为他感到惋惜。  而有时,她又对他艳羡不已。  她
沃克·布赖恩特上校站在“府库”门口,笑眯眯的,腋下夹着一本书。  不对劲儿。哪儿不对?哪儿都不对啊。布赖恩特上校是派我(打发我)上“府库”的人,自有充分理由。但是,他从不光顾这地方。这也不是无缘无故,因为这个部门设在博林空军基地军情局地下六层一个不通电梯的地下室里——那是老鼠、蜘蛛和我的家。  此外,除非出啥事了,不然沃克·布赖恩特从来都无笑脸。据我所知,除机密文件和体育新闻,他什么也不读。布赖恩
楔 子  “喷了,喷了!”有人喊道。  罗庆嘴里叼着一根烟,正躲得远远的,一扭头,看到一股黑泉从小坡上喷出来,周围的人也被淋得透黑。他猛把烟吐出来,向小坡跑去,刚跑两步,又回来把烟头使劲踩灭,脚都陷进沙子里了,这才奔到黑泉旁边。  这黑色的液体从地底喷出,到了四米高才落下。它黑得如此纯净,仿佛这台“磕头机”钻破大地,钻进黑夜,提前让最浓的夜色喷涌而出。罗庆被它浇得满头是油,鼻子里全是原油特有的刺激
1  一颗小小的、蓝褐相间的行星,孤零零地绕着一颗暗淡的恒星旋转着;在这颗行星附近,一颗更小的、色调灰暗的卫星同样孤单而平静地绕着它旋转。在恒星暗弱的光芒照耀下,那颗行星看上去犹如一只长满蓝霉的干瘪梨子,而它的卫星则像一只卖相不好的烂土豆。一座老旧的太空站静悄悄地停在二者之间的拉格朗日点上,活像一只迟迟无法在两份食物间做出选择的苍蝇。  在离空间站的重力发生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记者走进一家不起眼的
世界是因记忆而存在的,如果没有记忆,这个世界与我们的关联就会减少,我们也就沦为条件反射式的动物存在,我们也不可能建立辉煌的人类文明。我们是最重视历史的民族,从三千年前,我们就开始记录我们的生存活动,积累我们的集体记忆。所以当历史学家研究中国历史的时候,发现我们拥有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有着各种精细的历史细节,以及各种丰富的民间野史——如此众多的记忆资料,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审美取向
01  快到一万日的时候,威尔停止了秋食。  远离了狂风肆虐的境界域,也远离了欢舞着捕食幼小同类的同伴们,威尔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夜半球的黑暗之中。  威尔之所以停止进食,一个原因是自己的体重再增加就会沉入海里;但最主要的原因是,由秋至冬的澄净空气本身便具有值得他牺牲进食的价值。  凉风吹拂着威尔的身躯,他和平日一样正要将水晶体立起来,忽然,分散在他体表的无数泛眼之一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筒形物体。威尔
1  那一天,在解放碑跨年的十万群众,都目击了一位从天而降的老人。  你从白色飞行器中跳下,哨兵机器人抱着你在半空中打开了降落伞。  新年的钟声轰然敲响,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欢快的喧闹。无数的祝福和欢笑伴着千万氢气球飘向了天空,旋转成彩色的风暴。与此同时,以夜空为银幕,投射出无数绚烂的虚拟烟火,夜放花千树。  你跳下后,飞行器轰然炸成烟花,夹杂在一道道五彩斑斓的虚拟花火之中,真假难辨。  钟声渐渐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