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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长江是我国著名记者,1938年11月他到桂林来,我们孩子剧团和新安旅行团都有不少新闻写作爱好者,决定在漓江边一个小学教室内,请他来给我们讲一课,他高兴地答应了。
长江同志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中等个儿,稍稍胖一点,不到30岁,一头黑发,一脸的英俊之气,非常随和,谈笑风生,问这问那,使我们一点不感到拘束。原来我以为他是个高不可攀的大记者,现在倒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了。
讲课开始了。他声明不是来讲课,是来随便谈谈。他先问我们,你们有什么问题?我们七嘴八舌地提了一大堆:你怎么到大西北去的,你怎样见到军阀马步芳,后来又怎样到延安去的?……
他是四川内江人,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他说,当记者,是一个很苦的差使。做一个好记者,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说,一个称职的记者要有清醒的头脑,大众的立场,渊博的知识,多样的技能,还要有一个好身体。否则,他就适应不了战争的动乱的环境,也是受不了战地、边远地区、落后地区的艰苦生活。他说:“我热爱记者的工作,是有吃苦受罪的思想准备的。”
1935年7月,他以《大公报》特约通讯员的名义,从成都开始了他的中国西北地区的考察旅行。他到这里采访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研究红军北上以后中国的动向;二是力图比较深入地了解即将成为抗战大后方的中国西北地区的历史和现状。他说,他在各地都认识不少人,他所以能顺利到达那里,着手进行采访,大多依靠朋友们的帮助。
他每到一地都遇到许多困难,到县、旗以下去采访,还比较好办,但要采访上层一些特殊人物,那就麻烦了。他举了采访青海省新编第二军军长兼一百师师长马步芳的例子。甘肃、宁夏,是马家三兄弟即军阀马步青、马步芳、马鸿逵的天下,是典型的封建的宗教的旧军阀的野蛮统治。他来到青海省会西宁,和省政府及马步芳周围的军官的关系都打通了,马步芳就是不理睬范长江,此人没有什么文化,自然也不把范长江放在眼里。范长江想,你不接见我,我要想法子见见你。一天,他听说马军长要出城打猎,他向副官要了马和猎枪,也跟着去了。马步芳骑马有两下子,枪法也不错。范长江一点也不赖,他的骑术高明,枪法也很准,他射中一个猎物,引起马步芳对他的好感:“你也会打枪啊!”
途中休息,饮酒吃肉。马步芳让范长江也喝酒,范长江开怀畅饮,毫无畏惧之色;又赢得马步芳的青睐,开始和他聊起天来了。范长江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穷聊,把他要了解的问题,拐弯抹角地用话套出来。遇到一些人名、数字,把右手伸进裤袋里,那里早准备好了小本子和短铅笔,把备忘的东西记下来。自此以后,马步芳和范长江混熟了,喝酒、打麻将也请他去,他照去不误,这样能深入地了解这个土军阀的内幕。
30年代的青海,仍是一个未被人认识的世界。范长江经过广泛深入的调查,掌握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他向全国人民报道了神秘的大西北的黑暗和危机,在他撰写的《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对“马步芳的政治作业”,作了入木三分的描写:
“青海的事情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就是青海省的政治机构,和实际的政治力量,分开得很远。表面的省政府,真可以把它撤销,因为省政府是什么也不能作的……我们不能把青海作为‘省’来研究,只能作为特殊势力来对待,明白了这个基本意义,我们才可以了解,为什么省政府组织中的财政没有人负责,职员们欠薪一年左右,借炭借面来维持生活,而在私人势力中做事的人,则大半面团团作富家翁。”
范长江在西宁留了半个月,他多次参观了马步芳的军队。在考察中,他发现所有中下级军官,都与马步芳沾亲带故,或是同乡、同教、旧部等关系而组成。这些人多未受过教育、愚昧、野蛮。范长江揭露了这个军队的实质,他说:“兵营,凶器也。”“在私人集团的观点上来训练军队,来发展经济,来对付民族,来教育青年,这个作法将走上非常危险的道路。”马步芳凭藉他的武力,对人民横征暴敛,税收名目繁多,在蒙藏民族牧区,规定每头马、牛、羊要纳几角钱的草头税,游牧民族现金最缺,十有九都是以羊毛折价纳税,再经过中间人的盘剥,弄得牧民们苦不堪言。记得范长江同志在讲课时,特别强调的一点是,作为一个记者要想写点真实感人的东西,必须到实地进行调查、访问。不到实地看一看,观察、体会、研究,那是不行的。他讲了夜访酒泉时,目观街上的乞丐儿童的惨状,听了催人泪下!他说:“那次在酒泉尽管是新年时候,街上随处可见10岁以下无衣褂全身灰泥的乞丐儿童。这些儿童全赤裸裸的,在夜间,他们就在门角墙角,乃至无水的水沟里藏了起来。你如用手电去照,这里一堆三个,那里一堆两个,彼此挤得紧紧的睡下了。到了夜里10时以后,气候最为酷寒,这些孩子渐渐忍受不了,他们放声哭:‘妈妈呀!冻得很哩!’‘爸爸呀,救命呀!冻死人呀!’‘老爷太太呀,实在冻得受不了呀……’有时候,天气特别寒冷,一两条街的灾童一起嚎啕大哭起来,哀声震动全城!”随着范长江同志生动、哀切的讲解,仿佛把我们带进黑暗的地狱。
范长江同志作为一名新闻记者,还到喇嘛寺以及孤儿院、鸦片馆、妓院、赌场等实地考察过,否则他写不出许多令人发指的事实,不能有力地揭露国民党、军阀黑暗统治的罪恶。他如果没有彻底的人民性,完全和灾民儿童站在一起,为他们说话,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一点极为宝贵。他既是个著名记者,又是代表人民、为人民而奋斗的共产主义战士!
且记下长江同志青年时期与人和对楹联词一首,看看他的才华吧。那是1924年春,山西土皇帝阎锡山带一伙随从,到江南名地无锡公园一游,园主殷勤接待,游园后请阎公留字,阎公为显示自己的才气,词曰:
阎锡山,过无锡,登锡山,锡山无锡。
园主让工匠将楹联词雕刻在巨石上,上了红漆,格外灵颖焕发,颇受游人赏目。可就是没人敢和下联。
1945年范长江跟随陈毅来到安徽天长县时,突然灵机一动,对陈毅叫道:“有了,有了,阎锡山的对子我对起来了!他挥笔书曰:
范长江,到天长,望长江,长江天长。
陈毅低吟了两遍,连声称赞说:“范长江果然才子也!”
(作者为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
责任编辑殷之俊
长江同志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中等个儿,稍稍胖一点,不到30岁,一头黑发,一脸的英俊之气,非常随和,谈笑风生,问这问那,使我们一点不感到拘束。原来我以为他是个高不可攀的大记者,现在倒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了。
讲课开始了。他声明不是来讲课,是来随便谈谈。他先问我们,你们有什么问题?我们七嘴八舌地提了一大堆:你怎么到大西北去的,你怎样见到军阀马步芳,后来又怎样到延安去的?……
他是四川内江人,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他说,当记者,是一个很苦的差使。做一个好记者,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说,一个称职的记者要有清醒的头脑,大众的立场,渊博的知识,多样的技能,还要有一个好身体。否则,他就适应不了战争的动乱的环境,也是受不了战地、边远地区、落后地区的艰苦生活。他说:“我热爱记者的工作,是有吃苦受罪的思想准备的。”
1935年7月,他以《大公报》特约通讯员的名义,从成都开始了他的中国西北地区的考察旅行。他到这里采访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研究红军北上以后中国的动向;二是力图比较深入地了解即将成为抗战大后方的中国西北地区的历史和现状。他说,他在各地都认识不少人,他所以能顺利到达那里,着手进行采访,大多依靠朋友们的帮助。
他每到一地都遇到许多困难,到县、旗以下去采访,还比较好办,但要采访上层一些特殊人物,那就麻烦了。他举了采访青海省新编第二军军长兼一百师师长马步芳的例子。甘肃、宁夏,是马家三兄弟即军阀马步青、马步芳、马鸿逵的天下,是典型的封建的宗教的旧军阀的野蛮统治。他来到青海省会西宁,和省政府及马步芳周围的军官的关系都打通了,马步芳就是不理睬范长江,此人没有什么文化,自然也不把范长江放在眼里。范长江想,你不接见我,我要想法子见见你。一天,他听说马军长要出城打猎,他向副官要了马和猎枪,也跟着去了。马步芳骑马有两下子,枪法也不错。范长江一点也不赖,他的骑术高明,枪法也很准,他射中一个猎物,引起马步芳对他的好感:“你也会打枪啊!”
途中休息,饮酒吃肉。马步芳让范长江也喝酒,范长江开怀畅饮,毫无畏惧之色;又赢得马步芳的青睐,开始和他聊起天来了。范长江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穷聊,把他要了解的问题,拐弯抹角地用话套出来。遇到一些人名、数字,把右手伸进裤袋里,那里早准备好了小本子和短铅笔,把备忘的东西记下来。自此以后,马步芳和范长江混熟了,喝酒、打麻将也请他去,他照去不误,这样能深入地了解这个土军阀的内幕。
30年代的青海,仍是一个未被人认识的世界。范长江经过广泛深入的调查,掌握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他向全国人民报道了神秘的大西北的黑暗和危机,在他撰写的《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对“马步芳的政治作业”,作了入木三分的描写:
“青海的事情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就是青海省的政治机构,和实际的政治力量,分开得很远。表面的省政府,真可以把它撤销,因为省政府是什么也不能作的……我们不能把青海作为‘省’来研究,只能作为特殊势力来对待,明白了这个基本意义,我们才可以了解,为什么省政府组织中的财政没有人负责,职员们欠薪一年左右,借炭借面来维持生活,而在私人势力中做事的人,则大半面团团作富家翁。”
范长江在西宁留了半个月,他多次参观了马步芳的军队。在考察中,他发现所有中下级军官,都与马步芳沾亲带故,或是同乡、同教、旧部等关系而组成。这些人多未受过教育、愚昧、野蛮。范长江揭露了这个军队的实质,他说:“兵营,凶器也。”“在私人集团的观点上来训练军队,来发展经济,来对付民族,来教育青年,这个作法将走上非常危险的道路。”马步芳凭藉他的武力,对人民横征暴敛,税收名目繁多,在蒙藏民族牧区,规定每头马、牛、羊要纳几角钱的草头税,游牧民族现金最缺,十有九都是以羊毛折价纳税,再经过中间人的盘剥,弄得牧民们苦不堪言。记得范长江同志在讲课时,特别强调的一点是,作为一个记者要想写点真实感人的东西,必须到实地进行调查、访问。不到实地看一看,观察、体会、研究,那是不行的。他讲了夜访酒泉时,目观街上的乞丐儿童的惨状,听了催人泪下!他说:“那次在酒泉尽管是新年时候,街上随处可见10岁以下无衣褂全身灰泥的乞丐儿童。这些儿童全赤裸裸的,在夜间,他们就在门角墙角,乃至无水的水沟里藏了起来。你如用手电去照,这里一堆三个,那里一堆两个,彼此挤得紧紧的睡下了。到了夜里10时以后,气候最为酷寒,这些孩子渐渐忍受不了,他们放声哭:‘妈妈呀!冻得很哩!’‘爸爸呀,救命呀!冻死人呀!’‘老爷太太呀,实在冻得受不了呀……’有时候,天气特别寒冷,一两条街的灾童一起嚎啕大哭起来,哀声震动全城!”随着范长江同志生动、哀切的讲解,仿佛把我们带进黑暗的地狱。
范长江同志作为一名新闻记者,还到喇嘛寺以及孤儿院、鸦片馆、妓院、赌场等实地考察过,否则他写不出许多令人发指的事实,不能有力地揭露国民党、军阀黑暗统治的罪恶。他如果没有彻底的人民性,完全和灾民儿童站在一起,为他们说话,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一点极为宝贵。他既是个著名记者,又是代表人民、为人民而奋斗的共产主义战士!
且记下长江同志青年时期与人和对楹联词一首,看看他的才华吧。那是1924年春,山西土皇帝阎锡山带一伙随从,到江南名地无锡公园一游,园主殷勤接待,游园后请阎公留字,阎公为显示自己的才气,词曰:
阎锡山,过无锡,登锡山,锡山无锡。
园主让工匠将楹联词雕刻在巨石上,上了红漆,格外灵颖焕发,颇受游人赏目。可就是没人敢和下联。
1945年范长江跟随陈毅来到安徽天长县时,突然灵机一动,对陈毅叫道:“有了,有了,阎锡山的对子我对起来了!他挥笔书曰:
范长江,到天长,望长江,长江天长。
陈毅低吟了两遍,连声称赞说:“范长江果然才子也!”
(作者为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
责任编辑殷之俊